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嫁嬌女 !
第169章
清幽寧靜的佛堂,自香爐中擠出的燃香煙絲裊裊浮升。
忽的,平嬤嬤輕咳一聲。
太妃睜眼,不悅蹙眉,只見平嬤嬤眼神示意外頭。轉(zhuǎn)頭看去,一顆從門邊探出來的腦袋嗖的縮了回去,太妃便知道是誰了,臉上再無被打擾的不悅,扶著平嬤嬤起身,讓她去準備茶點碳爐。
昨日是成婚第一日,她那冷硬的兒子竟生生陪著嬌妻逛了一日的長安,買了一堆東西,最后將人背回來時,人已經(jīng)在他背上睡得香甜,太妃原本還擔心,這蠢兒子會娶不會過,現(xiàn)在看來,有些事情,只要找對了人,便是無師自通,哪里需要擔心的。
太妃過慣了青燈古佛的日子,從前這懷章王府只有她一人在,既無人上門,她也無心與誰來往,清凈的似一座藏于繁華鬧市的佛寺。在過去的許多年里,懷章王府唯有懷章王回長安時會熱鬧些,再后來,衛(wèi)元洲遠赴賑災(zāi),太妃哄得鄭蕓菡頻繁登門,這府里才多了人氣兒。
如今,心心念念盼著的小姑娘終于成了兒媳婦,每日抬眼就見,反倒有些不真實。
太妃讓人把茶點碳爐置在花廳里,鄭蕓菡乖巧落座,眼神一下一下瞅她。
太妃一怔:“我臉上有東西?”
鄭蕓菡搖頭,小眼神繼續(xù)瞅她。
太妃莫名其妙,看一眼平嬤嬤。
平嬤嬤跟著太妃在王妃生活久了,雖然習(xí)慣了王府里的清凈生活,但本職操守還是沒忘的,看著王妃迫切中帶著一絲求學(xué)若渴的眼神,平嬤嬤忽然頓悟,彎身在太妃耳邊提醒——王妃是不是來聽您訓(xùn)話的?
太妃小小的“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嗐,老了,忘了。
太妃看著姿態(tài)端正的兒媳,也不好表現(xiàn)的太超然物外,她笑笑:“蕓菡,在王府里一切可還習(xí)慣?”
鄭蕓菡立刻道:“很習(xí)慣。母妃與王爺有心,做了那番布置,實在叫人驚喜。”
太妃含笑點頭:“習(xí)慣喜歡就好。但有一點,母妃需要提醒你。做那番布置,并不只是要你習(xí)慣高興,而是要告訴你,這懷章王府,與你從前的家沒有什么區(qū)別,唯一不同的是,從前的家里,你是小女兒,如今的家里,你是懷章王妃,這偌大的王府后宅,還得靠你打理支撐。”
來了!
鄭蕓菡挺直小腰板,鄭重點頭,儼然將太仆寺課上的認真姿態(tài)端來了。
太妃緩緩道:“實話與你說,我這把身子骨,要打理府務(wù),身邊沒幾個干練能用的人,還真有些吃力。這府中事務(wù),無非雜活細活,采買出賬,收利入庫,再就是些人情往來的瑣事。干活的……名冊和身契在哪?”
平嬤嬤:“王爺已經(jīng)取走了。”
太妃點頭:“你管洲兒要來看看就是,若哪個手腳慢了,不得心了,自然要管教訓(xùn)斥,若你忙不過來,便添幾個你熟悉的,能做事的幫襯一下就是。這個賬冊……賬冊呢?”
平嬤嬤:“王爺已經(jīng)取走了。”
太妃又點頭:“那你要名冊時一并取來,我人老了,除了每日吃穿,剩下的都是府內(nèi)的日常開銷,若有不熟悉或不懂的賬目,便來問問平嬤嬤,若看的累,找個信得過的幫你看就是。這人情往來……”
太妃無所謂的搖頭:“從前這王府來往的人本就少。如今洲兒在長安的時間長了,難免應(yīng)酬交際就多了。至于你,以前不與咱們來往,如今走動多的,你也沒必要上趕著來往,從前不來往,現(xiàn)在還是不來往的,就更不必費心,額……好像也沒別的事了。”
鄭蕓菡端正的坐姿漸漸松垮,茫然的看著太妃。這些事情,她從前在府里也會做,侯府好幾院人,又有劉氏從中攪和,簡單的事情都變得復(fù)雜,現(xiàn)在到了王府,被太妃這么一說,竟讓她有種再復(fù)雜的事情都變得很簡單的感覺,要訣就是——
自己做,做不來,找人做。
鄭蕓菡撓頭:“母妃這么一說,我好像有些過于清閑。”
清閑?!
清閑就是悶,就是無聊。
太妃眉頭微微一皺,認真思索一下,真誠的建議:“雖說主母責(zé)任重大,但若做了主母就要活成操心命,還有幾個姑娘敢做啊?母妃沒有唬你,這府里沒有那么多繁瑣的事,你只管吃好喝好,養(yǎng)自己先養(yǎng)好,才有力氣做別的,若實在無聊,那就讓洲兒多陪陪你,這樣就不會悶了。”
鄭蕓菡:……
母妃以前,一定是寵妃。
婆媳之間的訓(xùn)話,結(jié)束的異常的迅速。
鄭蕓菡緩緩起身作別,磨磨蹭蹭半天沒走。
太妃本也沒什么事,只是怕自己的身份會拘著兒媳,讓她不敢放開了和兒子相處,遂問道:“還有事?”
鄭蕓菡一聽這話,倏地轉(zhuǎn)身:“母妃,您現(xiàn)在……有空嗎?”
