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海上燃犀圖08邵陵的幻象總結(jié)。
幾乎就在黎明降臨的同一時間,那濃重幽黢的黑暗就像被憑空吸走的煙霧一般,很快褪散殆盡。</br> 柯尋定睛,見自己右手邊十幾步外,就是汪洋大海,就算他會游泳,他也相信,一旦他掉下去,永遠沒機會再回到船上來。</br> 轉(zhuǎn)回頭,牧懌然就站在他身后,甚至只有半步的距離。</br> 如果昨晚他沒能頂住后背上那層可怕的、毛苒苒的氣息所帶來的恐怖壓力,很可能他手上的利箭就已經(jīng)被他親手扎進了摯愛的身體。</br> 柯尋丟開手上的弩和箭,回身緊緊抱住了他的戀人,他的戀人也張臂接住他,收了收懷抱,一手罩在他后腦勺微帶著海水濕氣的發(fā)絲上。</br> “……哥,姐夫……你們要是打啵兒……提前通知一下……我回個避先……”羅勏顫抖的聲音從腳邊傳上來。</br> 柯尋偏了偏頭,見羅勏白著一張臉癱臥在甲板上,腮邊還掛著未干的眼淚,連抬手擦一下的力氣似乎都沒了,整個人軟成了一灘蘿卜泥。</br> “沒事兒吧?”柯尋問他。</br> “嚇得尿了褲子算不算有事?……”羅勏吸著鼻涕說。</br> “……”柯尋不再理他,轉(zhuǎn)回頭在牧懌然的唇上吻了一下,松開擁著他的胳膊,抬手指指樓上,“我去上面看看東子他們。”</br> “我去邵陵他們那邊看看。”牧懌然點頭,沒有多囑咐,因為彼此早已透悉心意。</br> 柯尋省去了繞道跑樓梯的功夫,直接攀著繩子三下五除二就翻上了二樓,見衛(wèi)東秦賜朱浩文和雪格都還“在”,只是臉上神色各有異樣。</br> “怎么樣,都還好吧?”柯尋還是問了一句。</br> 幾人紛紛嗯著回應(yīng)。</br> “昨晚都遇見什么了?”柯尋問。</br> “一言難盡……”衛(wèi)東滿臉都是后怕,額上還帶著未褪的冷汗。</br> “小牧呢?”秦賜問。</br> “去看邵陵那伙人了,”柯尋道,“咱們先下去,看看那伙人情況怎么樣。”</br> 眾人從樓梯上下來,卻中廳外面的甲板上,一群人正立在船舷邊向著下面的海水看。</br> “怎么了?”幾人連忙快步過去。</br> “李億掉進海里了。”回答的是邵陵,“推測兇多吉少。”</br> “不小心掉進去的,還是……和昨晚有關(guān)?”秦賜問。</br> “我想應(yīng)該是和昨晚有關(guān),”邵陵偏身讓了讓位置,露出船舷上被不小心鉤掛下來的一條白袍布料,“我們幾個身上的衣服都很完整,所以這個應(yīng)該是李億的,很大的可能是因為昨晚的幻覺,致使他掉落海中。”</br> “這么說,昨晚我們所有人都出現(xiàn)了幻覺?”于隆顯然也很后怕,說話的聲音也帶著受驚匪淺的顫抖。</br> “逝者不可追,我們抓緊時間收集線索,”邵陵冷靜如初,“請大家各自詳細說一下昨晚自己的經(jīng)歷,如果可以的話,請盡量事無巨細,說不定某個微小的細節(jié)就關(guān)系著鈐印的線索。”</br> “去中廳說吧……”陳歆艾嚇得有些站不穩(wěn),被劉彥磊勉強扶著。</br> 眾人往中廳走的功夫,柯尋去船尾找了趟羅勏,見這貨還在甲板上漚著,尿濕的褲子已經(jīng)開始散發(fā)味道。</br> “滾起來,”柯尋上前掀了他一腳,“去廚房找點水擦擦腚,褲子扔了,我到下層船艙給你找件新的。”</br> “真·起不來了……”羅勏癱軟著,像條蟲子似的一路滾著往廚房的方向去了。</br> 柯尋:“……”</br> 把羅勏拎回中廳的時候,眾人正面色凝重地坐在地席上相對無語。