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 出現(xiàn)在副本里的像素竇信然, 無疑是對葉千盈的一種提醒。
    在把自己的同桌騙進副本給鯊了……不, 在給竇信然帶了好多椰子甜品以后，葉千盈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說副本選取的是我當(dāng)下的競爭對手，那么這個競爭對手的地理范圍, 究竟是本省還是全國？”
    “由于數(shù)學(xué)聯(lián)賽是一項全國性質(zhì)的比賽，所以您實際上是在和全國的對手進行競爭?！毕到y(tǒng)非常篤定地告知了葉千盈。
    葉千盈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如果她入圍了國家集訓(xùn)隊，準(zhǔn)備參加國際數(shù)學(xué)奧林匹克, 那么副本里出現(xiàn)的對手，就很有可能是外國人了。
    “對, 到了那一天，副本會雙語播報規(guī)則。”系統(tǒng)肯定了葉千盈的想法。
    停頓片刻, 它又問葉千盈：“宿主為什么對這個問題這么關(guān)心？”
    有前車之鑒在此, 系統(tǒng)不得不擔(dān)心，自己只要一眼沒看住, 宿主便又會搞出來一個震驚四座的騷操作。
    “沒什么，我就是在想, 我之前在副本里遇到的這些對手，里面究竟會不會有沈瀚音。”葉千盈輕輕地嘆了口氣，她舒展上身，仰過頭去，后腦勺輕輕地在輪椅椅背上一磕。
    迄今為止，葉千盈在副本里已經(jīng)刷出了二十五六個對手的頭像。
    如果副本的抽取范圍是本省的話, 有極大的概率，葉千盈已經(jīng)在副本中遇到過沈瀚音了，只是她沒有意識到罷了。
    但如果副本的抽取范圍是全國，那答案可就不好說了。
    “……”系統(tǒng)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它都估量了什么事，再提問時，系統(tǒng)的電子音明顯變得有些猶豫。
    “宿主您這么問……是因為您無法確定沈瀚音是否入選嗎？”
    “我當(dāng)然沒法確定，就算他的像素頭像現(xiàn)在就擺在我的眼前呢，我也認不出來?！泵鎸@個問題，葉千盈啞然失笑。
    “畢竟沈瀚音不是竇信然，我和他不熟。前生今世，我們倆說過的話加在一起，都湊不出一段三句半?！?br/>     “……但您無疑對他印象深刻?！毕到y(tǒng)強調(diào)了這個事實，在不動聲色之間表示出自己對宿主的抗議。
    系統(tǒng)的抗議傳達的很隱晦，但葉千盈還是聽出來了。她想起系統(tǒng)從前對自己可能早戀而表示出的擔(dān)心，頓覺得心里升起幾分哭笑不得。
    “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彼拖到y(tǒng)解釋，“對我來說，沈瀚音確實令人難忘，但那和男女之間的悸動毫無干系，只是我曾感動于他人格上的高尚?！?br/>     “以宿主所言，你們之間僅僅有一次見面。”
    系統(tǒng)總是過于敏銳，當(dāng)它把這份功力用于吐槽的時候，便會顯得特別毒舌；可當(dāng)它將這個心思放在事實上時，便會顯得一針見血。
    “自從重生后得知了沈瀚音的消息，您便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宿主，我僅出于好奇問出這個問題——在您的心里，究竟為沈瀚音塑造出了怎樣的一種形象？”
    有才華的？高尚的？難得的？同時還是得到葉千盈官方承認的“陌生”與“特殊”？
    聽到這個問題，葉千盈的眼中浮現(xiàn)出片刻的怔忪。
    沈瀚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嗎……
