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斗法臺
西余營地。
圭鏡將紅蟲收起, 感慨地領(lǐng)著隊中幾人進(jìn)去:
“西岔路那一組, 到現(xiàn)在都未給我消息, 怕是兇多吉少了。”
他是接到報信焰火過去的,可方才替村民們收斂尸體超度時, 也未尋見那四人蹤跡,怕是葬身狼腹的概率極大。
修道者,早與超脫凡人。
若說凡人是個充滿濁氣腌臜的身胎,而修道者, 便是將這濁氣腌臜排出元光暈暈的靈胎,本身對異獸來說是大補。
同樣, 異獸渾身是寶,對修道者也是行動的藏寶庫。
兩者立場相對, 在野外一旦遇見便是不死不休。
是以, 圭鏡對那四人幸存幾乎不抱希望。
“可惜了。”
靜月嘆了口氣,昨日她還踹了人一腳, 今日人便不見了。
玄蒼界承平已久,可修道中途殞命者依然數(shù)不勝數(shù),饒是事先做好心理準(zhǔn)備, 依然不免唏噓。
二師姐抱著嬰兒,手里拿著個小鈴鐺“咿咿呀呀”在哄:
“說不得人已經(jīng)回來了?也不知我小師妹和離微真君到了何處……”
“有離微真君在, 你就不必操這老媽子心了。”
靜月瞥她一眼, 說來也怪,她平時也不甚歡喜那嬌氣的女修,可這鄭菀倒不讓她討厭, 甚至還有些喜歡。
“只是離微真君既是歸墟門無情道傳人,如今跟你小師妹混在一處,這無情道不修了,天鶴道君也不管?”
二師姐將嬰兒的左拳從他嘴里拿出來:
“道君管不管,我是不大清楚,但是離微真君能與我小師妹在一塊,原來那幫愛慕他的女修礙于無情道,不敢上前獻(xiàn)殷勤,如今卻難說了……”
“——咦?前方發(fā)生了何事?”
在一旁聽閑話聽得怪無聊的猴臉修士看到營地中央一處斗法臺前,熙熙攘攘左三圈外三圈圍滿了人,頓時興奮地擠了過去,便擠還邊向幾人招手:
“快來快來!鄭真人與人對決!”
“鄭真人?”
圭鏡一聽,連忙撥開人群過去,他人高馬大,不一會便擠到了臺前,靜月身法輕靈,二師姐抱著人擠不進(jìn),被她硬生生拖了進(jìn)去,引起旁邊人一陣不滿的叫喚。
書遠(yuǎn)全程不吭聲,安安靜靜地當(dāng)了個隱形人,也跟了進(jìn)去。
二師姐抱著孩子抬頭,但見小師妹對面站了個胡子拉雜的彪形大漢,一身的腱子肉,法袍被擠得鼓鼓囊囊的:
“這……是體修?”
體修可是很難見的。
十二宗門雖各有各的擅長,比如符修、陣修、器修等等,卻也不限制門人修旁的,比如這大漢,一看便是體修。
體修以元力淬煉筋骨皮,跟道修不是一個修煉體系。
“小師妹為何會惹到這人?”
猴臉認(rèn)識這位體修:“還算是有三板斧,前陣子也上了一日的守中境榜,就是嘴忒賤,打起架來不要命,橫得很。”
二師姐下意識往旁邊看,發(fā)覺擠擠挨挨的斗法臺旁,東南角有一處與之格格不入。
離微真君便站在那兒,附近修士自覺為他空出一丈,時不時偷眼覷去,不敢靠近。他站那,白袍墨發(fā),一身清冷,周圍的熙攘熱鬧全然進(jìn)不了身,好似天然有了隔絕法陣——
也不知活潑愛鬧的小師妹怎么與這沒人氣的冰坨子交流。
不過,二師姐心中卻定了些。
“第一美人也在!”
猴臉興奮得滿臉通紅。
靜月抱臂笑了聲:
“我觀這第一美人,穿了一身天羽流光衣,可站那兒,怎么比咱們那穿了尋常弟子服的鄭真人還遜色了一段兒?可見這第一美人,真是名不副實。”
“你們女人懂什么?美人可不止是在皮骨美,還在豐厚的身家。千霜真君作為太白門掌宗獨女,法侶財?shù)仡A(yù)先占了一重,加上去,怎么也要比鄭真人分量重一些。”
“你們男人啊,慣會做一步登天的美夢。”
“吵什么吵?看比賽!”
圭鏡出言阻止。
“老大,你覺得誰會贏?”
