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第二天，當千年魚坐在汽車站候車廳的鐵椅上時，心里有點空落落的。然而就在昨天，在宿舍收拾回家的東西時，他的心里還是很興奮的。

當時窗簾沒拉上，窗外毒辣的陽光照進宿舍，他跳到上鋪收拾東西，面對著三年來堆積的財產(chǎn)，床頭如山的書籍和柜子里沉積堆疊的雜物，心里有收獲的充實，也有點寒酸。

可現(xiàn)在他坐在涼爽的大廳里，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們，心里空虛又不耐煩。

“這些人純屬瞎忙活！”

因為心里煩躁，手機也不想玩了，他不時的起身朝向外面，看他的車來了沒。

可時間還早著呢。大門那兒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陽光就像是泛濫的河水無孔不入。面對涌入的黑壓壓的人流，身穿黑色短袖的女安檢員不停的彎腰去查乘客的行李，一旦他看見誰的行李鼓當當硬邦邦的，就彎腰摸一下。

和很多時候一樣，城市被外面高溫蒸烤的出一種氣味兒。這味道雖然不讓人喜愛，但卻熱烈異常！他對這個城市所有的角落都心心相印，這次離開心里不禁有些傷感。雖說只是短暫的一個半月，但馬上就要畢業(yè)了，他能預見到這次的分別是一年后的離開的預演。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想到這兒他開始遺憾沒和室友搞好關系了。

就在這個時候，室友馬塞洛提著電腦包沿著北邊的通道朝著售票窗口走去。他走路一如往常那樣身體筆直，要不是穿著便裝，人們必將以為是車站行政人員呢。他竟然會這么淡定，到了要回去的當天才買票。這家伙行李少的讓人詫異。一個多月的假期，他竟然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不帶。這家伙是城市的，家里的衣服就夠了。夏天要穿的衣服也不多。

售票窗口目前沒人，馬塞洛來到后隨即彎腰沖里講問：

“有鷹擊山的票沒？”

然后他就買到了票。這個售票窗口并不是正規(guī)的售票窗口，其四周都是封閉不透明的，只有一個比人腦袋稍大點的洞以交流傳遞，其存在的原因令人費解——竟然要便宜幾塊錢，所以千年魚也喜歡在這個窗口買票。

“這家伙該不會和我坐一輛車吧。”千年魚想。

果然到了中午，當他坐車窗變等候汽車開動時，馬塞洛提著電腦包也如約而至。他低著頭沿著狹隘的過道走到車中間，看見他后沒說話，只是根據(jù)車票上的座位號在他前面坐下了。

作為回應，千年魚也裝作視而不見。這時馬塞洛轉過身和挨著千年魚的那個中年男人說話，接著他們就交換了座位，這樣就坐到了千年魚旁邊了。

千年魚大為感動。

“是我太狹隘了。”千年魚慚愧的想，“把宿舍里的矛盾幻想的太嚴重了。”

然而孟冬塔也沒說話。

“你怎么只帶一個電腦啊！”千年魚問。

“我已打包郵寄回家了。”

千年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觀念和見識和這個城里人的差距之大。他既拘謹又高興。這條漫長的歸鄉(xiāng)路上，同學的友誼重歸他懷抱。

汽車終于開動，載著他們從此地駛向他的家鄉(xiāng)。千年魚的上放松心情，放下對此地的依戀，回憶起家里的事情。

7月19號，家鄉(xiāng)的小麥已收割完畢。他現(xiàn)在回家，在一個月多漫長而悠閑的時光里，面對的是這樣的景象：

高溫蒸烤下剛翻耕過的黃土地，以及往后長出來的綠油油的玉米苗，微風一吹就像水波在陽光下反射的白光。房后池塘快要淤積成平地了，反倒岸邊竹子近年來越來越茂盛。他想去鄉(xiāng)那個老河老橋看看。還有老街和學校。那個在他上學前班時就已存在的書店還在，但書架上的書還沒他的書多呢。他還要去他高中時的縣城和學校看看。每次的相遇都是都是久別的重逢。

不知不覺汽車已駛入郊外。這時雖然還沒上高速，但車速已相當?shù)目臁Ｔ谲嚱?jīng)過一個安檢站后，終于上了高速。千年魚趕緊系上安全帶，馬塞洛也有樣學樣，然后車子就無拘無束的在公路上狂奔。

高速路的地基很高，窗外的事視野變的開闊。有一段路程，他看見外面有一個光禿禿的土丘。由于他靠近城市，上面也沒種玉米，在烈日的蒸烤下簡直就像是死火山一樣。

車上不僅有像他這樣的學生，更多的還是在外務工的農(nóng)民。車廂里很快有人抽起煙來了。千年魚趴在車窗上看外面。干燥的空氣里，公路中間的冬青樹葉片上沾滿了灰塵，看上去風塵仆仆。忽然車后傳來巨大的聲響，一輛帶掛的卡車從他窗前慢慢超過。

