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鹿血
    一整日的狩獵未出什么意外,到傍晚時分方結束。
    李景燁領著眾人駕馬返回,開懷不已。跟從君側的侍衛(wèi)們帶回許多獵物,狐、兔、豚等林林總總十余種,收獲頗豐。
    麗質領著眾后妃與女眷們一同相迎,才要躬身行禮,李景燁已經朗笑著翻身下馬,伸手將她拉起,道:“麗娘,朕今日打了頭狐,毛色甚好,與你正襯,恰好給你做件裘衣。”
    他說話時,眼眸微彎,少了平日的斯文,忽而顯出幾分真誠來,仿佛是個要給妻子送禮物的年輕郎君。
    麗質眸光閃爍,不好掃他的興,于是笑著道謝:“陛下有心,竟還想著妾,倒令妾有些受不起了。”
    一旁的大臣與勛貴間,一個略年輕的男子躬身道:“陛下的箭術,著實令臣等佩服,射狐時,一箭穿其顱腦,竟半分未損身上皮毛。”
    此話甚是恭維,李景燁聽得眉眼間有幾分舒坦,卻不好應承,只擺手道:“今日子晦不在,你們又都讓著朕罷了。”
    麗質悄悄看了一眼那說話的年輕男子。
    只見他一身朱色衣袍,身量尚算長,只是身板有幾分單薄,看來不像擅騎射的,一張面孔雖能稱得上俊俏,只是一雙微微上揚的眼眸時常半瞇著,唇邊更是掛著刻意的笑,看來有幾分諂媚之相。
    此人正是左金吾衛(wèi)將軍蕭沖。
    只聽他道:“陛下何必謙虛?今日所獵之物,數(shù)陛下最多,臣等有目共睹。”
    李景燁這回沒再自謙,面上笑意又深了些,儼然十分受用。
    倒是一旁的裴琰等人,眼眸低垂,不曾開口。
    嬪妃之中,王昭儀素來會揣測旁人心思,方才見陛下眼里只貴妃一人,正有幾分酸意,見狀忙上前大著膽子道:“陛下獵了這樣多,怎好如此偏心,只貴妃一人有賞?”
    韋婕妤與她從來一道,也跟著附和。
    李景燁平日雖不與她們親近,卻大體溫和,聞言一面領眾人往營地去,一面笑道:“罷了,都有,明日讓賢妃給你們分下去吧。”
    一句吩咐下去,卻未如往日一般得到回應。
    眾人不由都看向仍是面色清冷,卻有些出神的徐賢妃。
    “賢妃?”李景燁微微蹙眉,方才的笑意淡去幾分,“可是今日累了?”
    徐賢妃這才回過神來,卻沒有羞赧之色,只淡淡沖他躬身,道:“陛下恕罪,妾今日的確有些累了,明日會照陛下吩咐,將今日所得給諸位姐妹分下去。”
    李景燁“唔”了聲,未顯不悅:“你素來喜靜,若累了,先回帳中歇下也好。”
    狩獵第一日,宿在獵場邊的營地中。
    徐賢妃也不推辭,躬身道謝后,便轉身離去,似乎并沒異樣。
    可不知為何,麗質總覺她今日的冷淡里,仿佛比平日又多了些煩躁與厭惡。
    營地之中,早已有篝火燃起,周邊的大帳中,簡易坐榻也設好了,先前送回的兩頭鹿也已被牽到一旁候著。
    李景燁在帳中正座上坐下,又示意眾人落座。
    雖在野外,沒有佳肴與歌姬,卻也不能少了美酒與樂舞。
    大魏人人能歌善舞,貴族之中更有不少精通此道者,如今在圍場邊的營地里,更有野趣,不由便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且歌且舞。
    李景燁興致頗高,與眾人同樂,沒到半個時辰就飲了不少酒。
    酒到酣時,蕭齡甫沖兒子使了個眼色。蕭沖心領神會,笑著起身,吩咐庖廚拉著鹿到篝火邊,沖李景燁道:“陛下,時候差不多了,該宰鹿了。這時候腹中正暖,一杯鹿血酒下去,最是滋補。”
    李景燁未曾嘗過,白日聽他說了,早已意動,此刻也跟著看向場中。
    只見那庖廚手里擎了把鋒利的尖刀,沖眾人微微一禮,便熟練地刺入鹿頸。
    麗質蹙眉,冷冷看一眼,隨即轉開視線。
    那頭鹿在眾人目光下哀哀鳴著,想掙扎逃開,卻被庖廚緊緊牽住,動彈不得。
    淋漓鮮血登時流淌下來,一旁的人忙將手中銅盆上去接了滿滿一盆,捧在手里,奉到皇帝面前。
    麗質就坐在李景燁身邊,此刻恰好能瞧見那滿滿一盆鮮紅濃稠的液體,仿佛還能感覺到其中的溫熱,不由往后縮了縮,道:“陛下要鹿血做什么?瞧著怪瘆人的。”
    李景燁沒說話,只那一雙溫潤中帶著幾分暗示的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令她背后不由起了層細小顆粒。