小姑娘的眼神蹭亮溢彩,帶著些莫可名狀的期待,賢太妃生生被這眼神打動,慢慢笑了。
母妃啊,閑得很呢。
……
衛(wèi)元洲雖然人在王府,但仍有不少公文送來,他早間起來便在看公文,都無暇陪伴嬌妻,只能讓她去找母親說話。
可算算時間,她早該說完了回來,卻一直沒見人影。臨近晌午,衛(wèi)元洲忙完了比較急的幾件事,問樊刃:“王妃呢?”
樊刃搖頭:“王妃一直沒回來,應(yīng)當還陪著太妃。”
衛(wèi)元洲靠在椅子里,嘆了口氣。
他在這看了一上午的公文,有的人連杯茶都沒送過。
扔了手中公文,衛(wèi)元洲起身去找人。
……
廚房。
鄭蕓菡兩條厚重的廣袖被絲帶束起,捏著一把木勺,撈起熬至極爛離肉的羊骨放置一邊,再撈起羊肉,手在涼水中攪了攪便開始撕碾羊肉,邊碾邊道:“這個時節(jié),最適合喝羊羔酒,羊肉性溫,可以暖中補腎,開胃健力,溫經(jīng)補血。母妃手腳發(fā)涼,喝點這個最好!”
太妃坐在靠窗的位置,兩杯武陵桃源酒下肚,一改往日的端莊慈祥,一條手臂搭在桌上,疊腿倚坐,一手五指舉盞,欣喜贊道:“果真是好酒。”
鄭蕓菡興致勃勃與她說起這武陵桃源酒的釀造方法。比起羊羔酒,這酒更養(yǎng)人。太妃邊聽邊品,嘖嘖稱奇,漸漸來了勁,讓平嬤嬤取來了一本酒方。
鄭蕓菡怎么都沒想到,吃齋念佛慈祥和藹的太妃,竟也是好酒之人。先帝還在時,便十分喜歡她親手制的佳釀,她釀的多,酒方一張攢一張,索性編了冊子。
當年得恩準離宮時,太妃身體已經(jīng)不太好,早不折騰這些,可偶然翻檢,卻見它壓在幾個盒子下頭一并被帶出來。
沒想今日還有拿出來的機會。
鄭蕓菡立馬與太妃頭挨著頭湊在一起看,翻了幾頁,她擰起眉頭:“這些酒太烈了,不大適合姑娘家飲。”
太妃心神一晃,不由想起許多年前,那個男人每次來宮中的情形。
身為妃嬪,無非是帝王的一個玩意兒,用不著多么的深明大義,也用不著忠言逆耳,只需在這男人勞累時,解一絲乏,生一抹趣,便已足夠。
所以,即便好酒,釀出來的都是這男人愛的,她反倒不怎么愛喝。
正出神著,面前的小姑娘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瞧著她,積極道:“母妃若是信我,以后想喝什么樣的,就讓我來釀給母妃喝。保準不讓母妃喝高,潤一潤口,養(yǎng)一養(yǎng)身就好!”
太妃低笑起來,摸摸她的頭:“好,就喝你釀的。”
鄭蕓菡鄭重應(yīng)下,又跑去繼續(xù)做羊羔酒,太妃看著她,心中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暢快之感。
是啊,已經(jīng)好多年了。她再也不必依著那人的喜好,她喜歡喝什么,就為自己求什么。
太妃起身,向平嬤嬤要了一條絲帶,竟也將袖子綁起來,走到鄭蕓菡身邊:“肉順著紋撕開,然后再碾,這樣碾的更細出汁更多。”
鄭蕓菡訝異的看著手法熟練的母妃,偷偷的笑起來。
太妃睨她一眼:“我做的很好笑?”
鄭蕓菡搖頭,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濃:“和母妃一起釀酒,我高興。”
賢太妃笑起來:“母妃也高興。”
衛(wèi)元洲示意侯在外面的奴仆不要聲張,抄起手倚在門邊,靜靜的看著里頭,偏偏這二位捯飭的起勁,誰也沒發(fā)現(xiàn)他。
衛(wèi)元洲等到唇角上揚變成唇線緊抿,心里嘆了好長一聲。
這媳婦,還真不知是給誰娶的。
……
鄭蕓菡嫁到王府不到三日,整個府里都鮮活熱鬧起來。她和晗雙做了多年的好友,兩人最喜歡的就是扎堆一起捯飭小玩意兒,現(xiàn)在晗雙換成了太妃,兩人竟也玩的風(fēng)生水起。
鄭蕓菡得知太妃身體不好,所以變著方兒帶她活絡(luò)身子,改進藥膳,還讓人在后院重新鋪了一層鵝卵石小道,每日都手把手扶著太妃去走一走。
太妃心境大好,笑就沒下過臉,兒媳帶她玩什么她都覺得新奇,且白日里耗得體力多了,夜里睡得更好,連安神香都免了。
平嬤嬤由衷的感嘆,太妃在王府多年,熬出來的這點佛性,還沒幾日就被王妃造干凈了。最可憐的還是王爺了,看公文看的累了,想要在王妃這處討杯茶喝,還得讓樊副將過來,迂回婉轉(zhuǎn)的明示暗示,王妃這才踩著重重的步子,虎著臉過去給他送茶。
三日轉(zhuǎn)眼就過,王妃要回門,太妃一早就讓平嬤嬤去幫著籌備,又把衛(wèi)元洲叫過來。
衛(wèi)元洲這幾日留在府里,本就是為了陪伴小妻子,結(jié)果她倒好,晨間往母妃院子里一扎,二人嘻嘻哈哈,到夜里都舍不得走,若非他三催四請,她恨不能挨著母妃一起睡。
衛(wèi)元洲坐在太妃身邊,酸溜溜道,“母妃沒請錯人吧?”