    她單手扶住自己的太陽穴，在系統(tǒng)電子音的追問之下，葉千盈不由得微微出神，目光透過窗外，投向遙遠的彼方。
    她真的只見過沈瀚音一面，他們也只交談過兩句話而已。
    那是上輩子出國后的事了。
    就像是把奢侈品的價值吹上天的往往是中產(chǎn)階級、漂亮優(yōu)秀的乖乖女時常跳進渣男的坑里一樣。人總是喜歡追求和自己相反的、乃至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自殘疾以后，葉千盈反而更喜歡支開保鏢和護工，只由她自己陪著她自己。
    她是千金大小姐的時候，從沒覺得出入時被人左右簇擁有哪里不對。偏偏是在雙腿失去行動能力以后，才近乎偏執(zhí)地想要證明自己的自理能力。
    當(dāng)然，為了安全著想，葉千盈并不會散步散得太遠，她通常只會一個人停留在別墅附近的那片海灘。
    那里與她家的私人海灘交界，遠比一般的海灘清潔安靜，所以常常會有些本地人帶著朋友過來。后來，一些當(dāng)?shù)氐膶W(xué)生也會騎行來此，在這里進行野炊活動，或者做一個短暫的夏令營。
    葉千盈很喜歡這片海灘，也同樣享受一個人坐在這里欣賞夕陽的時光。金紅的陽光鋪滿雪白的沙灘，將海水也涂抹上一層煥發(fā)的霞色，人們的歡笑聲時不時地傳入葉千盈的耳朵，不很孤寂，又不至于和那些熱門的海岸一般喧囂。
    不必有護工或者保鏢寸步不離她左右，也沒有人來會來和打扮奇怪的葉千盈搭訕。她一個人，融入人群之中又游離在世界之外，四周的笑語熱烈，而葉千盈卻獨享安寧。
    也正是在這片沙灘上，葉千盈第一次遇到沈瀚音。
    當(dāng)時正值換季，天氣情況的變動很大，有可能上午還是風(fēng)和日麗，中午就突然降下一場霹靂暴雨。
    葉千盈剛剛到達海灘不久，海風(fēng)就往他們的頭頂推來大片密布的烏云。
    會來這片海灘上休憩的，大多都不是游客，而是對天氣變化很有經(jīng)驗的本地人?？匆豢搓幊恋奶焐?，大家就能判斷出一會兒會有雨，而且多半是大雨。
    為了自己不被澆成個落湯雞，大部分人都收拾收拾，搶在雨下來前提前離開了。只是短短的十分鐘，沙灘上就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
    葉千盈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當(dāng)時因為什么心情不好。那時候，她本可以選擇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但她依舊停留在那片海灘。
    反正她的保姆車和護工都停在千米之外隨時候命，如果真的遇到大雨，訓(xùn)練有素的護理團隊第一時間就會把葉千盈帶上房車，然后給她洗頭、擦身、換衣服、按摩……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聽到這里，系統(tǒng)隱隱有些明白了。
    “那個時候，沈瀚音恰好也在海灘上。他不知道你沒離開是因為有恃無恐，還以為你孤苦伶仃，無人照料，所以主動問候你‘尊貴的小姐，請問需不需要我護送你回到旅館’……”
    “完全不是一回事?！比~千盈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系統(tǒng)的無端猜測：“話說這是什么三流愛情小說的情節(jié)，連上個世紀(jì)的報紙連載作家都不會這么寫?！?br/>     系統(tǒng)呵呵一笑：“那話筒給你啊?！?br/>     葉千盈面無懼色地重新接過話筒的主動權(quán)。
    “首先我要承認，我犯了一個錯誤?！比~千盈沉痛地說：“我不應(yīng)該在攤販那里買了一份炸魚薯條?！?br/>     沒錯，后來經(jīng)葉千盈回憶，自己當(dāng)時堅持要留在沙灘上，似乎就和那份炸魚薯條有關(guān)。