斗法臺主持一人收了兩塊中階元石,開啟了屏障。
“說不好。”圭鏡說的比較保守,“鄭真人雖然上了無涯榜,可畢竟戰(zhàn)斗經(jīng)驗不豐……”
這便跟書院里考試的書生一樣,無涯榜只是顯示本人擁有的戰(zhàn)力水準(zhǔn),可臨陣是超常發(fā)揮,還是低空飛過——誰也說不準(zhǔn)。
“那彪漢可是經(jīng)常在斗法臺上揍人的。”
到底是一同戰(zhàn)斗過的,猴臉想了想,還是去斗法臺前用一塊下階元石下了鄭菀一注,以示支持。
圭鏡和靜月也本著友情支持的關(guān)系,一人下了三塊中階元石,倒是二師姐,一氣兒將兜里僅有的二十塊中階元石全下了。
“你不要再考慮考慮?”
猴臉勸她。
“我小師妹,自然是要支持的。”
二師姐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著,看了下斗法臺上的標(biāo)注:鄭菀,五百六十塊中階元石;魁大,一萬中階元石。
“看來大家……都不是很看好啊。”
猴臉撓了撓后腦勺。
便在這時,本來還在旁邊安靜站著的書遠(yuǎn)突然走到斗法臺前,將儲物囊往下一倒,十塊上階元石丁零當(dāng)啷地落下來,引起了觀眾注意,他將元石全部推到寫有“鄭菀”二字的標(biāo)注上:
“我壓鄭真人。”
他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陽光下,那張臉白嫩清秀,顯得乖巧而天真。
周圍頓時一陣竊竊私語。
“瘋了瘋了。”
猴臉將嘴閉了,不說話了。
聽聞這位是風(fēng)嫵城上一位城主的兒子,如今又跟著他阿娘去了北冕門,爛船還有三寸釘呢、,有這些元石他倒不覺得稀奇。
稀奇的是,竟然會這般豪氣地下了一個有可能血本無歸的注。
莫非是……又一個看上鄭真人的?
虎口奪食,小子好本事啊。
猴臉想著,下意識往東南角看,卻見那位清冷若仙的離微真君一眼都未向這邊瞧,正專注地看著臺上,好似對眼前這一出毫不在意。
……也是,真君何等人物,何等氣量,如何會在乎這些俗事。
書遠(yuǎn)嘴角的笑意更甜了些,黑色瞳孔倒映著頭頂?shù)娜展猓癸@出絲絲邪氣。
正如猴臉一樣,周圍的觀眾并不對這剛上無涯榜的玉清門女修看好。
玉清門多是魅術(shù),也許在男女之事上有些用處,可在斗法臺上,若對方多加提防,基本上這魅術(shù)都無用處。
而且這叫魁大的體修,在營地也算出了名的鐵頭,體修專修筋骨皮,一身鋼筋鐵骨,鄭菀那細(xì)胳膊細(xì)腿,委實不夠看的。
是以大多數(shù)都去下了魁大,只有一兩個想以小博大的修士,取了少少幾塊元石下了這位無涯榜新晉女修,想博上一搏。
更多人,則是對離微真君這等幾乎不再營地出現(xiàn)之人為何會出現(xiàn)在斗法臺前感到興趣。
可一看離微真君身旁伴著千霜真君,兩人雖然間隔得遠(yuǎn)了些,卻也覺得能理解:離微真君待誰都這樣。
竊竊私語聲不斷:
“女追男隔層紗,說不定是第一美人倒追成功了?”
“也許人家是朝著斗法臺上那位來的?”
“那位是頂頂漂亮,可要是你,你會選一個頂漂亮又有豐厚家底的,還是一個頂頂漂亮卻兜里光的?”
“……我選前邊的。”
“看來離微真君如我等也是個俗人哪,太白門與歸墟門聯(lián)姻不遠(yuǎn)嘍。”
崔望與鄭菀雖是一同出現(xiàn),可當(dāng)時大多數(shù)人都被無涯榜吸引注意,看到之人極少。
“你覺得誰能贏?”
