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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普天成,人家早就沖王靜育采取動作了,他居然還被封鎖在消息之外。當然更怪王靜育和喬若瑄,瞞著不告訴普天成,還不讓許濤向普天成透露半點風聲。
海東高層間,很多關系都是極其微妙的,紀委書記黃小霓看似跟普天成關系不錯,兩人平時也有走動,牽扯到一些干部的違規(guī)違紀,黃小霓也能主動過來征求一下普天成意見,普天成也會如實談出自己看法。但這種關系畢竟比不得他跟宋瀚林,也比不得他跟方南川,是沒有根的。這點普天成心里很清楚,高層之間說穿了是面子上的尊重,溫文爾雅的一種斗爭。如果缺少某個紐帶把雙方緊密聯(lián)系起來,這種關系就稱不上牢靠,更不會結(jié)成同盟。因此,黃小霓徹底封鎖消息,秘密對王靜育展開調(diào)查,普天成并不覺得奇怪。從工作角度講,黃小霓到海東,在反腐敗上并沒做出什么大手筆,中央對海東反腐工作已經(jīng)提出了批評,認為開展不力,甚至有抵制情緒,黃小霓壓力很大。她跟普天成曾經(jīng)透露過這方面的意思,說她這個紀委書記不好當啊,哪個人都有背景,哪個人也動不得。黃小霓的話里對海東密織的關系網(wǎng)表示出深深的無奈,對自己的處境有種災難般的憂慮。
當然,這些都不是關鍵,問題還是出在王靜育身上。不,確切地說應該出在喬若瑄身上。王靜育太不檢點,膽子大到了極致,這是普天成后來才知道的。一個小小的市長,利用手中權力巧取豪奪,從副市長到市長,短短幾年時間,竟然能貪到八位數(shù),厲害呀。可恨的居然是喬若瑄一直在護短,紀委都已經(jīng)開始查了,喬若瑄還在給王靜育撐腰,還在不停地慫恿。普天成感嘆道,女人就是女人,目光短淺,在用人上,喬若瑄還差得遠哪。
消息是紀檢委一位副書記跟普天成透露的,當時雙規(guī)決定還沒作出,這位副書記大約也是覺得氣味有點不太正常,借故到普天成這里匯報工作,婉轉(zhuǎn)地說了。普天成一開始不相信,認為沒這么邪乎。對王靜育雖然吃得不是太透,但拿王靜育做靶子,他還是認為夸張了點。于是笑著跟副書記說:“沒這么嚴重吧,靜育這同志,一向口碑不錯啊。”副書記略顯吃力地道:“我對靜育同志不太了解,但據(jù)三處四處的同志講,靜育同志瞞著喬董,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
“這跟若瑄有什么關系?”普天成猛地黑了臉。
那位副書記越發(fā)不安,聲音打著哆嗦道:“嗯,是跟喬董事長沒關系,我在會上也多次這么說。”
“會上?”普天成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了,正起臉色問,“現(xiàn)在進展到什么程度?!”副書記不敢再打馬虎眼,如實道:“馬上要采取措施,已經(jīng)跟省委路書記匯報過了,路書記點了頭。”
“這么快?”普天成的聲音弱下去,臉色也一下灰暗。“沒有補救措施了?”過一會兒,他又問。
副書記慢慢搖了搖頭。
副書記走后,普天成打電話叫來了許濤,劈頭就問:“工作怎么做的,出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向我匯報?”許濤驚出一身汗,臉色瞬間慘白,愣半天,囁嚅道:“是喬董不讓我告訴您。”
“你是歸她領導還是歸我?!”罵完,又覺這話極沒水平,轉(zhuǎn)而嘆息道,“好吧,你們都有能耐,都敢背著我普天成,好,我看這場戲你們咋收場。”
“要不,省長您直接跟我們黃書記談談,或許還能補救。”許濤可憐巴巴地說。其實他比普天成更急,他曾經(jīng)幾次想跟普天成匯報,都被喬若瑄制止了。喬若瑄警告他,膽敢在普天成面前透露半個字,立刻讓他離開紀檢委。他知道對不住普天成,尤其普天成再三叮囑過,讓他時刻留意紀委這邊動靜,一旦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給他消息。他沒做到,他做得實在是太差了。
“談什么,讓我替王靜育求情?有本事做,就要敢擔當!”