    因為戴著面紗的緣故，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外面吃過東西。
    那天心念一動，葉千盈在攤主手上買了一包炸魚薯條，本來只想放在手里捧著，后來看見海岸邊的人都紛紛離開，就想在人群稀少的時候吃一口試試。
    這個想法本身是沒有什么錯誤的。
    按理來說，它能帶來的最嚴(yán)重后果，也就是土生土長的英國風(fēng)味美食太過難吃，讓她一輩子都不想再嘗英國菜第二口而已。
    但葉千盈忘記了，就在那個下午，海岸邊一直在盤旋著幾只海鷗。
    你在海岸邊喂過海鷗嗎？
    哦，沒喂過。
    那你聽說過峨眉山的猴兒嗎？
    一般來說，能在沙灘和游客共處的每只海鷗，戰(zhàn)斗力都大概相當(dāng)于峨眉山的兩只猴。
    能嚶?lián)糸L空、能搶吃的、能搶包、能抓能撓還能從天降下鳥屎攻擊。
    也就是海鷗之中沒有個海鷗王統(tǒng)領(lǐng)的緣故，不然有這份吊打游客的戰(zhàn)斗力，鷗鷗們早都可以畫地自治了。
    至于為什么1鷗=2猴？
    倒不是在哺乳和卵生之間有什么生殖隔離的歧視，而是因為海鷗是空軍。
    海鷗：嘿嘿，想不到吧，爺會飛。
    當(dāng)時的葉千盈還是太過年輕。
    她經(jīng)驗淺薄，毫無防備地手持一份炸魚薯條，心情愉快地坐在沙灘上。就像是赤子抱金蹦蹦跳跳地路過鬧市，絲毫沒有感知到饑餓的海鷗能夠帶來多么大的破壞力。
    從葉千盈小心翼翼地捧起薯條，準(zhǔn)備動作柔和地掀開面紗一角嘗上一口，再到她遭受兩個海鷗強盜同時劫持，被飄著雪白羽毛的大翅膀字面意思的糊了一臉……也只不過是兩秒鐘的事。
    在和系統(tǒng)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葉千盈直接回憶起了被海鷗翅膀當(dāng)面拍擊、耳邊環(huán)繞著海鷗叫聲，以及肩膀上留下了好幾個清晰爪印的恐懼。
    眾所周知，一只宅男的戰(zhàn)斗力=0.5鵝，這還是在鵝只能蹦起來滑翔情況下。
    那葉千盈呢，一個坐著輪椅無法移動的葉千盈，她戰(zhàn)斗力能有多少鷗？
    葉千盈：“……”她太難了。
    這兩只海鷗不但一頓亂抓，撕破了盛著炸魚薯條的紙袋，而且還直接扯下了葉千盈的面紗。
    面紗的暗扣直接在葉千盈腦后崩開，挨了一頓鳥翅膀子的葉千盈暈頭轉(zhuǎn)向。她只覺得自己手中一空，臉上一涼，下一刻面孔便直接暴露在空氣之下。海鷗的翅膀仿佛從四面八方拍擊而來，羽毛劃過葉千盈的眼睛，讓她連眼皮都睜不開。
    在海鷗的物理暴擊和面紗被摘的精神暴擊下，短短的兩秒鐘間，葉千盈的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到一個颯爽的男性背影，青年強勢地插.入她和海鷗之間，驅(qū)趕海鷗離開了葉千盈的身邊。
    其中一只海鷗正抓著葉千盈的面紗，它耀武揚威地向前飛了三十多米，這才嫌她的面紗累贅，直接腳爪一松，把那幅沉重的黑色面紗落在沙灘上，自己則叼著炸魚拍拍翅膀，往遠處的大海的方向飛去了。
    不遠處的保鏢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雇主遭遇的意外，迅速朝葉千盈的方向趕來。而葉千盈甚至沒有心思回頭看他們一眼，她只想先把自己的面紗撿起來戴上。
    輪椅在松軟的沙灘上行動不便，遠沒有正常人的手腳來得靈巧。所以一只手先葉千盈一步拾起她的面紗，是沈瀚音一邊彎腰一邊溫和地問她：“這是你的……”
    隨后他抬起頭來，猝不及防地直視了葉千盈毀容的臉。
    剛剛趕走海鷗的時候一片混亂，沈瀚音根本沒有注意到葉千盈長什么樣子。然而現(xiàn)在，葉千盈那些猙獰的疤痕、凹凸不平的肌肉，統(tǒng)統(tǒng)都暴.露在另一個人的眼皮底下。
    在很久以后，那短短的百分之一秒仍于葉千盈心中被無盡的拉長，分解成許多個幀頁，每一幀都定格著沈瀚音的一個表情。