天氣已經(jīng)炎熱，他看見卡車駕駛室的窗戶打開著，司機一只手吸著煙一首扶著方向盤。任從窗戶灌入的風吹拂著身子。這情形讓他想起父親開著拖拉機收麥子的情形。實際上這時小麥的確剛收獲不久。在這野外高速公路，他似乎聞到了小麥的秸稈味兒。

“這就是大學暑假的空氣。悠閑，空虛，還帶有成年人的焦慮。”

等終于這卡車超過他們的客車。千年魚才發(fā)現(xiàn)，這卡車是輛拖掛，后面的那個車斗只靠一根鋼絲繩連在一起，而且有個輪胎還憋了，就這么被車頭硬拽高速奔跑，光天化日下就像僵尸一樣一跳一跳的，十分驚悚。

穿過黃河是這段旅程的必備節(jié)目。

當快要到黃河邊時，植被就開始變得茂密起來，這是國家為了鞏固河岸修建的防護林。不久他們就看到了黃河的河面。自從上大學千年魚都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過黃河了，以前這倒是個樂子，但現(xiàn)在看著那黃色而又淺薄的河水，感覺就像看家鄉(xiāng)的黃土地一樣枯燥無味。此片區(qū)域黃河大橋密集，這次又經(jīng)過的是一座新的。過河不久，遠遠地就看見河邊的一座禿山上有兩個巨大的雕像。

那雕像特別高大，幾乎是由整個山體雕刻而成，雖然還離的很遠，但已能看出他們留著大胡子，束著發(fā)髻，但此刻肩并肩，注視著身下混黃的河水目露喜色，就好像是兩個漁夫一樣。

“那兩個人是誰呀？”千年魚問馬塞洛。

“那不是炎黃二帝嘛！”馬塞洛說。

“炎黃二兄弟呀！”

一個小伙聽到馬塞洛的回答后馬上對她旁邊媳婦說，夫妻二人都挺樸實

“這兩個石像和這兒的風景很融洽呀，又黃又熱。”

沒想到這話剛說完，在石像山后面的另一座山上又出現(xiàn)一個石像，手里拿著一個鐵鏟。受炎黃二兄弟的啟發(fā)，千年魚認定這就是大禹，心想這位人物倒是和現(xiàn)在的季節(jié)很般配。現(xiàn)在正是盛夏，而大禹則是夏朝的建立者。荒蕪蒼茫的景象仿佛又把他帶回到了那個遙遠洪荒的奴隸制時代。然而汽車在往前走，角度變換，大禹身后又顯出一個石像。這石像低著頭正看手里端的一個圓盤，做思索狀。千年魚認了出來，這個人應該是歷史當中的伏羲，而此刻他正在專心致志的演算八卦。

這兩個石像甚得千年魚的歡心，以依依不舍的注視與他們道別時。可就在他們快要從他視野消失，情況有點不太對勁兒。

“大禹和伏羲打了起來！”

只見大禹掄起鐵鏟在伏羲的八卦上就是一下。伏羲的胳膊一震，手里的八卦差點就掉地上，伏羲趕緊彎腰把重心放低，這才又把八卦端穩(wěn)，接著反手就將這盤子劈頭蓋臉的砸在大禹頭上。大禹頭一暈，往后退了兩步蹲坐在地。鐵鏟也撒了手，帽子也掉了。然后伏羲乘勝追擊，又在他肚子上踢了兩腳，大禹咕嚕嚕就往山下滾，最后勉強抓住一把毛葉草，這才沒滾下去。隨后伏羲對著狼狽的大禹說了幾句，這才恨恨離去，眼睛還繼續(xù)盯著自己的八卦。

這時千年魚才搞清狀況，原來拿兩個根本不是石像，是兩個農(nóng)民在打架斗毆。那伏羲手里拿的也不是八卦，而是個撈面盆子。

吃面條的農(nóng)民走后，拿鐵鏟的老農(nóng)也爬了上來，撿拾起草帽鐵鏟，默默離開了山頂。

等汽車來經(jīng)過收費站時又追上了那輛發(fā)瘋的卡車。別看你這卡車一路上沒個正經(jīng)，一到收費站馬上就放慢速度，車斗馬上也不跳了，看上去很正常。司機把一張卡遞給收費站人員，收費站的人刷了一下，又還給司機。

一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操作之后，兩輛車一前一后的離開收費站，這時速度一起來，那卡車車斗又活跳尸一般跳了起來。

“這也沒人管管。”一個乘客抱怨說，“多不安全呀，多危險呀！！”