</br> 柯尋丟開羅勏,盤膝坐到牧懌然身邊,問他:“怎么,剛你們都說了些什么?”</br> “昨晚黑暗降臨之后,李億點燃了他手里的犀角。”牧懌然道。</br> “這么說,誰點燃犀角誰就會死?”劉彥磊眼底神色復雜。</br> “是這樣么?”一直表現(xiàn)淡然的雪格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認為昨晚的幻覺不足以對你構(gòu)成死亡的危險?”</br> 劉彥磊噎了一下,不再作聲。</br> “究竟會不會是誰點燃犀角誰就注定死亡,這個問題容后再分析,”邵陵看向眾人,“我們現(xiàn)在需要把各自昨晚的經(jīng)歷詳盡地述說一遍,然后從中找出共同點或是可疑點,不介意的話,我先來?”</br> 新人們對邵陵似乎都很信服,因而沒人有異議,老成員們亦不會多事,就都齊齊看著他。</br> 邵陵甚至準備了空白的竹簡和筆,用以隨時做記錄。</br> “昨晚黑暗降臨之后,我似乎就被一道無形的結(jié)界和其他人隔離開了。”邵陵語聲清晰并緩慢,“甚至我懷疑,那個時候我已進入了另外一個平行空間,因為當時我所處的位置就在中廳的門邊,而當我嘗試著觸摸房門和旁邊的墻壁的時候,卻無論怎樣也摸不著,整個人就像是置身在了一個宇宙黑洞之中,四周是無極限的空曠的黑暗。不知道諸位是否也是如此?”</br> 所有人都或點頭或表示肯定。</br> 邵陵提筆在竹簡上寫下了“一、被隔離,進入平行空間。”幾個字。</br> 他的這一舉動,令他看起來更加的冷靜可靠,新人們的注意力比剛才愈加集中了幾分,認真且全神貫注地望著他,等他的下文。</br> “但隨后的發(fā)展,我想我們每個人都不會再相同了,”邵陵繼續(xù),“因為隨后我出現(xiàn)了幻覺,幻覺里響起的聲音,是我個人所認識的人,你們不可能和這個人有交集,所以我推測,也許諸位出現(xiàn)的幻覺里,也都是你們各自所熟悉的人,對么?”</br> 眾人繼續(xù)點頭或應(yīng)聲。</br> 于是邵陵又在竹簡上寫下了“二、出現(xiàn)幻覺,是各自的熟人。”的條目。</br> “我幻覺里出現(xiàn)的人,是我的朋友,”邵陵進一步道,“雖然黑暗里我根本看不到他,但他的聲音極有特色,就算有人模仿得再像,我也一樣能辨識得出,而昨晚幻覺里的聲音,和他的一模一樣。</br> “當然,在昨晚那種情況下,我根本不可能相信這個聲音是他本人發(fā)出的,他身在S市,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幅畫里。</br> “但我的堅定,卻沒能堅持多久。‘他’非常驚恐并且慌張,不住地問我這是哪里,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說他應(yīng)該在S市自己家里的床上睡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為什么會有這么不可思議又詭異恐怖的事發(fā)生?</br> “他話里所表述出的詭異情況,如果放在以前,我不會相信,但進入畫中世界這件事,讓我的唯物觀徹底崩塌,我開始產(chǎn)生懷疑,懷疑他是否和我一樣,也在無意中進入了畫的世界,所以對于這個‘他’是否真的是我的那位朋友,我原本持定的否定的信念,產(chǎn)生了動搖。