    沈瀚音看見了葉千盈的臉。
    他不是沒有驚訝，但那驚訝也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他依舊十分流暢地說完了那句對葉千盈的問候，過程中甚至沒有一絲的卡頓或者打結(jié)。
    從的微表情里，葉千盈沒有見到常人無意間看到她面孔時的恐懼退縮。
    沈瀚音并未浮現(xiàn)出獵奇的神色，或者刻意地昭示他的勇敢，當(dāng)然就更不會露出葉千盈最討厭的憐憫或者同情。
    在他的眼睛里，連驚訝都是一閃而逝的。對著葉千盈毀容的臉，沈瀚音態(tài)度自然得好像只不過是無意間被人撞了一下。
    “這是你的面紗？”沈瀚音替葉千盈抖去面紗上的塵土，在已經(jīng)風(fēng)雨欲來的陰沉天色下，他深棕的頭發(fā)柔軟地打著卷，展現(xiàn)出的光澤如此溫暖，就像是一刻鐘前的陽光依舊戀棧在他的發(fā)梢上。
    他拎起面紗一角向葉千盈示意：“扣子好像開了，我替你系上吧?！?br/>     葉千盈默許了沈瀚音的行為，他就繞到葉千盈的背后，把面紗重新披上她的頭發(fā)。
    聽著陌生人在自己背后的窸窣聲音，葉千盈下意識地微微繃緊了脖頸。
    沈瀚音好似看透了葉千盈的所有防備，他的手又快又穩(wěn)，一點也沒有耽擱工夫。即使第一次見到葉千盈的面紗款式，也熟練得像是他就是葉千盈的專職護工，而且已經(jīng)照顧了她三十年。
    五秒鐘后，沈瀚音重新轉(zhuǎn)回葉千盈眼前，單手插.進兜里。
    他依舊微笑著，對著葉千盈毀容的臉，也對著戴上了面紗的她。從始到終，沈瀚音的笑容都自然得未曾改變。
    看到不遠處的護工和保鏢已經(jīng)在朝葉千盈走近，沈瀚音便朝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是那么自在從容，既沒有自己剛剛做了好事的得意，也沒有想要快點遠離毀容怪物的急迫，唯有步履踏踏地在沙灘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腳印，又很快地被海浪掃去。
    從頭到尾，沈瀚音只和葉千盈說了兩句話。
    甚至不曾和常見的那些勵志故事一樣，給葉千盈留下一兩句“好好生活”或者“你真堅強”的留言。葉千盈明明坐在輪椅上，可在沈瀚音的眼底，她便與任何一個站起來的人無異。
    或許他系面紗的舉動曾讓葉千盈感到些微的緊張，但在沈瀚音的輕松態(tài)度下，動作里可能被賦予的一切意義全被沖淡，簡單得像是隨手給身邊的旅伴扣上滑落的防曬帽一樣。
    天地間終于落下了第一滴雨。
    葉千盈看著那行遠去的腳印，目送著沈瀚音已經(jīng)幾乎看不見的那一粒背影，耳邊是海浪正急促地拍擊著白如細雪的沙灘?；腥恢g，葉千盈突然就體味到“天地一沙鷗”的孤獨和開闊。
    “……”系統(tǒng)沉默了好一會兒，再出聲時還是選擇第一時間安慰葉千盈，“請宿主放心，您很快就會被治愈……不會再面對那樣的境地了?！?br/>     葉千盈撐著下巴，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淡到幾近于無的微笑。
    “嗯，我知道?！?br/>     系統(tǒng)想了想，還是有一件事想不太通。
    “不過，宿主您是怎么知道沈瀚音身份的？是您后來去查了，還是他告訴了你？”
    “我們只見過這一次面，這期間我一句話都沒跟他說。”葉千盈不輕不重地糾正道。
    對于當(dāng)時的葉千盈來說，沈瀚音是個相當(dāng)親切的陌生人。
    可他就是再難得、再體貼，也只是陌生人而已。她又不是有病病，為什么要因為偶然說過兩句話，就特意查一下沈瀚音的身份啊。
    再看到沈瀚音完全是個意外。
    葉千盈正在吃早飯，電視里播著當(dāng)?shù)氐脑玳g新聞，墻上掛著的彩電里，直接懟出來一張沈瀚音被電視拉長變胖的頭像。