“嚯。”太妃哼笑一聲,哪能不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懶得與他一般見識,囑咐起陪蕓菡回門的事來。
衛(wèi)元洲一聽這事,方才端正姿態(tài)聽訓(xùn)。
……
鄭蕓菡坐上回侯府的馬車時,人還蒙著。
衛(wèi)元洲看著她:“怎么了?”
鄭蕓菡腦袋一歪,靠在他肩上。
成婚之前的那個晚上,她是真難過,若那時有人對她說大婚延期取消,她能立刻點頭答應(yīng)。
可第二日起來,看到滿眼的紅,聽到處處在鬧,她也高興起來。與他做了夫妻,這幾日她像是將侯府藏在心底深處,并沒有想念的特別厲害。直至此刻,那種深藏的情緒又涌出來,明明才幾日,竟像是好久沒有見過哥哥嫂嫂了一般。
不等衛(wèi)元洲寬慰,鄭蕓菡松開他的手,憂愁的托起下巴看著車窗外,感慨萬分:“我這一定就叫‘近鄉(xiāng)情更怯’。”
衛(wèi)元洲嘴角無奈的看她一眼,點頭就對了。
下一刻,剛跨進府門的小妻子一個虎撲,撲進了二嫂溫幼蓉的懷里。
“嗚嗚嗚……二哥二嫂我好想你們……”
溫幼蓉剛張口,她已撒開人,冒著亮光搓著手湊近大嫂跟前摸她的肚子:“有沒有想姑姑呀?”
舒清桐哭笑不得,抱她的手臂都張開了,她已錯開目光望向院里抱著手臂走出來的三哥三嫂,撲棱棱奔過去:“三哥三嫂!”
抱了個空的舒清桐懸著雙臂,轉(zhuǎn)頭看著慢悠悠跟進來的衛(wèi)元洲,正要屈腿見禮,衛(wèi)元洲已豎手阻止:“大嫂不必多禮。”
舒清桐也不客氣了,失笑道:“她這是怎么了?成了個親,竟比從前更活泛些。”
衛(wèi)元洲笑了一下:“她正近鄉(xiāng)情怯呢,大嫂多包涵。”
舒清桐懵了:“近鄉(xiāng)情……怯?”
……
都知道鄭蕓菡今日回門,兄嫂們都騰出時間留在府里等她。
鄭煜堂出來時,就見鄭蕓菡掛在秦蓁身上,嘀嘀咕咕說著什么,鄭煜星挑著嘴角坐在一邊聽,說了句什么,二人立馬你一句我一句掐起來,鄭煜堂仔細一聽,才知在論酒。秦蓁一陣頭大,連忙岔開他們。
鄭煜堂擰眉,這成了個親,怎么更沒姿態(tài)了。
秦蓁沖鄭蕓菡使眼色,鄭蕓菡轉(zhuǎn)過頭,就見鄭煜堂負手而立在幾步之外,威嚴肅穆的看著她。
“大哥!”鄭蕓菡松開秦蓁,規(guī)規(guī)矩矩站起來。
鄭煜堂沉沉的“嗯”了一聲,旋即雙手一搭向她見禮。
鄭蕓菡嚇得一蹦,連忙虛扶他:“你這是干什么呀。”
鄭煜堂被她扶起,眼神挾著似笑非笑的打趣,鄭蕓菡明白了,又有些后悔,剛才不該扶的,就讓他拜!
鄭煜堂見了她,這才將目光落在衛(wèi)元洲身上。
衛(wèi)元洲不等鄭煜堂見禮,已然和聲阻止:“舅哥不必多禮。”
鄭煜堂得此禮遇,倒也沒有多么趾高氣昂,但看向衛(wèi)元洲的眼神,終究是帶了看女婿般的欣慰,妹妹成婚后這般模樣,足見王府的生活沒有將她拘著。但她到底是懷章王妃,鄭煜堂還是假模假樣的訓(xùn)斥了幾句,鄭蕓菡乖乖聽訓(xùn),委委屈屈的“哦”了一聲。
人終于盼了回來,男人們在前廳說話,鄭蕓菡欣喜的與嫂嫂們膩在一起。原本舒清桐幾人還想隱晦的問一問她在王府生活如何,太妃瞧著慈愛,背地里有沒有約束她,結(jié)果她自己主動提起,想到什么說什么,說完又拉著她們看她挑的禮。
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有時候憑眼神、氣色、細微的舉止就一目了然。
而鄭蕓菡的歡喜已經(jīng)溢出來了。
說了會兒話,鄭蕓菡笑容微斂,欲言又止。
三位嫂嫂敏銳察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最后由秦蓁開口:“說起來,你和王爺還沒拜見侯爺,你一回來就派人去通稟了,只不過侯爺這幾日病情加重,多在房中休息。”
鄭蕓菡蹙眉:“父親沒事吧?”
溫幼蓉從一堆禮物里抬起頭來:“我已替侯爺看過,沒有大礙,只是情緒起伏大了些,送了我們祁族的補藥過去,休息兩天就好了。”
鄭蕓菡:“情緒起伏?父親又怎么了?”
