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云暮去時天色還亮著,等帶著人過來時,天色已經(jīng)漸暗,天邊的晚霞只留下了一小片,漸漸沒入灰藍色的天空。
她解釋道:“主子,屬下過去的時候黎小郎君正好去前衙看今日受傷的那幾個衙役去了,中間耽誤了些時間,來的有些晚了。”
“見過女郎。”黎嶠行禮。
裴羲玉抬眸,在看見他的那一瞬,手中的動作便頓了一下,因為他臉上戴了塊青色三角巾布束在腦后,將整個下半張臉都遮住了,看不全臉上的表情,卻將那雙眼睛第一次襯的那么顯眼,幾乎讓人不能忽視其中的清亮明澈。
她放下書卷,輕應(yīng)了聲讓他起身后,道:“幾個衙役傷勢如何?”
黎嶠眉眼輕蹙,“有兩人的腿骨都斷了,另外兩個傷的也不輕,恐要養(yǎng)好些時間才行。”
裴羲玉頷首,“那就讓她們都好生養(yǎng)著,不必憂心其他。”
黎嶠忙點頭,只是不免面露羞慚,“是我連累了她們,也給您添麻煩了。”
裴羲玉看著他緩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想太多了,不過,今日之事,你心中可有何想法?”
“?”黎嶠有些不解的抬眼看她,什么想法?他想讓那上官怡再死一死算嗎?
見他懵懂的模樣,她略沉默了一瞬,道:“你可知今日那欲強搶你的人是什么身份?”
“……不知,”黎嶠想了下,道:“不過之前聽您喚她世女,那應(yīng)該家中母輩應(yīng)該是有爵位的權(quán)貴吧?”
裴羲玉頷首,看著他道:“她家世顯赫,性子又恣意妄為,今日看上了你,怕是輕易不會罷休,”說著,她頓了一瞬,繼續(xù)道:“孟縣令怕也難一直護你周全。”
黎嶠幾乎不假思索的就道:“可是,還有女郎您啊?”他看著她的眼睛澄澈明亮,幾乎一眼就能望到底,而那眼底好似全然都是對她的信任……甚至于,依賴。
見他睜著雙桃花眸亮晶晶的看著她,仿佛理所當(dāng)然的覺得有她在,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一般,她不由的沉默了一瞬,好像她之前的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了?
“你覺得我能護你?”
“那人當(dāng)時也叫您世女,而且我看著,她對您的態(tài)度有些忌憚又有些嫉妒,您的身份定然比她只高不低。”
聽著他直楞楞毫不掩飾對于她身份推測的話,她不自覺的就勾起了嘴角,因為他眼底依舊干凈明澈,真是個聰明又坦誠的小家伙。
“她在江州府待的時間不會太長,不過,這段時間若有人問起你的身份來,你可知要如何說?”
黎嶠雙眸亮亮的,點了點腦袋肯定道:“知道,無論誰問奴,奴都說我是您的人!”
裴羲玉頷首,雖然目的達到,只是心底對于他這般堅定的信任她仿佛一定會庇護他的態(tài)度依舊略有些驚訝。
而且,說著最后幾個字時,總感覺他渾身都洋溢著雀躍高興,是因為得到了她的庇護所以才如此高興的么?還是……因為其他?
看著他那雙漂亮到極致,因為心情愉悅眼底仿佛都閃爍著細碎星光的桃花目,她微垂下了眼瞼,聲音如常道:“之前在街上,身上可還有其他地方受傷了?”
“沒有。”黎嶠看著她高興的搖了搖頭,若不是還顧忌著身份,他都想當(dāng)場轉(zhuǎn)個圈蹦跶幾下了!沒想到那討厭的上官怡竟然還有這樣的作用,他以后對外都可以說是主人的人了!
見狀,她沒有再多說什么,便讓人退下了,黎嶠走時還頗有些念念不舍,不過想著以后更加方便接近主人了,心情依舊很不錯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云暮將人送出院子,回來后就有些疑惑的問道:“主子為何不直接與他簽了契書?”這也是為了他好,畢竟黎小郎君的容貌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見,但卻絲毫沒有自保的能力,就像是一塊香噴噴的肉一樣,誰看見了都想咬一口,跟在自家主子身邊就算只是當(dāng)個廚子,也不差了。
裴羲玉微頓了一瞬,“我們不是江州府人,最多不過幾個月,總是要離開的,而世人大多故土難離。”至于其他,幾個月后又是何等形勢,又有誰知道呢?
