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縱然長于骯臟的山野 上
荒郊野鄰,天色昏沉。山體高聳,灰蒙蒙的云仿佛要從天上壓下來,壓到山頂最挺拔佇立的黑榕樹臉前。大雨剛歇,漫山遍野的變異植被身上,隨處可見搖搖欲墜的雨滴,盤掛在無數(shù)茂密林木之間得以生長的頭發(fā)藤上,則一如既往的生成了水珠的珠簾。
一滴水珠掙脫張力,從頭發(fā)藤上墜落而下,跌落至深幽幽的地表,土石間有溝壑百道,油油苔蘚處處滋生,凹凸不平而產(chǎn)生的水潭接住了這一滴水珠,蕩漾開正圓形的波紋。
呼,呼,林陰濃郁的森林里,靜靜地傳來呼吸的聲音,聲音渾厚沉重,又像被掐緊了似的。變異的植被雖恐怖,卻也不會發(fā)出如此明顯的呼吸聲。
這是一只受傷的棕熊,體長3.4米,肩高1.8米,體重達(dá)750kg,已經(jīng)超出了文明時代雄性棕熊的體量,它與棕熊相似的體態(tài)四肢,長著茂密體毛可抗普通刀刃的堅(jiān)韌外皮,輕易就可犁開夾雜著巖石的土地的鐵爪,以及足以將山頂上那顆大黑榕咬斷的巨齒咬合力,讓它得到了鐵裂棕熊的魔鬼名稱。哪怕是在這變異的森林,有著無數(shù)變異細(xì)菌、昆蟲、動植物的危機(jī)四伏的野生地帶,它也是深山食物鏈第一梯隊(duì)的變異種族。
可是現(xiàn)在,這頭鐵裂棕熊的脊背上竟存在著一道兩尺長的猙獰裂口,傷口處糜爛的血肉逆翻開來,已經(jīng)有無孔不入的變異細(xì)菌入侵進(jìn)這觸目驚心的溝壑,它雄壯的身體靠著一路上的木棉樹而走,四肢踩斷暴露在地表的樹木根莖前行,那掐緊了的呼吸聲,就是那張能咬斷鋼鐵的深淵巨口中傳出的。
它一雙渾黃色的小眼睛中,映過森林的一切,閃爍著發(fā)自獸心的不解與害怕。
刷,一道嬌小的身影騰空劃過,前翻的身軀帶起的勁風(fēng)掃落枝頭的殷紅木棉花,朵朵花落,在錯綜復(fù)雜的森林一域掀起股夾帶花香、濕木、塵土的微風(fēng)。
嬌小的人影落定在木棉枝頭,第一落入鐵裂棕熊眼中的便是那雙碧藍(lán)色的、美麗的宛如翻涌的大海的眼睛,瞳孔里飄出的狩獵之意,就像是茫茫碧海中的潮潮白氣,有那么一縷尖刺之氣,深深地扎入了鐵裂棕熊的眼睛。
這位體態(tài)修長,高1米7的女性,她渾身上下披著堅(jiān)韌的頭發(fā)藤織成的斗篷,有露在斗篷外的,除了同樣有頭發(fā)藤編織保護(hù)的靴子,就是一身有了年份的漆黑而失去反光色澤的皮衣。
她的臉被遮在斗篷的頭套下,唯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她的右臂縱向伸開,五指緊握著一柄黑色的三尺長刀,刀身呈詭異的波浪狀,正反開刃,雖沾染血腥與泥土,卻不掩吹毛立斷的鋒芒。
鐵裂棕熊的右邊雙腿往后退了一步,瞳孔中濃濃一片畏懼色彩,它明明是深山的霸王,食物鏈的頂尖,卻被一位飄出下位口糧氣味的人類重重傷害。明明是下等口糧,她的眼神卻告訴它,她比它強(qiáng)。
鐵裂棕熊咆哮一聲,作食肉霸主最后的掙扎,然而眼前的人類身姿站在樹枝上巍峨不動,壓根沒有被嚇退。旋即,鐵裂棕熊抬起兇悍的鐵爪,抬起肌肉強(qiáng)壯的身軀,朝女人所待的木棉莖部赫然沖去。
它作為狩獵的霸王,深知自己的速度不可能逃得過這個人類,唯有悍不畏死的一搏。
轟的一聲,木棉樹應(yīng)聲斷裂,鐵裂棕熊的骨架與肌肉強(qiáng)度在這片森林生態(tài)中是一等一的強(qiáng),女人失去了踩立的位置,便后跳落在地上。嘎吱的踩斷根莖的聲音被鐵裂棕熊戰(zhàn)車般的身軀運(yùn)動的聲音所蓋過,頃刻,鐵裂棕熊飛撲而上,龐大身軀與可怖的頭顱蓋住了女人頭頂?shù)囊磺泄饩埃瑑芍淮謮训那氨叟c鋒利的鐵爪,對著人類最脆弱的臉部一拍而下。
腳步連點(diǎn)土地之聲,鋒銳排開空氣之聲,金鐵撕裂皮肉之聲,還有沉重之物墜落大地之聲。
一場獵殺在獵物與獵人展開正面碰撞后瞬息落幕。