舒清桐笑笑,溫聲道:“你到底是公爹的親女兒,你成親,他豈會無動于衷?只是有些悲痛不舍,緩緩就好了。”
鄭蕓菡覺得嫂嫂們有所隱瞞,倒不是覺得他們會苛待父親,只是覺得有什么事是他們不想讓她知道的。
少頃,衛(wèi)元洲過來尋她一同去拜見忠烈侯,鄭蕓菡終于見了父親。
令她意外的是,見到父親時,他精神竟然不錯,更難得的是,他竟沒有端著岳父的架子,只是作了些尋常問候,從頭到尾,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鄭蕓菡,說了會兒話,便借著身體不適歇下了。而整個過程中,鄭蕓菡都沒見到劉氏。
鄭蕓菡與劉氏本就沒什么感情,見父親安好,身邊奴仆環(huán)繞呵護伺候著,也沒有多問。
……
這一日回門過得太快,轉(zhuǎn)眼已經(jīng)日落黃昏。衛(wèi)元洲過來時,鄭蕓菡正在與幾位嫂嫂一起選名字,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舒清桐產(chǎn)期將近,許多東西都要準備起來了。
鄭蕓菡正選的起勁,抬頭見到衛(wèi)元洲,才發(fā)現(xiàn)時辰已經(jīng)這么晚了,她笑容一滯,往溫幼蓉身后縮了縮。
舒清桐和秦蓁對視一眼,各自了然。原以為這丫頭出嫁幾日,只顧著與新婚的夫君你儂我儂,什么哥哥嫂嫂早拋諸腦后,沒想才回來大半日,已經(jīng)舍不得走了。
衛(wèi)元洲向幾人頷首,緩緩走過來:“菡菡。”
剛喊一聲,鄭蕓菡忽然緊緊抱住身邊的阿呦,小臉埋了起來。
幾人一怔,哭笑不得。
溫幼蓉看看菡菡,又看看衛(wèi)元洲,抬手護著她,比著口型問其他人——怎么了?
秦蓁示意她讓開,溫幼蓉點點頭,把位置讓給衛(wèi)元洲。
身邊換了個人,鄭蕓菡低著頭始終不肯抬起來。衛(wèi)元洲挨著她坐下,抬手將她輕輕按入懷中:“菡菡……”
鄭蕓菡埋著臉就是不肯抬頭,衛(wèi)元洲拍拍她的肩膀,懷中的小妻子忽然吸了一下鼻子。
舒清桐幾人神色微變,沒想這丫頭的情緒說來就來。
衛(wèi)元洲神色不變,沖幾人笑笑,直接將鄭蕓菡打橫抱起來抱回嘉柔居。
“菡菡?”衛(wèi)元洲讓她坐在腿上,輕輕抱著她,哭笑不得,“我話都還沒說,你就哭上了,這話我是說還是不說?”
鄭蕓菡在嫂嫂面前不敢抬頭,在他面前卻很敢。
通紅的眼睛鼻子似只無辜的小兔子,啞聲問:“什么呀……”
衛(wèi)元洲忍笑,湊到她耳邊,用氣聲與她咬耳朵。
鄭蕓菡聽著聽著,眸子蹭的一下亮起來,若給她一雙耳朵,必定也豎起來了。
她臉上還掛著淚,神情已經(jīng)完全脫離悲傷,甚至帶了些驚喜:“真、真的嗎?”
衛(wèi)元洲笑著給她刮去臉上的淚珠兒:“母妃親口說的,還能有假?”
回來之前,賢太妃專程將衛(wèi)元洲叫去一番囑咐,若是沒有什么別的事,不妨陪著蕓菡在侯府住幾日。姑娘本就比他小許多,與兄長感情極深,與嫂嫂們似親似友,催著趕著嫁了,初歸之日難免又催出出嫁之前的不舍。
只要侯府不介意,他們索性住下,也算是幫菡菡緩一緩情緒。
鄭蕓菡聽得有些赧然。母妃真是將她的心情摸得一清二楚。
“哪有歸寧之后在娘家住下的,我嫂嫂們都沒有這樣做的。”鄭蕓菡吸吸鼻子,理智搖頭:“這樣不合規(guī)矩。母妃大度解意,我自當感激,但不能當真這樣。”
衛(wèi)元洲心中一片柔軟,在她臉頰上啄了幾下:“母妃若只是與你客套,她就不會說那些話。你仔細照顧著她,她也仔細關(guān)心著你。今日就住下,好不好?”
鄭蕓菡確實不想這么匆匆的來,匆匆的走,這一日太快了,她盡顧著跟嫂嫂們玩,都沒與兄長好好說話,她舍不得。
衛(wèi)元洲看出她的動搖,目光一轉(zhuǎn)打量起她的房間來:“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閨房。先時只有舅哥們給的圖紙和細述。你就當是我想在侯府住一日,在你房里賴一晚,成不成?”
他的話皆是捧著她說,鄭蕓菡本就敏感的心思立馬被催發(fā),想哭又不愿哭,一頭扎進他懷里哼唧起來,衛(wèi)元洲將人抱緊,往榻上一按,哼唧聲立馬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和求饒聲。
鄭煜堂三兄弟原本還很關(guān)心她成婚后的情況,不方便問的話,只有靠自家夫人去問,直至衛(wèi)元洲提出想在侯府住一兩日,緩一緩菡菡的情緒,他們才真的放下心來。
晚上,鄭蕓菡趁著晚膳的功夫,與他們說了好多話,待各自散去,一會兒拉著衛(wèi)元洲蹲在墻角看她小時候量個頭刻的痕跡,一會兒將從前珍藏的小玩意兒搬出來和他一件一件說,興致起了,直接帶他去酒窖摸酒喝。
衛(wèi)元洲聽著笑著,竟有種直至今日才徹徹底底了解小嬌妻的感覺。
這一趟歸寧,回得值。
夜深了,衛(wèi)元洲靠在床頭看書,鄭蕓菡沐浴回來,傾身往她懷里一撲,衛(wèi)元洲順勢扔了書,接了個滿懷,低笑出聲:“慢點。”
鄭蕓菡下巴墊在他胸口,也不說話,直沖著他傻笑。
衛(wèi)元洲用手指幫她順頭發(fā),“笑什么?”