“省長您別太生氣,喝口水吧。”許濤雙手捧著水杯,普天成看也沒看,自顧自地在那發(fā)火。發(fā)一會兒,猛覺無趣,這個時候發(fā)火管什么用呢?
“說,紀委打算怎么做?”
許濤依舊囁嚅著,吞吐一會兒,說了一句讓普天成著實意外的話。
“我懷疑查王靜育是假,矛頭怕是對著喬董事長。”
喬若瑄晚上很遲才回來,一身酒氣。普天成真是服了她,到這時候她還有心情喝酒。看她難受的樣子,普天成削一蘋果遞過去,喬若瑄沒接,似是怨懟地看他一眼,倒在了沙發(fā)上。
普天成怔怔望住妻子,心里斗爭著要不要跟她談這件事。想半天,嘆息一聲,起身進了書房。書房里悶了一會,感覺這事不說還真不行,又走出來,見喬若瑄在擺弄手機,像是在查號。
“有件事想跟你談談,能到書房去嗎?”
“不能。”喬若瑄拒絕得很痛快。
“若瑄!”
“干嗎這樣瞪著我,不認識是不?”喬若瑄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繼續(xù)翻找號碼。
“到書房去!”普天成猛地發(fā)了火。他一發(fā)火,喬若瑄還是有點害怕,雖不情愿,但還是跟著進了書房。
“說吧,省長又有啥指示?”喬若瑄斜倚在門框上,臉上故意裝出不屑的神情。
“難道非要我逼你才說?”
“說什么?”喬若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明顯不想跟普天成吐露實情。
“喬若瑄,問題很嚴重你知道不?!”普天成真是急了,白天他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妻子現(xiàn)在是個危險人物。必須在別人沖喬若瑄下手之前,從她嘴里掏出一些實話來。
是的,別人要沖喬若瑄下手了,盡管他還不能判定對方這樣做目的何在,是想扳倒喬若瑄,還是借喬若瑄給宋瀚林施加壓力,進而達到扳倒宋瀚林的目的?但有一點他十分清楚,海東要地震了!可怕的是,到現(xiàn)在他對妻子的情況并不了解,王靜育不出事他還想不起問這些,王靜育一出事,忽然讓他對喬若瑄心生后怕。
這些年來,普天成跟喬若瑄的經(jīng)濟都是分開的,夫婦二人都不知道對方的財產(chǎn)狀況。不是因為感情,而是他們這個家很少遇到自己花錢的事,一應事兒都有別人操心,很多時候都是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別人就把什么也辦好了,所以錢這個話題就被他們省略了。猛然跳出來時,普天成才發(fā)現(xiàn)這事真嚴重,如果喬若瑄真有什么事被查出來,后果將不堪設想。
他期望喬若瑄能把自己收拾干凈,這點政治經(jīng)驗她應該有吧?
“跟我說實話,王靜育被查跟你有沒有關系?”
站在門口的喬若瑄臉一橫道:“我不知道!”
“若瑄!”
“你到底要問什么,普天成,你今天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應該把你做過的事如實告訴我!”
“我什么也沒做!”喬若瑄像是被逼急了,借著酒興大吵起來,“我告訴你普天成,別在我面前耍你省長的威風,有本事你讓紀委的來查,去呀,他們不是已撒開網(wǎng)了嗎,你讓他們來查,我倒要看看,誰能讓海東翻了天!”
“喬若瑄,你這是在玩火,知道不?!”
“我什么也不知道,普天成你少管我,我的事我自己了結(jié)!”說完,用力一摔門,離開了書房。吵鬧聲驚動了保姆,谷若若從自己屋里跑出來,正好撞上喬若瑄,喬若瑄將氣撒在了保姆身上。
“看什么看,還嫌不熱鬧啊?”
谷若若嚇得鉆回臥室,普天成從書房出來,喬若瑄氣還沒撒夠,指桑罵槐地在客廳叫囂,普天成剛說了句話,喬若瑄拿起水杯就摔在了地上。
“想打我喬若瑄的主意,門都沒有!他干凈還是他老婆干凈,逼急了我把他們一家干的事全抖出來!”
