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兇獸穴
等鄭菀坐著蟲車出城, 靠冰隱術(shù)和神行符一路回到玄清門, 又過去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 這時(shí)傳送陣已經(jīng)只許出,不許進(jìn)了。
守陣修士為難道:
“不是不讓真人進(jìn), 只是聽聞營地那邊出了大事,西余山脈地動,真人現(xiàn)下去,怕有危險(xiǎn)。”
“我危險(xiǎn)自負(fù)便是。”
鄭菀拋過去兩枚中階元石。
“這……真人還是莫要為難我等。”
鄭菀想了想, 又拋過去一枚上階元石。
財(cái)帛動人心,剛才還板著臉寸步不讓的守陣修士退開了一步:
“真人請, 只是以后上頭問起來,千萬莫要說……是我等為真人行的方便。”
“自然不會。”
鄭菀踏上傳送陣, 白光一閃, 人已經(jīng)到了西余營地,但見營地內(nèi)人影蕭條, 之前的熱鬧全沒有了。
走了一路,竟是沒碰到幾個(gè)人,俱都一臉形色匆匆之像。
“真人, 可是出了何事?”
她拉住一個(gè)匆匆經(jīng)過的。
那人訝然:
“你還不知情?辰時(shí)一刻,西余山邪氣倒灌, 所有精英弟子都去了前營防衛(wèi), 正盟還組織了最頂尖的一撥精英弟子進(jìn)了罅隙深處——”
“那隊(duì)精英弟子里都有誰?”
“以離微真君為首,明玉真君、玉卿真君,啊千霜真君也去了, 總共十人,不與你多說,我等普通弟子都接了返回通知,不得在營地多待。”
“若要去前營——”
“那不是找死?守中境可是抗衡不了邪氣的,一旦邪氣入侵,便會成為行尸走肉,見人便攻,聽我的,趕快回去,啊?”
那人說完,便匆匆往傳送陣而去,鄭菀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身徹冷,好似她如何掙扎,所有人的命運(yùn),除了她,都回到了原地。
崔望注定要救了千霜,從此后千霜會如癡如狂地跟在他身后,啊,對,李司意……
鄭菀突然想起,夢中那李司意,其實(shí)在這罅隙里,是死了的,他為崔望擋了一道致命的傷害——
而明玉,作為李司意的至交好友,從此后注定會被崔望“愛屋及烏”地照拂。
鄭菀捂住頭,只覺得那兒又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疼了起來,越疼越厲害,可她不想停止回想,她一點(diǎn)兒也不想……
將崔望的特殊照拂分給別人。
光想一想,都覺得心口發(fā)悶,像是看到珠兒偷吃了別人喂的吃食一樣,渾身犯惡心。
便在這時(shí),方才怎么也接不通的傳音玉符震了震,鄭菀捏在手里,忙不迭點(diǎn)開,聲音帶了哭腔:
“崔望……”
那邊愣了愣:
“你怎么了?”
鄭菀:“你這個(gè)大騙子,我們說好的,你生辰那天會一直帶著我!”
那邊傳來李司意的笑:
“小師弟,弟媳婦很是粘人啊。”
“鄭菀,”那邊聲音透著點(diǎn)無奈,似哄似勸,“情況特殊。”
“我下的生辰面你也沒吃,崔望,你回來好不好?”
鄭菀承認(rèn)自己自私,她情愿崔望得不到麒麟獸,也不愿看著他將特殊分給別人,至于旁的……
她讓自己別想。
崔望道:
“不成,鄭菀,莫要任性。”
“可我已經(jīng)在營地了,現(xiàn)在去前營。”
鄭菀直接將玉符掐斷,默數(shù)十息:“一,二,三,四……”
“八。”
身旁出現(xiàn)了一位白袍劍修,他眉峰筆挺,俊目逼人:“鄭菀。”
就在崔望要繼續(xù)時(shí),鄭菀一下子撲了過去打斷他,她環(huán)住他的腰,將頭枕在他的胸膛:
“崔望,我怕你出事。”
頭頂傳來一聲嘆息,很快,一道輕柔的安撫落在她發(fā)頂,鄭菀卻汗毛倒豎,忙退開一步:
“若你禁錮我將我丟回去,我、我……”
“你如何?”