鄭蕓菡偏頭,“出嫁之前,大哥跟我說,出嫁不是離開家,而是原本的一個家變成了兩個。我原以為他在哄我,可現(xiàn)在又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她抱住他,笑嘻嘻道:“元洲哥哥,咱們明日回王府吧。我想看看給母妃釀的酒有沒有存好。”
衛(wèi)元洲挑眉,她竟自己主動提了,也沒掉眼淚。
他笑:“你做主就好,我跟著你。”
鄭蕓菡笑著打了個滾兒,湊上去“啾”得親了一下:“是我嫁你,還是你嫁我呀。”
衛(wèi)元洲撈起人一起滾:“是我做你的夫,你做我的妻。”
……
鄭蕓菡第二日就回了王府,其實,緩過那陣情緒之后,也就沒什么了。
她回來時帶的禮多,沒想回去的時候,兄嫂為她備的東西更多,還有專程為太妃準備的。鄭蕓菡歡歡喜喜收下,又確定一遍大嫂的產(chǎn)期,這才與衛(wèi)元洲離開。
然而,她才剛回去沒幾天,忠烈侯休妻的事情,還是不脛而走,傳遍整個長安。
彼時,鄭蕓菡正捧著卷笑林手札念給太妃聽,逗得太妃連連直笑,是平嬤嬤將侯府送來的消息告訴太妃,太妃思忖片刻后,才告訴了鄭蕓菡。
鄭蕓菡握著書卷,愣了好一會兒沒說話。
太妃從衛(wèi)元洲那里知道了些侯府的事,見鄭蕓菡沒什么大的反應(yīng),方才主動開口:“聽聞忠烈侯身體不適,若是擔心,不妨讓洲兒陪你回去看看?”
鄭蕓菡回神,沖太妃笑笑:“幾日前才回去過,父親精神尚好,這事我也管不著,也許大哥他們想要大事化小,我若再攜王爺回府,反而又鬧大了。”
太妃輕嘆一聲,摸摸她的頭:“侯府就是怕你從別人口中聽到此事,覺得你出嫁了便成了別人家的姑娘,連自家的事都不知道,這才派人來傳話給你。回不回去,你自己做主,但母妃也覺得,這種長輩的事,你不要插手的好。”
鄭蕓菡拇指揉著書角,故作輕松的笑了一下。
晚上,衛(wèi)元洲回府,與太妃說了幾句便來找鄭蕓菡。
她一個人趴在院中的亭子里看滿池蕭條,腳邊的碳火燒的正旺。
他放慢腳步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鄭蕓菡轉(zhuǎn)頭看他,笑了:“回來了。”
衛(wèi)元洲問:“若你不想驚動旁人,我們便趁夜回去看看,好嗎?”
鄭蕓菡咬咬唇,將頭靠向衛(wèi)元洲:“夫君,我想問你個問題。”
衛(wèi)元洲接過真兒手里的披風(fēng)給她披上:“你說。”
鄭蕓菡:“父親先是病重,再是休妻,外人看來,多少會覺得他臨老孤苦。他年事高了,吼不動了,也折騰不動了,換做是你,會放下前塵往事,盡職盡責(zé)扮演好孝順兒女嗎?”
衛(wèi)元洲笑了一下:“你都說是‘扮演’,又豈是真的放下?”
鄭蕓菡低頭摳手指,“是啊,即便真要床前侍疾,我也再不可能真心真意做一個孝順女兒,只是演罷了。”
衛(wèi)元洲按住她的手不許她摳。
鄭蕓菡沖他笑笑,長長嘆一口氣道:“自我與父親說出那些話開始,就沒想過還會再與他演什么父慈女孝。我說的話,沒有一句夸大其詞。出身侯府,的確為我們遮擋太多的風(fēng)雨,讓我們能衣食無憂。可我們唯一得到的,這份生來享有的榮華,也不是他掙得。他心安理得在盛年時渾渾度日,辜負別人對他的期望和信任,只在自己為自己畫出的一方天地內(nèi)自滿得意。”
“在他眼里,妻兒親長,皆不如他那份薄如蟬翼的遮羞布更重要。為了護住那塊遮羞布下最后一絲底氣和威嚴,他拋下了許多本該由他承擔的責(zé)任。只因他老弱,子女便該不計前嫌放下一切全心全意盡孝,那我們幼小時,缺失的一切,又該找誰去討?從前,他吝于耗費心神去做一個合格的父親,而今,我也難為他奉上滿載感的孝心。我能還他的,只有一個奴仆環(huán)繞,衣食無憂的晚年。”
鄭蕓菡望向衛(wèi)元洲。雙目泛紅:“元洲哥哥,我不僅自己是這樣想,還希望兄長們也這么想。因為與兄長一起長大的這些年,真的好難,我不甘心,只因他老弱了,我們便應(yīng)該放下這些。我是不是太不孝,太混賬了些?”