</br> “諸位或許明白,騙子的騙術(shù)之所以能夠騙倒許多理智、清醒,甚至高智商、高學歷的人,不是因為騙子的智商更高,而是因為,騙子正是抓住了人們堅定的信念里唯一的那一絲動搖,就像一面堅固的墻壁上出現(xiàn)的極細微的一道裂縫,騙子們無孔不入,鉆入其中,攻心為上,直至由內(nèi)部,弄塌整面墻。</br> “所以在昨晚,我就被這騙術(shù)施予了攻心計,甚至險些從‘一絲動搖’轉(zhuǎn)變?yōu)閺氐紫嘈拧?lt;/br> “我的那位朋友,對于我來說,比我的親手足還要更親一些,我們是過命的交情,有人說,幾乎所有的友情都可以共患難,但無法共富貴,而我和他不是。</br> “我的財產(chǎn)他可以隨意支配,我信得過他,正如他也同樣信得過我,我們之間從無任何隱瞞,從無任何避諱,關(guān)系親密如同一個人,甚至對方一句話,就可以為彼此赴湯蹈火。</br> “所以對于昨晚他所表現(xiàn)出的驚懼和無助,我難免產(chǎn)生了動搖,我怕萬一這是真的,他是真的被那股神秘力量裹挾進了畫里,那么我絕不能放著他不管。</br> “謹慎起見,我向他詢問了很多只有我們兩人才知道的事情,甚至一些極小的細節(jié),而他也果然全都能夠回答得分毫不差,我?guī)缀跻呀?jīng)完全相信了,他就是我那位朋友本尊,直到在最后一個問題上,他露出了馬腳。</br> “最后一個問題,我問他:如果這個恐怖的世界注定我們兩人只能活下來一人,你是想自己活下去,還是想讓我活下去,再或,想和我一起死在這兒?</br> “他的回答是,那就和我一起死在這兒。我前面說過了,我倆是過命的交情,為了彼此可以赴湯蹈火,甚至付出生命,那么他這個回答聽起來沒有絲毫不妥。</br> “但問題是,如果對方是真正的他,當我問出這個問題時,他不但不會回答,反而會痛罵我。朋友之間,有些話是不必訴諸于口的,一旦話出口,再重的份量,也會變得輕如鴻毛。</br> “當然,每一對朋友之間的相處方式各不相同,但我和我的朋友是屬于這一種,大概所謂心照不宣的模式吧。</br> “所以我霎那間明白,‘他’所表現(xiàn)出的驚懼恐慌,都只是利用我對朋友的關(guān)心,而想把我騙到他身邊去的假象,‘他’的最終目的就是要讓我走過去,數(shù)米開外就是海,一旦我過去,今天你們要在海中尋找的,大概就是我和李億兩個人的尸體了。”</br> 邵陵說到這兒,看了眼眾人臉上的神色,微微頷首:“看樣子,昨晚大家經(jīng)歷的幻覺都是相似的,都曾險些被欺騙落海,如果哪位的經(jīng)歷有所不同,還請指出來。”</br> 眾人都是搖頭,邵陵就在竹簡上寫下了第三條:“三、以熟人相騙,誘人落海”。</br> 隨即抬起頭來,看向眾人:“那么我再問一句,大家幻覺里的熟人,是否也如我所遇到的情況一樣,對于你們之間相處的細節(jié)和點滴,全都一清二楚?”</br> 眾人這回齊齊點頭。</br> 邵陵就又在剛才的第三條后面做了個注釋:“有讀取記憶的能力。”</br> “現(xiàn)在看來,李億是唯一一個沒能識破騙局的人,”邵陵說道,“但也或許,他的死亡和他點燃了犀角有關(guān),為了證實這兩種可能哪一種才是造成死亡的直接原因,我們需要繼續(xù)整理大家昨晚的經(jīng)歷……”</br> “對不住,我插一句,”柯尋抬了抬手,對上邵陵望過來的目光,“李億點燃犀角是你們事先商量過的,還是他自己的自發(fā)行為?還有,李億點燃的那支犀角呢?現(xiàn)在在哪兒?”</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