她豎起兩根手指指天發(fā)誓:
“我鄭菀發(fā)誓,從此后再不與崔望說任何一句話,兩人橋歸橋,路歸路。”
“你不打算修煉了?”
“你如今快要到無妄境后期,等你到妙法境,也用不了兩年。”言下之意是要等解了蠱尋別人。
“崔望,你帶我去嘛,我會小心的。”
鄭菀想起夢中所見,“而且我看見,也有別的真君帶小輩去歷練。”
“他們不去深處。”
“可他們也不如你啊。”鄭菀仰頭,一臉純?nèi)坏男刨嚕叭裟愠鍪拢乙膊荒塥?dú)活,還不如一塊去。”
“要死,也死在一起。”
鄭菀現(xiàn)下也顧不了太多,只知道,她既想跟著崔望去分一杯羹,又不想他與那明玉、千霜有過多交纏,到時(shí)候,尋機(jī)拉他走旁的路,避開那致命之處,那樣李司意也不必死……
這一點(diǎn),似乎說服了崔望。
他伸手搭到她的腰間,招來長劍,踏了上去。
鄭菀只覺得呼呼風(fēng)過,眼睛睜也睜不開,便被他拉著一塊投入了漫天的黑霧里。
無妄境劍速使到極致,千里倏忽而至,鄭菀只知將腦袋埋入他懷里,還未察覺,便聽一聲:
“到了。”
崔望收起劍,身周自然張開一道屏障,將他與鄭菀罩了進(jìn)去,黑色氣浪被排開,鄭菀晃了晃腦袋,手卻已經(jīng)被牽起,她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這是一條長長的地底甬道,耳邊還能聽到頭頂?shù)牡嗡暋?br/>
“喲,弟媳來啦?”
突然,一片黑暗中,當(dāng)空浮起一盞琉璃燈,照亮了眼前的道路。
鄭菀這才發(fā)現(xiàn),就在前方不遠(yuǎn)處,站著數(shù)十人,人人手持法器,一邊與前方的氣浪作斗爭,一邊停在原地。
李司意一臉促狹:
“弟媳,你可真了不起,師兄我還是頭一回見小師弟這般……嘖嘖,緊張,一接到玉符,唰,就把我們都拋在這兒了。”
明玉道:
“少說兩句。”
她一臉不贊同地看著鄭菀:“小修士,任性也該有個(gè)限度,離微有要務(wù)在身,你此時(shí)跟來,不過是給我等增加負(fù)擔(dān)。”
這已經(jīng)是明玉第二次說,此地不是她該來的地方了。
鄭菀情知自己此舉確實(shí)“很不識大體”,便乖乖地垂頭挨說,不過,在她目光滑過一邊,確切的說,是明玉身后之人時(shí),不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書遠(yuǎn)?”
他怎會來此?
夢中,啊,夢中她不會留意一個(gè)玉成境的嘍啰……何況除了一點(diǎn)微末的結(jié)局,細(xì)節(jié)她全然記不得了。
明玉卻誤會了,以為鄭菀在說她也帶了人:“書遠(yuǎn)是玉成境,他會布陣,于我等有用。”
“……哦。”
鄭菀幽怨地看了崔望一眼,看,都是你招來的。
崔望莫名其妙,他咳了一聲:
“鄭菀既是我?guī)碇耍参W杂形易o(hù)著。”
“是極,是極,”李司意打了個(gè)圓場,“還不如合計(jì)合計(jì),接下來該如何。”
“玉卿真君此話有理。”
千霜頷首贊同,“我方才派我的兔兒去查過,就在下方百丈處,橫臥了一塊刻有訃文的長形石檻,我兔兒看到那石檻,便不肯繼續(xù)了。”
她的雪玉兔,在玄蒼界很是出名,屬變異品種,有趨吉避兇的能耐。
“什么訃文?”
千霜冥想片刻,從儲物囊中取出一張白紙,將那“訃文”依樣畫葫蘆寫了出來。
鄭菀發(fā)覺,自己到了玄蒼界,成了……文盲了。
但看其他人,也是一臉暈乎,唯有崔望看了會,才道:
“這是上古商文,寫著,‘生人不赴,死人勿來’。”
“這是何意?活著的,進(jìn)不去,死了的,也不能進(jìn)?難道要半死不活的?”