衛(wèi)元洲將她抱在懷里,輕輕撫摸她的頭:“既然不計前嫌,并不是真正讓你放下的法子,我只希望,你能找到真正放下的法子。菡菡,你只是還氣著,怨著,所以一個人悶著盡往不好的地方想。與其記著那些讓你生氣的人和事,不如想想怎么對你重視的人更好一些。”
鄭蕓菡抱住衛(wèi)元洲,小臉埋住,輕輕點頭。
衛(wèi)元洲抱著她,心中無力苦笑。
他的小嬌妻,真是個記仇的性子。
往后,他可不能惹她生氣失望。
……
鄭蕓菡還是知道了劉氏被休的原因。
舒清桐與秦蓁親自登門,拜訪了太妃之后,與她說了詳情。
原來,忠烈侯因為病弱,一直胡思亂想,夜里多夢。鄭蕓菡出嫁前夕,忠烈侯的情緒起伏尤其大,劉氏知道與鄭蕓菡撕破了臉,眼見她成了懷章王妃,便徹底慌了,那段日子她格外沉默乖順的照顧忠烈侯,其實心里已經(jīng)盤了個鋌而走險的法子——
冬至家宴那日,鄭蕓菡頂撞忠烈侯,惹其大怒要將她趕出家門。后來鄭煜堂三兄弟當著他的面自稱不孝子,直言沒有資格繼承侯府爵位,險些將忠烈侯氣死。
劉氏的心思,便是從這里起的。她趁著蕓菡出嫁,忠烈侯情緒最難控時,借著照顧的機會給忠烈侯灌迷魂湯,想哄忠烈侯寫一份遺書,過繼她母家一個孩子為繼子,讓這個孩子來繼承爵位,再將他弄死。
劉氏是真的急昏了頭,原配三個兒子她已指望不了,鄭蕓菡做了懷章王妃,與她就是死敵,所以她才出此下策,想穩(wěn)穩(wěn)掌控侯府的一切。
可她還是算漏了忠烈侯的秉性。
誰能想到,都迷糊成那樣的忠烈侯,在一聽到過繼子嗣,由繼子來繼承爵位時,會發(fā)瘋一樣鬧起來,變了個人似的,用全部力氣對劉氏拳打腳踢,驚動全府呢?
鄭煜堂他們趕過去時,劉氏腦門都破了,瑟瑟發(fā)抖的躲著快要發(fā)瘋的忠烈侯。
阿呦當即穩(wěn)住忠烈侯,大夫診治之后,她還給忠烈侯喂了幾顆大補丹。
終于穩(wěn)定下來的忠烈侯一直睡得不安穩(wěn),夢里喊得最多的,是原配裴氏的名字,喃喃不停的,是他只要裴氏的孩子繼承他的一切。
那是他的承諾。
在年輕時,在最風(fēng)光無限時,擁著最愛的原配,撫著她初次圓滾起來的肚皮,給下的承諾。
后來,他忘了自己的抱負,忘了與妻子的情意,忘了自己身上的責(zé)任,卻把這些從未宣之于口的事,根植于心,在這瘋癲之際,一遍又一遍的道出。
夢里也不安寧,像是有誰會拿著當日的諾言來找他兌現(xiàn)似的。
末了,舒清桐握著鄭蕓菡的手和聲寬慰——有她幾位兄長在府里,忠烈侯身邊絕不會短了吃穿少了伺候。
至于其他的,便不要強求了。
鄭蕓菡怔了一下,沉默許久,方才點頭。
……
劉氏被休,鄭蕓慧被送去了別莊。她到底是侯府的血脈,卻因為染了太多惡習(xí),所以鄭煜堂給她請了最嚴厲的師父,一并去別莊教養(yǎng)她,又設(shè)好些護院,看著她不許偷懶溜走。
忠烈侯在發(fā)了幾日噩夢和高燒后,奇跡般的醒了過來。祁族補元氣的丹藥真不是吹的,他歇了幾日,精神越發(fā)好起來,只是身邊無人與他說話,甚至吵架的人都沒有。
他辭了官,每日很少出院子,又在院子里養(yǎng)了許多鳥。
有一日,他派人給待產(chǎn)的舒清桐送了一只極品白畫眉鳥,眼紅嘴黃無雜色,通體清潤如美玉,聲音悠揚婉轉(zhuǎn)。
舒清桐不明所以,待鄭煜堂回來瞧見,才淡淡的告訴她,母親懷他時,因雙腿腫脹,不便行動,多半是在院子里呆著,又因無聊,便開始養(yǎng)鳥兒。他出生時,院中鳥兒叫的極其歡快。
而今舒清桐產(chǎn)期將近,父親送來這個,應(yīng)該是想起了母親。
鄭煜堂說完,又很快從那股情緒里走出來,笑著與她說起別的。
舒清桐隱隱覺得,忠烈侯后悔了,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想重新與兒女們拉進關(guān)系,可唯一能為他搭建橋梁的,反而是他曾辜負過的人,也是讓兒女與他離心的原因之一。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
太陽底下無新事,忠烈侯休妻一事,并未在朝中掀起太大的風(fēng)浪。
隨著對北厥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大齊即將迎來一番新的面貌,朝中不斷推行新改,眾人的注意力一瞬間被拉開。
次年春,舒清桐胎相發(fā)動,誕下一個女嬰,是這一輩里的嫡長女。
鄭蕓菡當日就飛奔回府,看著剛剛生下來,鼻子眼睛都沒長開的小侄女,一顆心軟噗噗的,恨不得把所有的寶貝全送到她面前。
鄭煜堂當時正在與舒家一同商討對北厥的戰(zhàn)略,抽不開身。好不容易完事,縱馬飛馳回府,險些被官差扣下。
沖到母女面前時,鄭蕓菡第一次看到自己穩(wěn)重肅穆的大哥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擺,對著襁褓中的女兒想碰又不敢碰。
晚些時候,衛(wèi)元洲和另外兩位公子一起來了王府。
鄭煜星搓著手湊上去:“讓我瞧瞧小侄女!”
鄭煜堂一把將人薅開,厲聲呵斥:“莽撞!滿身塵土,當心迷了孩子的眼睛。”
鄭煜星努努嘴,走到秦蓁身邊:“有什么了不起的!夫人,我們也生一個,也不讓他們碰!”
鄭煜澄對小侄女也十分好奇,巴巴的看了好一會兒,一旁,溫幼蓉盯著小家伙,又望向鄭煜澄,試探道:“你喜歡女兒?”