聽到這句話,普天成就明白,妻子是拉不回了,愚蠢的女人,這種時候還在充英雄!
喬若瑄果然將形勢估計得太過樂觀,或者說根本就沒搞清形勢。路波這次是下了狠,就在普天成試圖通過高層關系給王靜育一個緩沖的機會時,省紀委突然宣布對王靜育“雙規(guī)”。
這不能怪路波,路波主政海東后,一直想清盤,想瓦解掉宋瀚林在海東扶持起來的勢力,就算瓦解不成功,也要盡最大可能地將這股力量削弱。可是太難,路波無不悲哀地想,海東是一輛他拉不動的馬車,這輛車上每一個零件,都帶著宋瀚林和普天成的氣息。更可氣的是,一段時間,他近乎指揮不動,政令下去不是推就是拖,或者看普天成臉色行事。等來了方南川,路波就感受到更大壓力。更可怕的是,路波時時刻刻覺得,無論他做什么,總有眼睛在盯著。有些在明處,有些在暗處。鄧家山隧道事故給路波敲響警鐘,知道這樣下去很危險,弄不好他會被自己的優(yōu)柔寡斷絆翻,甚至栽出大跟頭。副省長姜正英不止一次說,該采取措施了,再不采取措施,一旦普天成跟方南川結(jié)成同盟,局面就更不好控制。路波也深深憂慮,認為這是災難。有一天他突然聽說黃勇在查鄧家山隧道事故真相,驚出一身汗來。當晚就將姜正英叫來,兩人合計了一夜,第二天到辦公室,還是覺得脊背后面涼嗖嗖的在冒冷氣。也就是那天,路波終于作出決定,必須給普天成示以顏色了。路波清楚,要想拿到普天成一點把柄,比登天還難。之前王化成還有徐兆虎他們的教訓,足夠深刻。他不會再犯這種愚蠢錯誤。扳不倒普天成,可以在喬若瑄身上做文章,指不定還能拔出蘿卜帶出泥,順手給宋瀚林致命一擊。
對王靜育展開調(diào)查,就是這么一步步“策劃”出來的。偏巧王靜育自己不檢點,在廣懷不僅霸道,而且大肆培植親信,公開賣官,恣意斂財,惹得下面不滿,告狀信檢舉信不斷遞上來,這給了路波一個好借口。
王靜育剛一被雙規(guī),宋瀚林電話就打來了。
“怎么回事天成,動靜也太大了吧,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老書記先別擔心,這事有點麻煩,一下兩下怕還搞不清。”普天成撒謊道。
“我不擔心,我是擔心若瑄,他可是你妻子,查王靜育就是在查若瑄,這事你應該明白。”
“我明白,可她不明白。”普天成帶著情緒道。聽宋瀚林的口氣,喬若瑄一定是跟他告狀了,就憑這點,普天成就不能不來氣,這個時候找宋瀚林管什么用,再說怎么能找宋瀚林!
“天成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對若瑄關心不夠,這些年若瑄過得并不容易,現(xiàn)在遇到這種事,你不能撒手不管,怎么著你們也是夫妻啊。”
“謝謝書記,我沒有不管,只是……”普天成一時不知該怎么往下說,結(jié)巴住了。宋瀚林咳嗽了一聲,道:“這事你找南川說說,我想他不會坐視不管吧。”
普天成道:“讓人家怎么管,王靜育滿身是問題,我怕到時說不清啊。”
“有那么嚴重?”宋瀚林也像是吃了一驚。
“不瞞老領導,問題比你我想象得都嚴重。”
宋瀚林那邊不做聲了,半晌,才慢吞吞道:“一個市長,能有多大問題?再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話從宋瀚林嘴里說出來,普天成聽著格外別扭,不過還是服服帖帖地說:“驚動老領導,實在不好意思,天成無能,沒把局面掌握好。”
“不說這個,現(xiàn)在不是互相抱怨的時候,你要主動點,不能任他們?yōu)樗麨椋匾獣r可以采取一些措施嘛,你天成難道還缺這個?”