李司意疑惑道。
崔望搖頭:
“我亦不知,不過想來這邪氣的來源,必是在下方。”
明玉一拋龜甲:
“容我占個(gè)卜。”
龜甲滴溜溜在空中東南西北直轉(zhuǎn),一陣金光大作,停了住,明玉臉色明顯白了些:
“此卦,大兇。”
“我不信這些。”
崔望喚出鴻羽流光劍,一手牽住鄭菀往前,“若誰猶豫,也可在此地等候,我先去探一探。”
“算我一個(gè)。”
李司意折扇輕搖,跟了上去。
明玉、千霜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道:
“我等也去。”
隨后書遠(yuǎn),與另外兩位知微境修士也幾人匯到一處,形成崔望為首的陣勢,往前方探去。
只余下四人在原地守候。
鄭菀跟著崔望,只覺得眼前被濃濃的黑霧遮擋,除了琉璃燈照亮的一隅,甬道里黑得一點(diǎn)光都透不進(jìn)。
崔望一劍揮去,便在前方開出一條道來,氣浪翻涌里,她被他一路牽著往前,根本無暇他顧——
也直到此時(shí),她才看到自己與這人實(shí)力間的真正差距。
對她、對后方幾位修士千難萬難的邪氣,在他一揮之間便一掃而空,只是邪氣太濃太盛了,即使掃空,很快便又鋪天蓋地地蜂擁而來:
百丈,他們用了幾乎一柱香的時(shí)間。
“便是這兒了。”
千霜指著前方橫臥的一塊石檻。
鄭菀發(fā)現(xiàn),她形容得實(shí)在太過保守,這塊石檻橫臥下來,直接將能四五人并排的甬道擋住了,若要過去,勢必要橫跨過石檻。
而石檻前,有一道血手印。
崔望一劍揮去,能開山裂石的一劍,卻沒能在石檻上留下一道印子,反倒是邪氣被牽動,氣浪滾滾,洶涌而來。
書遠(yuǎn)連連下了十道陣旗,才將后方屏障堪堪撐住。
“崔望,是不是要將手放上去?”
鄭菀想起凡間之事。
死刑犯要簽字畫押,按了血手印,監(jiān)斬官才會判“殺”,摁血手印到殺頭前那一段——
便是“確定要死而未死”之態(tài),若要牽強(qiáng)地解釋,也可以算是活死人。
“生人不赴,死人勿來。”
活死人才過。
崔望看向她,素來清冷的眸光微微漾開,露出一絲贊許,人卻已經(jīng)當(dāng)先一步,右掌按了上去。
一陣地動山搖,石檻“咔啦咔啦”開了一條縫,血手印旁出現(xiàn)一行字:
“壹。”
“恐怕每個(gè)人都要來按一次。”
崔望看著門檻石裂開的一條縫。
血色的手印落入人眼里,似是透著不詳?shù)恼髡住?br/>
鄭菀笑盈盈地道:
“我來。”
說著,小手也摁了上去。
又一陣“咔啦咔啦”聲,血手印旁出現(xiàn)了一個(gè)“貳”字。
其他人見狀,也一一將手掌印了上去,直到所有人都摁過,石檻發(fā)出一陣粗糲的磨牙聲,一道血色的光閃過,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那哪里是一塊橫臥的石檻,分明是一副兇獸的下頷齒。
只是這副下頷齒已經(jīng)石化了。
“這是……”
“我們怕是誤入了人家的巢穴,有邪氣的話……怕是上古兇獸。”
崔望道,他將手遞給鄭菀:
“菀菀,來。”
鄭菀將手放了上去,心道:不,是專為你準(zhǔn)備的瑞獸。
“記在這齒石上的,已進(jìn)入兇獸之眼,咱們也去。”
明玉道。
一行人一一跨過齒石。
書遠(yuǎn)看著前方聯(lián)袂而去的一對兒男女,彎起眼睛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鄭菀卻在一進(jìn)去,發(fā)現(xiàn)剛才還牽著自己的崔望不見了。
入眼可見,接天連地,黃沙漫漫。
猛然之間,腦中浮起二字:無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