鄭煜澄笑:“分什么男女,我都喜歡。”
溫幼蓉眨眨眼,忽然低頭對著自己的肚子說,“隨你生成什么吧,他都喜歡你喔。”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
鄭蕓菡詫異的望向二嫂。
鄭煜澄都呆住了:“你……”
溫幼蓉:“我怎么了?”
鄭煜澄看一眼她的肚子,站姿都不穩(wěn)了:“為何不告訴我?”
溫幼蓉:“前幾日恪姑姑幫我診出來,我太忙忘了說,準備今日告訴你的呀,你這不是知道了嗎?!”
鄭煜澄又愣一下,將她上下一掃,頓時急了,揪著她回房:“你、你趕緊給我把這甲裝脫了!請大夫!快請大夫!”
鄭蕓菡激動的跟上去:“二嫂等等我呀!”
鄭煜星看著大哥妻兒在懷,又看看二哥人生圓滿,慢慢轉(zhuǎn)頭盯住秦蓁,期待的問:“你有沒有什么事忘了對我說。”
秦蓁看他一眼,點頭:“之前沒有,現(xiàn)在有了。”
鄭煜星雙目放光,“什么事?快說!”
秦蓁笑瞇瞇的湊到他耳邊,無情擊碎他的期盼:“別想了,沒有。”
鄭煜星白俊的臉頓時垮掉。
衛(wèi)元洲抱著手站在一旁,哼笑一聲。
鄭煜星立馬轉(zhuǎn)移炮火,也抱手走過去:“你也沒有,笑我做什么?”
衛(wèi)元洲但笑不語。
鄭煜星嫌惡的將目光下移,審視著他:“聽說那種年紀大的,越是不容易有。自己不行趁早認,可千萬別耽誤我妹妹。”
衛(wèi)元洲臉色一冷,陰惻惻看他:“勞舅哥多心。”
……
侯府里多了個小孩子,鄭蕓菡時不時就會去看望舒清桐,每次去都帶好多禮。舒清桐攔都攔不住,鄭蕓菡滿不在乎:“這算什么,我還準備了一份大禮給我的小侄女呢!”
舒清桐問是什么,她就是不說。
小侄女滿月之前,鄭蕓菡去了一趟天木莊。
晗雙和史靳的婚事已經(jīng)定了,只等對北厥一戰(zhàn)大勝后便可舉行。鄭蕓菡今年以懷章王妃的身份,早早在天木莊搶下一批最好的料子,準備給小侄女打一個搖籃,再給好友打一個梳妝臺,作為她的嫁妝。
這日天氣極好,鄭蕓菡換上一身紅色騎裝,領(lǐng)著王府護衛(wèi)和兩個婢女前去看貨。
這一次沒人攔她的路,她一路飛馳抵達天木莊,卻被告知,所有的料子已經(jīng)被人領(lǐng)走了。
鄭蕓菡生氣了,真的生氣了。
“誰!”
李莊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搭手作拜:“王、王妃……木料已經(jīng)被懷章王悉數(shù)點走,應(yīng)是不想讓王妃白跑一趟,是否下頭的人通傳有誤,這才讓王妃白跑一趟?”
鄭蕓菡愣住,一臉迷惑的告辭。
剛走出山莊,果然看到下山的另一條路口,已經(jīng)裝車的木料整齊等在那里。
為首的男人一身玄色騎裝,牽著一匹大黑馬,優(yōu)哉游哉的等著。
鄭蕓菡笑了,背著手走過去:“你怎么跟來了?”
衛(wèi)元洲看一眼山莊的方向,含笑道:“姑娘來這里,是為了買木?”
鄭蕓菡覺得他在玩把戲,索性跟他玩:“正是。”
衛(wèi)元洲:“所謂何事?”
鄭蕓菡:“家中有喜。”
衛(wèi)元洲遺憾搖頭:“可惜。”
“可惜什么?”
衛(wèi)元洲:“可惜姑娘買不到了,這里所有的木材,已經(jīng)被本王買下。姑娘家中有喜,本王家中有急,還是本王更需要這料子一些。”
鄭蕓菡佯裝生氣:“你這是什么道理!”
衛(wèi)元洲:“本王的嬌妻,為了這批木料不知所蹤,本王只能搶先一步帶走所有貨,興許嬌妻會自己找來。”
鄭蕓菡想笑,又忍住,叉腰道:“你夫人要這個,你就全買了,也太不近人情了。若我一定要買,不知王爺可否通融?”