    葉千盈：“……咳咳咳。”猝不及防之下，她有點嗆著了。
    系統(tǒng)設(shè)想了一下那個場面：“年輕英俊，意氣風(fēng)發(fā)，青年天才正處于人生巔峰，是不是？”
    “恰恰相反?！比~千盈嘆了口氣，“他正陷進一件大.麻煩里難以脫身?！?br/>     她也是看了新聞才知道，原來在三個月前，某個留學(xué)生指控自己導(dǎo)師侵占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先前那個得到數(shù)學(xué)界高度贊譽的新定理是由他發(fā)現(xiàn)的，并且出示了幾年來的記錄和證據(jù)。
    然而他早已成名的導(dǎo)師卻對此一口否定，他表示這個留學(xué)生只不過是做了一小部分自己交代給他的工作，主要的成果都是導(dǎo)師本人在帶領(lǐng)團隊推演。
    不但如此，導(dǎo)師還反咬一口，尖刻地指責(zé)留學(xué)生的懶惰、蠢笨、貪婪、竊竊私喜的小精明和平時在實驗室里的偷竊行為。
    那個留學(xué)生，當(dāng)然就是沈瀚音。
    沈瀚音出示了證據(jù)，而他的導(dǎo)師則坐擁底蘊和人望。
    這并不只是一場正義和公理的紛爭，它關(guān)于學(xué)術(shù)界森嚴(yán)等級的挑戰(zhàn)、白人和黃種人之間存在的歧視，以及東西方對于數(shù)學(xué)界話語權(quán)的把握。
    沈瀚音和導(dǎo)師爭奪的不只是一條定理的署名權(quán)，有更加血淋淋的天塹攔截在沈瀚音求取公道的大路上。
    “我上到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他正在遭受許多人的辱罵?！?br/>     導(dǎo)師和幾個學(xué)術(shù)界的大牛嚴(yán)厲地批評了沈瀚音的自以為是和貪婪，他的推特下巴刷出近萬條留言，大部分都是對他的嘲笑和侮辱。
    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竟敢碰瓷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他們侮辱沈瀚音的長相、口音和膚色，對他的作為表示無盡的輕蔑，甚至有人對這只“東亞猴子”發(fā)出死亡威脅。
    毫不夸張地講，當(dāng)時的沈瀚音正遭受萬夫所指。
    他被卷進臺風(fēng)眼的最中心，已經(jīng)陷于身敗名裂的邊緣，每走一步都可能讓他粉身碎骨。
    國外的學(xué)術(shù)圈或許再不會對他打開，而國內(nèi)也有不少同胞不相信他真的具備發(fā)現(xiàn)新定理的能力。沈瀚音前半生一直追求和熱愛的一切，都在眼前被撕碎成一片片的笑話。
    ——可就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刻，他毫無異色地直視一張毀容的臉，并替素不相識的女孩趕走了兩只海鷗。
    “我很難不記住這樣一個人?！比~千盈對著系統(tǒng)嘆息道：“和他的性別無關(guān)，和他的年齡無關(guān)，和他的種族與身份也并沒有什么干連……”
    她只是為沈瀚音的品格感到驚艷。
    有些人像酒，有些人是醋，有的人看著紅紅一杯十分熱鬧，喝到口里才知道是火鍋底料兌泡，又沖又嗆直上天靈蓋。
    而沈瀚音的氣質(zhì)則十分自然，他和葉千盈第一次見面的滋味如飲白水。倘若不是后來在電視新聞上見面，葉千盈哪里會知道，她當(dāng)初“喝下”的那杯涼白開底下，竟然也潛藏著這樣涌流的旋渦與波瀾。
    那杯喝下去的白水一下子就在胃里變了滋味，從此脫離了液態(tài)的形體，化作一輪皎潔的冉冉明月。
    “……”
    這一次，系統(tǒng)沉默了良久良久。
    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和葉千盈說些什么。