……
第二日一大早,黎嶠就提著食盒去了琴梧院。
裴羲玉用完早膳后,輕抿了口茶,道:“今日的午膳晚膳都不用準備了。”
黎嶠點頭,昨日他也聽見了,知道她今日應(yīng)該是要去瑄王府,心底頓時就有些隱憂,他還記得瑄王造反的事情,但卻不知道具體時間。是大概三年后,他成為京都十二明月樓的花魁時,無意中聽人說起過一嘴。
好似中間還提到了主人的名字,但周圍的人卻仿佛都忌諱如深,不過也就只言片語罷了,又因為當(dāng)時他與主人并不相熟,更不認識瑄王,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知道具體確切的緣由和時間。
唯一能確定的是,肯定就是在未來這三年內(nèi),因為三年后事情早已經(jīng)塵埃落定了。
前世,他被人買下帶入京都后,前后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在那商人租下的院子里住了又一個月,大概因為他的容貌,被那人當(dāng)成了奇貨可居,期間并沒有對他如何。最后,他就被人送到了一個莊子上,那里還有幾個和他一樣被送過來的,有比他來的早的,也有比他來的晚的,也沒人對他們做什么,只是每過幾日,就會有人來將他們其中一個或者幾個帶走,然后又被送回來
而他第一天剛到莊子的時候,就被帶走了,當(dāng)他被人按著強行裝扮了一番,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時,卻發(fā)現(xiàn)……只是有人要畫他。
雖然有時要擺不同的姿勢要擺上許久,身體會很僵硬,但如此經(jīng)過了幾次后,他也終于勉強放下了心來。
三年里,莊子里的人始終保持著三到十左右,但卻并不穩(wěn)定,來來去去的,快的大概可能被接走過兩三次就再沒在莊子里出現(xiàn)過,不知道去了哪里,最長的大概也不會超過三個月。
只有他一個人,在那個莊子整整待了三年。直到有一日,他們這些被養(yǎng)在莊子里的人突然被主家都發(fā)賣了,來的人是一群身強體壯下人,那時他才知道,這莊子的主人竟然是端皇子妃,他們莊子里的那些人都是端皇子妃背著端皇子養(yǎng)的供她繪畫的,只是想來當(dāng)時的端皇子是不信的。
他們?nèi)毁u入了十二明月樓。
所以那三年雖然是在京都,但他卻對外面發(fā)生的事幾乎一無所知。
眼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他不自覺擰了擰眉。
瑄王造反之事,以陛下對主人后面的態(tài)度,主人定然沒事,只是主人在里面又充當(dāng)了什么樣的角色呢……
只是他再如何擔(dān)憂也沒什么用,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出現(xiàn),不會對主人產(chǎn)生什么壞的影響。
……
“主子,瑄王府到了。”
“嗯。”
剛下車,王府門前便已然侯了兩個姿容出眾的年輕女郎。
為首一人不等她上前,便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意麒見過表姐。”
裴羲玉頷首淺笑道:“表妹見外了。”
周意麟在一旁互相見過禮后就等不及的道:“表姐快請進,咱們進去說話,里面家宴都已經(jīng)備好了,也讓表姐嘗嘗咱們江州府特色美味佳肴!”