衛(wèi)元洲點頭:“好說。”他拍拍身邊的大黑馬:“姑娘與我賽一場,若贏了我,便由姑娘買去。”
鄭蕓菡一聽就來勁了,她伸出手,樊刃恭敬地將她的小白牽來。
鄭蕓菡握住韁繩,摸摸自己的小白,“王爺可想好了,我這匹馬,可不輸王爺那匹。若是叫你夫人知道你賽馬輸給一個姑娘,還把她要的東西讓給這姑娘,怕是要與你鬧起來。”
衛(wèi)元洲從善如流:“那太好了,本王就喜歡她與我鬧。”他站直身子,對她抱手作請:“請姑娘成全。”
鄭蕓菡慢悠悠的捏住馬鞭,忽然翻身上馬,揚鞭絕塵,只留一串縹緲尾音:“我贏定啦——”
衛(wèi)元洲看著絕塵而去的小姑娘,笑了一聲:“讓你先跑,你也贏不了。”話畢,他目光一肅,跟著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寬敞的山道上,兩匹實力相當?shù)尿E馬一前一后奔馳,山間晴朗略過的風(fēng),吹到長安城內(nèi)時,變作了一陣急來的太陽雨。
行人紛紛小跑,攤販匆忙遮蔽,一個高大的男人手搭涼棚抵在額頭快步前行,原本想要一鼓作氣沖回去,可雨來的又急又兇,終是絆住了他的步子。
男人腳下一頓,轉(zhuǎn)身躲進一家書社,抖落一身雨水。
“呀。你這人,雨水把咱們的書冊都打濕了,這是今日剛上的新貨!”新來的伙計火急火燎的沖過來護住新貨,氣得不輕。
趙齊蒙扭頭看他,因為沾了雨水,他臉上的疤痕露了出來,伙計一看,只覺得他兇狠無比,臉上的疤痕說不定是哪里的逃犯,嚇得面無人色,連忙去找管事。
書打濕了就皺了,不好賣。
原本是新貨才擺在最外面,沒想到會有急雨。
伙計怕東家責(zé)怪,又不敢招惹這個男人,快急哭了。
趙齊蒙耳力好,瞅一眼被自己甩濕了的書冊,隨手取了一本。
“哎,你……”伙計剛張口,趙齊蒙冷笑一聲:“你這多少本,老子全買了。”
一出口,匪氣更重了。
伙計和掌事對視一眼,只覺得來者不善。
這時,一道女聲從里面?zhèn)鱽恚骸昂么蟮目跉猓遣皇怯卸嗌俅尕洠愣假I了?”
趙齊蒙循聲望去,不由一愣:“是你?”他退出幾步,又走回來:“原來這就是你們杭家的書社。”
趙齊蒙因為工部的事,與杭寧接觸許多,聽聞他姐姐是長安城開書社的,若非今日一陣急雨,他還真不會留意。
杭若抱著手,目光落在他臉上。
趙齊蒙接連被人盯,這才意識到疤痕露出來了。
他嗤笑一聲,扔了手里的書:“抱歉,趕路疾行,把你這個弄皺了,多少錢,我賠。”
他也曾是個讀書人,知道讀書人愛書的心思。
杭若看一眼打濕的書,又看一眼掌柜:“書冊潮濕,熨一熨就好了,一場急雨,也不能怪趙大人。”
一聽杭若的稱呼,伙計們都傻了。
這個帶疤的男人,是個官兒啊。
趙齊蒙看著掌事和伙計的驚詫眼神,哼笑一聲:“你說不用賠的,不是我不講道理。”
杭若點頭:“嗯,我說的。”
趙齊蒙與她不熟,轉(zhuǎn)頭繼續(xù)等雨停。
忽的,身后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誒。”
趙齊蒙轉(zhuǎn)頭,杭若兩指點了點臉上與他疤痕相同的位置:“伙計無禮,沖撞了趙大人,趙大人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大人處理一下,當做我的賠罪。”
溫幼蓉有孕,很多事都落在趙齊蒙身上,他稍后還要面見太子,這樣確實不雅。
趙齊蒙摸摸疤痕,語氣放輕:“那……有勞。”
一場急雨變成瓢潑大雨,強行趕路的人,皆變作落湯雞。
鄭煜澄渾身濕透,可護在懷里的羊肉湯愣是一點都沒灑。
溫幼蓉胖了一圈,美滋滋的抱著湯小口喝,叫住要去換衣裳的鄭煜澄:“不許走!”
鄭煜澄失笑:“小祖宗,我換個衣裳。”
因為有孕所以“忌口”的小祖宗將男人瘦而不弱的身子看了個遍,不懷好意的笑道:“就在我面前換。”
鄭煜澄瞪了她幾眼,最終妥協(xié)……
大雨淋濕了行人,也淋濕了院子里洗曬好的尿布。
舒母過府看望女兒,翻出新的尿布遞給女婿,連連搖頭,“你這細心程度,還不及煜堂五成。他尿布換的比你還熟練。”
舒清桐托著下巴,看著正在一旁抱孩子的鄭煜堂,笑著默認。
果然是有經(jīng)驗的更厲害啊。
鄭蕓菡和衛(wèi)元洲騎行至長安時,大雨已歇,變作細細密密的毛毛雨。
兩人下馬,韁繩拋給樊刃,手牽著手,踩著地上的水緩步回王府。
剛走沒兩步,遇上了行色匆匆的三哥三嫂。
鄭煜星和秦蓁正要去敬安伯府,池晗雙待嫁之期偷偷溜出去放風(fēng)箏,結(jié)果被大雨淋透,還崴了腳。
鄭蕓菡聞言,立馬拉著衛(wèi)元洲一同前跟去。
敬安伯府,史靳大氣不敢出的坐在亭中,上首坐著臉色陰沉的老伯爺和池父。
史靳:“這個……是可以解釋的……”
后院房中,池晗雙疼的嗷嗷叫,伴著秦蓁和池母的斥責(zé)。
得知好友來看她,池晗雙覺得非常丟臉,不讓鄭蕓菡進去看笑話。
鄭蕓菡問候了幾句,知道她沒有大礙,早早告辭離開。
拉著衛(wèi)元洲的手,她笑嘻嘻道:“史靳為了與晗雙培養(yǎng)感情,可真是費足了力氣。”
衛(wèi)元洲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長的笑道:“他們,還有得磨……”
鄭蕓菡立刻接話:“好事多磨啊!”
衛(wèi)元洲笑笑,緊握著她的手回家。
剛走出一段,紅衣小姑娘又蹦跶起來:“剛才那場,算我贏了吧?”
男人懶懶道:“若耍賴也算,那就算吧……”
“什么叫耍賴!這是戰(zhàn)略,我夫君教我的。”
“嗯,你夫君真厲害。”
“我也這么覺得……”
雨已停了,燈火初上,兩人的影子交錯與水光與燈影之中,十指交握,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