    蕭沖已走上前來,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緣故,麗質莫名覺得他的眼神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曖昧暗示:“貴妃有所不知,此物最是滋補,于男子大有裨益。”
    列座在側的裴琰冷眼看了許久,此刻見那一大盆鹿血,終于忍耐不住,起身道:“鹿血之滋補,有揠苗助長之嫌,請陛下保重圣體。”
    李景燁沒說話,只看著蕭齡甫父子。
    蕭齡甫心領神會,忙起身笑道:“裴公多慮了,陛下乃天子,陽氣最盛,又有上天庇佑,區(qū)區(qū)鹿血,只不多飲,自然無礙。”
    “大相公此言有些過了。”李景燁這才佯裝輕斥,隨即看向裴琰,道,“朕知曉姑丈的擔心,古來君王多飲鹿血,朕自有分寸。”
    此話聽來親切,實則已有些不悅。
    這樣的情形,先前已有過許多次,這一年來更是頻繁。裴琰自知勸不動,只好坐下,不再多言。
    蕭沖見狀,笑著上前,親手舀了半杯鹿血,又兌了半杯酒下去,捧到李景燁眼前:“請陛下飲鹿血酒。”
    李景燁接過,一口飲下。
    酒中添了溫熱鮮血,帶著幾分腥膻與灼熱,自口腔一路延續(xù)到喉管與脾胃間。
    他頓了頓,微微蹙眉,似在品味其中滋味,待覺腹部有了些微暖意,方點頭道:“似乎確有些效用。”
    蕭沖忙又替他斟了一杯。
    “陛下——”裴濟見他似乎還要再飲,不由也蹙眉要說什么。
    李景燁卻不給他機會,笑著打斷他,道:“正好,子晦你也來嘗嘗這酒,你年紀小,恐怕也未試過。”
    他說著,又命何元士將鹿血給場中的大臣勛貴們都分去些。
    一盆新鮮鹿血,數(shù)十人分食,每人只分到半口,唯裴濟,因方才那一句,也被分了半杯。
    他蹙眉望著杯中被沖開的淡紅酒液,心知今日勸不過也避不過,只得悶頭飲下。
    此事暫且揭過,眾人又復宴樂。
    庖廚此時已將那頭鹿剝皮去骨,割下一塊塊肉,在火上炙烤好,又以彩錦扎起,一一奉至眾人食器中。
    李景燁拿起竹刀,親自片下兩片,送至麗質唇邊,看著她張口吞下。
    猛火炙烤過的鹿肉上滋滋冒著油光,掠過她的紅唇時,恰留下些許鮮麗奪目的亮色,隨著她咀嚼的動作一閃一閃。
    被食物的葷油沾染,若在別人身上,定有些不雅,可偏在麗質這處,卻像涂了口脂般誘人,令她靜坐品嘗的模樣也顯出別樣的風情。
    不知是否因為方才的鹿血,李景燁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熱,看著麗質的眼眸也漸漸幽暗。
    他湊近些,半攬著她問:“滋味如何?”
    麗質笑著點頭,贊了句“的確鮮嫩”,才伸到半空要拿帕子擦拭唇角的手就被他截住,握在掌心。
    他掌心火燙,令麗質心底一緊,詫異地側目望他:“陛下——”
    話未說完,已被他含住唇瓣。
    她怔了怔,隨即開始掙扎推拒。
    兩杯鹿血酒的威力似乎已開始顯現(xiàn)。
    李景燁平日愛她美色不假,可在外臣面前大多克己守禮,不會如此放浪,今日當著數(shù)百人的面忽然這樣,著實令她有些羞惱。
    她忍著心底不耐,悄聲提醒:“陛下,還有人在——”
    可李景燁眼眶開始泛紅,繼續(xù)追著她的唇要親吻。
    “陛下!”
    斜刺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直擊人心。
    忍耐了片刻的裴濟不知何時已站起來,正沉著臉握著拳,緊緊盯著二人。
    旁人都只敢垂頭不語,此時見他起立揚聲提醒,不由暗暗敬佩。
    李景燁像是被這一聲喚暫且拉回神來,慢慢將麗質放開些,平復面色,沖眾人勉強笑笑,道:“朕乏了,今日就到此吧。”
    說著,看一眼何元士。
    何元士忙上前攙著他進了帳中,隨即又命人將貴妃也引入其中。
    眾人面面相覷,靜了一瞬,方各自散去。饒是民風開放,不避男女之事,不少人,尤其嬪妃女眷,還是臉紅不已。
    誰還不明白?分明是鹿血酒飲多了,效用起得又急又快,陛下要帶著貴妃泄火去了。
    裴濟面色陰沉,呆呆地望著那掀起又落下的帳簾,情不自禁走近兩步。
    “三郎。”身后傳來父親裴琰的聲音,讓他的腳步頓住,“你可還好?”