“表姐別見怪,意麟她從小就是這副性子,表姐快請。”
裴羲玉自然是不會見怪的,三人一路行到正廳,就見著大廳里面已然坐著了不少人了,不過除了瑄王妻夫二人,其余七人都是瑄王的子嗣。
她抬眼望去,一眼便看見滿臉笑容,又透著些威嚴,端坐在首位上的女人,以及……面無表情坐在瑄王夫下首的上官怡。
她垂眸見禮道:“羲玉見過瑄王姑母、姑父。”
“快快起來,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說著瑄王便似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上前幾步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欣慰道:“不錯,不錯,身子骨比你小時候確實要好上了不少,難怪陛下舍得放你出去,快入坐,今天是家宴,也沒有外人,你們表姐妹、姐弟之間這么多年也沒怎么見過,今日正好見見。”
她話音一落,所有人都起來一一見禮。
瑄王有四個女兒六個兒子,其中只有意麒意麟兩姐妹和行五的小郎君是嫡出,其他皆是庶出。
帶眾人見禮后入坐,瑄王才笑道:“昨日一回復(fù)便得知了羲玉你和怡兒之間鬧的誤會,不過也只是一樁小事,大家都是一家親戚,把誤會說開了就好……”瑄王笑說著,瑄王夫自然也是幫著說和,其實這是本也沒什么,不過事情是上官怡挑起的,不管怎么樣,總是要將事情擺在面上說說的。
上官怡突然端了酒杯,站起身來看著裴羲玉道:“之前的事是我魯莽了些,只是那時并不知道是裴世女的人,聽說江州府外有不少美景,適合踏青游獵的園子不少,正好能借這機會,就當(dāng)是給裴世女賠罪了,不知裴世女可否給小妹一個面子賞臉一去?”
裴羲玉淺笑頷首,“上官世女相邀,自然沒有不去之禮。”
“哈哈哈哈!這樣就對了,都是自家親戚,有什么誤會說開了就好!”瑄王笑道,隨即就是關(guān)心裴羲玉這兩年來在外面游歷的事情了。
裴羲玉聲音清潤,說話不疾不徐,將沿途所見的風(fēng)景又或有趣的風(fēng)俗趣事都一一道來,不僅讓幾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公子聽得驚異連連,就連王府的幾個女郎也都不由聽得心向往之,再加上周意麟格外的捧場,宴間的氣氛看著也越發(fā)的熱鬧和諧了。
待家宴散后,瑄王妻夫更是挽留,讓人搬來府中居住,周意麟更是強烈挽留,甚至都想拉著人不讓人走,來個同榻而眠,徹夜長談了!
不過裴羲玉最終還是婉言拒絕了,說是很早之前就和孟季蘭說好的,不好言而無信。聞言,眾人一時仿佛都很是惋惜不舍。
直到上了馬車后,裴羲玉仿佛刻在臉上的淺笑才緩緩落了下來,靠在車壁上閉目沉思。
瑄王府和縣衙雖然同在北城,但馬車出來時天色便已經(jīng)有些晚了,待到縣衙時,暮色天空中已經(jīng)月色空明,繁星點點。
云暮剛扶著人上了榻,便見主子吩咐道:“傳水,沐浴。”
“是。”
云暮剛出了門,正準備去大廚房讓人燒水送過來,就看見黎小郎君提著個食盒過來了。
她略有幾分疑惑:“黎小郎君?”
黎嶠道:“云護衛(wèi),我來給主人送解酒湯。”
因為現(xiàn)在不管是對內(nèi)還是對外,都已經(jīng)知道黎嶠是裴羲玉的人,所以他也就十分順其自然的就叫上了主人。
云暮驚訝:“你怎么知道主子喝醉了?”
黎嶠:“……宴上少有不飲酒的吧?而且我也只是有備無患而已。”說著,他繼續(xù)道:“還有,小廚房已經(jīng)把熱水都燒好了,可以馬上去拿了。”
云暮眼睛一亮,瞬間覺得主子身邊有個男人照應(yīng)著果然事情都妥帖了不少,當(dāng)即轉(zhuǎn)頭便讓人抬水去了。
黎嶠見狀,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食盒,見沒有人攔他,便抬腳進了屋。
裴瀟在不遠處靜靜地站著,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一進暖閣,黎嶠鼻息間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轉(zhuǎn)眸一看,就看見主人半躺在軟榻上,清雋無雙的臉上依舊白皙如常,并沒有絲毫醉態(tài)紅暈,但他卻是知道的,主人即使是醉了,也并不顯眼,甚至說話做事都還很有章法條理。
只一點……那些年里唯二兩次醉酒后,在榻間都折騰的格外厲害些,力氣也有些不知收斂,每回事后,他身上幾乎都沒一塊兒能見人的地方,甚至于第一次醉酒后,連那處地方,都被磨破了皮了,疼了他好些日。
想著,他臉不自覺就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