客車司機只能一聲嘆息，然后一踩油門就把這個車給超了。然而沒過多久，怪事兒又發(fā)生了。在前面又出現(xiàn)一輛和剛才那輛一模一樣的卡車。

這下車里的人可慌了。

“媽呀！一定是見鬼了。”千年魚說。

一直沉默的馬塞洛卻說：

“不一樣！車的牌照不一樣，應該是兩輛車。”

他的話剛說出口，就見前方又出現(xiàn)了一輛卡車。這卡車和之前的兩輛看著差不多。它好像是剛正從旁邊的土山里爬出來的，車頭上還蓋著土，此刻正試圖翻越護欄從爬上高速。可它那車身很長，這時半個車身堵在了路上，眼見要被客車撞上，趕緊又退回了溝里。雖然別人都不知道，但千年魚知道這是怎么回事。為保護他的同學馬塞洛，同時又不引起恐慌，他就從書包里拿起一個本子，在上面寫字。

“不好，咱們的車這是開到陣里了。”他在紙上寫到。

“什么陣。”馬塞洛驚奇的問。

千年魚便又在紙上寫道：

“萬鬼溜冰陣。”

“？”

“這是一條封閉的高速公路。就類似于一條賽車跑道。上面跑得大都是些喪尸車，上面裝滿了好多鬼魂。司機把車開到這上面，就是為把咱們賣給魔王。”

“那我們趕緊下車吧！”

“且不說他讓不讓你下，就算下去了，你也走不出去。”

“那我們該怎么辦？”

馬塞洛這話剛寫出來。車里有個老頭說話了。

“哎呀！我怎么這么困呀。”

然后老頭把他包里的蛋糕蘋果和錢財?shù)热乖趹牙铮职寻墼陬^上，頭往座椅上一靠睡了起來。馬塞洛看完便有樣學樣，趕緊把自己筆記本從包里掏出來，也把那個包扣在頭上，說：

“哎呀！有點困的慌，睡一會兒。”

誰知他剛把包扣上去，千年魚就附在他耳邊說：

“你這個包的顏色不對。純黑色的不行，得是黑白兩色的。另外你還得有貢品放在懷里，這要魔王吃完就不買你了。”

“我只有一盒牛奶。沒別的吃的東西。要不我就放些錢吧。”

“好，把牛奶給我。”

千年魚拿過牛奶撕開了，一半倒在他的電腦包上，一半放在馬塞洛身上。這樣他的包就被染成了白色，同是還有半盒奶作為貢品。安頓好馬塞洛，千年魚自己也脫下外套把頭蒙住，還把包里的一個蘋果放在懷里。很快這樣的儀式就在車里傳播開來，所有人人也有樣學樣，全把頭蒙上，在腿上放了吃的和錢。

過了一會兒車好像停了下來。千年魚偷眼一看，就見周圍黑谷隆冬的，像是停在了一條漆黑的隧道里。然后車里忽然想起一種金屬摩擦的聲音，嚇得千年魚不敢再看了。

黑暗中，有人在車廂里來回走動，邊走還邊念詩呢！

“百年游蕩世間忙，饑寒困苦愁斷腸。有錢不濟惹鬼怒，夜里我去殺他娘。”

然后耳邊傳來認吃東西和收錢的聲音。從后到前，很快就到了千年魚和馬塞洛這兒。那人見馬塞洛懷里有半盒牛奶和一百多塊錢，就把錢收了起來。也許是真渴了，拿起牛奶就喝了起來，同時又去收拾千年魚懷里的五毛錢。千年魚看準時機腿一抖，就拿張錢弄掉在了地上，這個黑影彎腰去撿，千年魚找準時機，拿出口袋里的刀子從下往上一提，一刀就把那黑影的喉嚨隔斷。于是那人剛喝下的牛奶混著血從脖子的傷口流了出來，抓著錢袋的手也立馬就松開。

千年魚把錢袋藏到自己的包里，然把尸體從窗戶扔了出去。

這時司機又咳嗽了一聲，見沒人回應，就啟動車子跑了起來。很快周圍又恢復光亮，大家才紛紛打把包從頭上拿下，見外面風景已恢復正常，只是在地上留下一地血。大家不禁愕然，再看車里一個位子空著，最開始做儀式的那個老頭不見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感謝閻王爺保佑，讓魔王只把那那老頭抓走了。但只有千年魚知道，根本沒有什么魔王，是這車上的司機和那老頭再合伙偷大家的錢，如今那老頭已被他解決，司機只能吃個啞巴虧，繼續(xù)悶頭開車。

后來車到了千年魚的站，千年魚就開始下車。馬塞洛對剛才心有余悸，也就提前從車上下來，抱著千年魚哭訴道：

“老兄，多謝你救了我一命呀！”

“沒事，應該的嘛。”千年魚說。

“過完暑假回學校，我一定不和你作對了。”

“我們一定得搞好關系呀！”千年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