如果是以前,普天成聽了這話,心里定會激動,會當場表態(tài),但是這天,普天成實在沒這個心情,勉強又應付幾句,宋瀚林那邊掛了電話。普天成長出一口氣,但是緊跟著,心就陰沉了下來。
晚上九點,馬效林來到光明大廈。一看臉色,就知道情況很糟。雙規(guī)第一時間,馬效林跟普天成通過電話,當時沒多說,只道之前他提醒過王靜育,可王靜育沒當回事。普天成也沒責備馬效林,這些天他已聽到不少有關王靜育的事,事實上在他上次去廣懷時,紀委就已開始動作,王靜育那次之所以沒露面,就是跑省里擺事兒,但都讓喬若瑄一手遮天給遮住了。恨也只能恨喬若瑄,自以為是的女人。
“坐下慢慢說,不急。”普天成給馬效林倒了杯水,什么時候他都見不得慌張的人,可總有人在他面前慌張。
“情況糟透了,在他家搜到現(xiàn)金五百多萬,銀行卡十二張,還有名煙名酒,十幾幅名字畫,兩件古董。”馬效林說。
“真有此事?”普天成瞠目結(jié)舌。
“不會有錯,是紀委內(nèi)部的人跟我說的,他們也很吃驚,搞不清他把錢放家里做什么。其實他們只是例行公事搜一下,沒想……”馬效林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普天成拳頭暗暗握緊,終于沒忍住,在自己膝蓋上狠狠捶了一下。天下哪有這樣的人,將錢放在家里等人來搜。這種事,要是找不到證據(jù),還有迂回的可能。你現(xiàn)在把證據(jù)直接送到人家手里,人家就是想替你說句話,也不敢張口了。
“他在廣懷還有四處房產(chǎn),都是以他老婆名義辦的,這人做事咋就這么不小心呢。哪怕你辦在小姨子戶頭下,也比老婆強啊。這下好,一點辦法都沒了。”馬效林嘆道。
“他這叫貪嗎?”普天成臉都成絳紫色了,真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了,“他這是明目張膽地搶奪,目空一切到了極致。這樣的人,難道還不該雙規(guī)嗎?”
馬效林嚇得噤了聲。王靜育出事,馬效林很被動,不幫著打聽消息吧,似乎說不過去;幫吧,他目前的身份又很特殊,畢竟他現(xiàn)在是廣懷市委書記,反貪也是他的中心工作。
靜了一會,見普天成臉色好轉(zhuǎn),馬效林又道:“來勢兇猛啊,省長,他們把星海地產(chǎn)也倒騰出來了,下午控制了齊星海。”
“齊星海?”普天成腦子幾乎要缺氧了,他最最擔心的就是這,沒想對方這么快就把齊星海也控制了。看來,有人真是不想放過他跟喬若瑄,齊星海是跟響水寨連在一起的,響水寨又綁架著喬若瑄。沖齊星海采取動作,事實上已經(jīng)在逼近喬若瑄了。
他深深嘆口氣,再次想到方南川考察響水寨時那場風波,那次之后,他婉轉(zhuǎn)地提醒過喬若瑄,問她理不理解方省長一片苦心,喬若瑄裝得一本正經(jīng),壓根就不認為自己在廣懷還留下什么尾巴,她說:“省長一來就去響水寨,證明他對這個項目還是很重視。”后來他想通過自己努力,能讓響水寨和齊星海離他家遠點,更讓他家離是非遠點,但所有的努力到了喬若瑄這里,都告失敗。
他怎么跟方南川交代啊?假如真從齊星海身上打開缺口,挖出什么不利的事,他在方南川面前,怕是連嘴都張不開。
很久,普天成才從自責中逃出來,現(xiàn)在真不是自責的時候,也不是怪罪喬若瑄的時候,他必須想辦法,必須遏制事態(tài)朝更加不利的方向發(fā)展。他沖馬效林說:“你先回去,最近少跑動,有事打電話就行,廣懷不能亂,你這個市委書記還有很多要做的事。另外……”普天成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說,“王靜育算是給大家敲響了警鐘,我不希望類似的事再發(fā)生在你們?nèi)魏我粋€人身上,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干凈。”
馬效林白著臉道:“我會牢記省長教誨的,請省長放心,我不會成為第二個王靜育。”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