女人取出一塊還算干凈的灰布,擦去了刀刃上滿流的鮮血,她將三尺波浪長刀背在藤斗篷的刀帶上,然后走向失去氣息的鐵裂棕熊的尸體。她拿出一個鐵鉤子,利落地刺穿了鐵裂棕熊粗壯的后腿,然后使出不符合體態(tài)的驚人力量,一步一個腳印的將鐵裂棕熊的尸體朝南方拖去。
巖石與苔蘚混雜的潮濕土地上,被犁出一道散發(fā)著濃郁血腥味的痕跡。
良久,女人回到了一方外部潮濕,里面卻異樣干爽的山洞。洞高只夠供人行走而不能跳躍。女人將鐵裂棕熊的尸體一路拖入洞內(nèi),隨后在木塊石子鐵棒堆積成的小型烤架邊上坐下。
坐定在石頭削的凳子上,女人繃緊了氣勢的身軀終于柔軟下來,她取下野生氣息重的藤斗篷,將栗色的順滑長發(fā)披散開,皮衣下的身材顯得曼妙玲瓏凹凸有致。同時,也將她富有東西方雙重氣質(zhì)的不符合野生環(huán)境的白皙絕美的臉蛋暴露在空氣中。
嫻熟的取出小刀切割著鐵裂棕熊的皮毛與肌肉,再升起暖和的一團(tuán)小火。火光將不大的洞穴照亮,漆黑的空間中陡然出現(xiàn)了一個七歲大的小男孩的身影。
小男孩長著一雙純粹東方血統(tǒng)的眼睛,眸子大的不像話,宛如一塊精心雕琢的黑曜石。短短的黑發(fā),嬌嫩的皮膚,可愛的五官,若是讓黎明時代的平凡人看到,定會驚呼貴族。不過在東方,人民不會用貴族這樣的稱呼,而是“哪個顯赫大家的公子”這樣。
只因?yàn)檫@樣的美麗,在普通生命宛如草芥,在雜草叢生、危機(jī)四伏、遍地泥土與鮮血的大地上,是絕跡的。
小男孩出奇的安靜,沒有問女人去了哪,為什么去了這么久的時間,帶回來的是什么東西。因?yàn)闀r間若長若短的等待,以及女人與獵物相關(guān)的一切,都已經(jīng)作為知識儲存在他腦海。
他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安靜,收斂生息,不要吸引一切危險(xiǎn)的生物,安靜的看著女人將兇獸的肉制成食物,然后吃下、飲水,即可。
高溫的火焰炙烤在逐漸散發(fā)肉類香氣的烤架上,陰濕的雨后天與濕潤的泥土氣也不能掩蓋對動物產(chǎn)生誘惑的香氣,不一會兒,一頭通體火紅的成年雌狐貍的跑到了洞穴跟前。可是鐵裂棕熊被剖開的尸體就陳放在洞穴門口,它識得這是能一口一個自己的兇悍怪物,野生動物本能的直覺告訴它,里面的家伙很危險(xiǎn)。
于是它放棄前往洞穴內(nèi),而是將鐵裂棕熊尸體內(nèi)一些未被處理的內(nèi)臟咬出,夾在嘴里然后機(jī)敏飛快地消失在灌木深處。
其他的動物也不約而同地到臨此處,它們也不約而同地做了相同的抉擇,膽子大的直接在外面啃噬起來。不一會兒鐵裂棕熊的尸骸就成了一具徒有骨架的空殼,它填補(bǔ)了周遭食肉動物們饑餓的胃,而空殼則在洞口成為了最好的威懾,天然的結(jié)界。
“吃吧。”洞內(nèi),女人將一塊串在鐵棒上的燒熟的后腿肉灑上少許鹽巴,遞給了小男孩,小男孩接過,立馬狼吞虎咽起來。
饑餓并非是野生食肉動物獨(dú)有的狀態(tài),他也是,只不過在獲取食物前,他安靜的跟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一樣。
“阿奇,從明天開始,我?guī)阋黄疳鳙C。”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像是美人如玉的手指撥動著世界第一古箏的箏弦發(fā)出的聲音。
被叫作阿奇的男孩安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吃完肉,喝了一碗為數(shù)不多的蒸餾水,便重歸了安靜的狀態(tài)。
安靜、健康、體力,是女人給男孩的三條生存準(zhǔn)則,哪怕是在變異生物橫行的野外山脈,女人也盡自己的所有努力,為男孩維持著這三條生存的準(zhǔn)則。
如此往復(fù),便是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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