    裴濟稍稍回神,反應過來父親是在問他方才飲了那一杯酒是否有不適。
    “兒子無事。”
    此時眾人都已走了,裴琰也往自己帳中去,不由嘆息一聲,搖頭道:“陛下這一年來,越發(fā)親信蕭家父子了。那蕭沖也實在沒分寸了些,連這樣的東西也敢拿來給陛下用,偏偏陛下卻執(zhí)意疏遠我與杜相公。”
    裴濟亦面色凝重:“陛下性子自小如此,這兩年太后的話也不大聽得進去了,兒子有時想勸,陛下也不給機會開口。”
    父子兩個都有些憂心。
    裴琰雙手背后,打量兒子一眼,道:“如此也好。三郎啊,往后那些逆耳的話,都交給為父來說吧,你還年輕,只有陛下還信賴你,將來你才能幫上他。”
    裴濟心中一凜,不由問:“父親何出此言?”
    父親的話,好似有什么深意。
    裴琰面上流露出幾分隱憂:“如今是疏遠,往后,只怕更甚。況且,還有突厥在。”
    皇帝不喜他們這些世家出身的老臣,早晚要想辦法打壓。而眼下,突厥蠢蠢欲動,陛下卻仍舉棋不定,未做防范,只怕不久就要起戰(zhàn)事。
    裴濟一下就懂了,心底忽而有些沉重。
    他垂頭應下,不再多言,將父親送回帳中,才往營地邊緣各處巡視。
    ……
    皇帝御帳中,麗質自入內,便被李景燁一把摁在榻上親吻。
    帳中的內侍嚇得頭也不敢抬,便慌忙弓著腰退出去,將帳簾拉得緊緊的,半點風也不敢透進來。
    李景燁本因一日行獵有些疲累,此刻卻覺得渾身燥熱,精力旺盛,急需發(fā)泄。
    他面色有些異樣的潮紅與亢奮,壓著麗質的動作比平日多了幾分霸道與強橫,令麗質有些不適。
    起初,她還勉強應承著,時不時想伸手將他推開,卻被他緊緊禁錮著,動彈不得。后來,她已筋疲力盡,渾身上下半點勁也沒有了,他卻仍意猶未盡,不知饜足,在她一身光潔細膩的肌膚上留下無數(shù)紅痕。
    “麗娘啊。”李景燁眼眶通紅,氣息不穩(wěn),按著她含糊地問,“朕對你這樣好,你心里可有朕?”
    “陛下輕些。”麗質閉著眼,側過頭去,低吟不已,“妾好累……”
    身體已半絲力氣也沒了,可她腦中還勉強留有一絲清醒。平日再如何曲意逢迎,隱藏心思,她也不愿在這樣的問題上松口。
    她不想讓他如愿。
    李景燁得不到想要的回答,越發(fā)不肯放過她。
    帳中的聲響起起伏伏,直到紅燭燃盡,方慢慢歸于平靜。
    ……
    營地邊緣的緩坡上,寂靜而空曠。
    裴濟一人坐在樹下,沉默而寂寥地望著被黑暗籠罩的廣闊天際。
    秋夜,連原本夏夜喧鬧的蟬鳴也沒了。
    宴上那一杯鹿血酒的效用來得很遲,直到方才他才開始覺得腹中燥熱蔓延開來。此刻涼風吹過,令他周身一陣清涼,又一陣火熱,交替往復。
    他知道此刻自己想要什么,可偏偏那個令他克制不住的女人,正被他的表兄摟在懷里。
    他辨不清心底到底是嫉妒與痛苦,還是掙扎與愧疚,只感到一片荒蕪,饒是身體燥熱,也提不起半點興致,仿佛與神魂已經割裂。
    他默默閉上雙眼,向后靠在樹干上,深深呼吸。
    白日她靠在他懷里,同乘一騎的情景慢慢浮現(xiàn)在腦海,她纖細柔軟的手的觸感也仿佛悄悄回來了。
    心底被抽干的情緒漸漸回籠,體內那股燥意終于從全身蔓延至心口。
    他渾身緊繃,明知不可能,卻仍隱隱渴望她像從前許多次一樣忽然出現(xiàn)。
    “子晦。”
    身后傳來一聲女子輕呼,卻不是她的聲音。
    “誰!”
    裴濟陡然睜眼,神智迅速回籠,猛地自地上躍起,抽出腰間長刀,迅速回身,卻對上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網(wǎng)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