李司意從來是哪里有熱鬧就往哪里湊,魂識一覷,遠(yuǎn)遠(yuǎn)瞧著便搖了折扇過來,往離微身邊一站,跟左右見了個禮。
離微不答。
他也習(xí)以為常:“小修士剛突破?元力好生渾厚,只是還不夠穩(wěn)當(dāng),那彪漢一身皮都淬煉得差不多,若是近身——怕是小修士一拳都挨不過。”
“鄭菀贏。”
正說著,卻見離微轉(zhuǎn)過頭,直直看他,強調(diào)一般道,“鄭菀會贏。”
“……”
“行行行,你家美人贏,”李司意舉手投降,“我,閉嘴。”
千霜在旁聽得真切,他的師兄都知曉了,怕是……
想著,眸光越發(fā)黯淡,看向斗法臺,卻見臺上已經(jīng)動了。
魁大一跺地,身子便像一頭猛犀一般轟隆隆沖過去,帶起的氣浪幾乎要將人掀翻,他速度極快,幾乎瞬間沖到了那鄭菀身邊。
底下人一陣驚呼,眼見女修要被一拳碰到,卻見那人輕輕一個旋身,周身幻起點點冰影,倏忽從那人面前消失了——
她速度極快,若不以魂識注入眼里,幾乎捕捉不到她運動軌跡,整個人似一團冰霧一般,直接出現(xiàn)到了那體修身后。
一腳含了元力,踹了過去。
……呃,沒踹動。
鄭菀尷尬地收回腳。
“有點意思。”
李司意搖了搖折扇,轉(zhuǎn)頭見小師弟臉色不大好看,“嘁”了一聲:“不就踹了下人家屁股?至于?”
崔望默默地用黑眼珠瞧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
李司意:“……”
他也專心看比斗。
臺上的鄭菀卻沒底下人看得那般輕松,她預(yù)估得有些太樂觀了,這體修就跟只蠻牛一般,一身的鋼筋鐵骨,她才踹了一腳,腿便被震得生疼。
見那人又要回來,連忙足間一點,身子后躍,冰隱術(shù)加成下,她的速度與隱蔽度都極快。
“你以為這樣,你就能過了?”
魁大呵呵一笑,他能在營地被稱作“鐵頭”,自然手底下也有些本事,手一抖,往拳上套了一雙紅色手套,雙手一對,“嚯”地當(dāng)空打來。
空氣中傳來一陣爆破的氣音。
鄭菀連道不好,這次閃得更是狼狽,等站定,發(fā)現(xiàn)那人又沖到了身前——身子往后一仰,成了鐵板橋姿勢,幾乎貼地出了去,等再次站定,這魁大又已經(jīng)沖到她面前。
套了拳套的拳法,再出動時,帶著一股火意,火意幾乎炙烤著她的臉頰。
她只能繼續(xù)后仰,靠著冰隱術(shù)躲開。
不行,她這般幾乎是被壓著打,情勢太過被動,節(jié)奏都在那魁大手中,必須想個法子——符箓在斗法臺是不準(zhǔn)用的。
體修長于爆發(fā),短于持久,這人這般粗蠻……
便在這時,臺下眾人發(fā)現(xiàn),臺上的陣勢變了。
這女修不再試圖反攻,而是不斷以輕身法術(shù)閃躲,引得那體修不斷橫沖直撞——
臺上起了一層霧,幽藍(lán)色的冰晶自那女修足底而生,隨著她每一次踏步,化成了朵朵冰蓮,起先,這冰蓮只有一兩朵,后來竟連綿成片,遮天蔽日,漸漸讓人看不清斗法臺。
“這是什么術(shù)法?當(dāng)真好看。”
“華而不實,不過徒費元力。”
也有有見識的看出了其中不凡,“莫非是幻術(shù)?”
“造幻訣?竟然是造幻訣?”
斗法臺上空突然出現(xiàn)一位白胡子老翁,這人在玄蒼界無人不識,乃北冕門井宿道君。
而隨著他出現(xiàn),斗法臺上空竟接二連三出現(xiàn)了幾位玄蒼界數(shù)得著的道君。
“沒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能見造幻訣再現(xiàn)玄蒼……”
“小修士才守中境!玉清門這回倒是撿了個寶。紫岫那廝的尾巴估計要翹上天了。”
臺下之人如何說,魁大是不知道了。
他原來看不上這娘們兮兮的冰蓮,只是這娘們也不跟他正面打,像滑溜的狐貍到處躲閃,等冰蓮越積越多,他的血液似乎被凍住,連筋脈內(nèi)的元力也不聽使喚,動作越來越慢,一身的鋼筋鐵骨竟然被這不起眼的冰蓮割出一道道傷口,寒意自傷口滲入,到后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你輸了。”
一支冰箭抵到了他的喉頭。
魁大憋屈地站著,一張臉漲的通紅,鄭菀卻不饒他:“與我玉清門人道個歉,不然的話……”
“你待怎樣?”
“把你剝光,在這臺上曬一曬。”
臺下一陣哄笑,此時再無人說她這新晉的無涯榜修士名不副實了。
——尤其小小的一次守中境比斗,竟然能驚動在營地鎮(zhèn)守的幾位大人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