    還是葉千盈察覺到它的異狀，主動開口安慰它，跟它保證自己絕對不會放棄如今的理想。
    “你怎么了？”葉千盈笑著問它，“你看，我和沈瀚音之間的交談，真的沒有超過三句話吧？”
    在葉千盈看來，系統(tǒng)那些關(guān)于自己早戀的擔(dān)心完全都是無稽之談。
    她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果然還是上次，她想從系統(tǒng)手里坑一點恢復(fù)條的時候，不應(yīng)該開那個對沈瀚音一見鐘情的玩笑。
    “好了好了，我和你保證……”
    “不?！毕到y(tǒng)的電子音里已經(jīng)帶著是個人都能聽出來的糾結(jié)。
    “宿主。”系統(tǒng)心一橫，發(fā)狠一般對葉千盈亮了明牌：“您能不能告訴我，沈瀚音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葉千盈的表情漸漸嚴(yán)肅下來：“這個問題很重要？”
    即使她都保證了，她對沈瀚音沒有任何男女之意，系統(tǒng)還是要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
    系統(tǒng)一口咬定：“真的很重要?！?br/>     思考了一下，葉千盈慎重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那好。我告訴你，在我心里，沈瀚音代表著我對人性寄予的期望。”
    把對人性的期望放在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身上，這可笑嗎？
    但對一個第一次見面、以后再不會在生命里出現(xiàn)的陌生人，他都能表達出這樣的善意和尊重，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一個人的品格？
    天下之間，能見了葉千盈毀容那張臉而不顯異色的，十之一二；能在第一次見面時就保持這樣的鎮(zhèn)定平靜，人數(shù)還要再減一大半。
    至于自己都已經(jīng)陷身泥沼，卻仍愿意在一場將來的大雨前，替陌生人趕走兩只海鷗的人，葉千盈只遇到過沈瀚音這么一個。
    她從未希望從沈瀚音那里得到什么，無論是感謝還是感情。
    葉千盈只是很高興，在那個雨天，她能夠遇到沈瀚音。
    給出了回答以后，葉千盈十分安詳?shù)叵耄合到y(tǒng)這次一定會放心了。
    她萬萬不會想到，在她的腦海里，系統(tǒng)已經(jīng)快扭成麻花了。
    ——當(dāng)成什么不好，你把沈瀚音當(dāng)成對人性的希望，那你這個人性的希望口味是不是也太奇怪了點！
    不是他不善良，也不是他沒道德，可是根據(jù)系統(tǒng)收集來的數(shù)據(jù)，這個人他……
    ……不是，說一千道一萬，宿主閑的沒事才選沈瀚音寄托人性希望?。?br/>     系統(tǒng)沉吟了又沉吟，最后還是郁郁地問葉千盈：“宿主，那你能不能最后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沈瀚音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嗎？一個好人。”葉千盈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掰著手指，一條一條地勾勒出沈瀚音給自己帶來的印象：“很出塵、很平淡、很自然、很溫柔、很友善……他是個像月光一樣的人?！?br/>     系統(tǒng)：“……”
    系統(tǒng)對比了一下葉千盈心目中的沈瀚音形象和真實形象的差距，覺得這天干脆就沒法聊了。
    想了又想，它只能委婉地提醒葉千盈：“但是，宿主您應(yīng)該知道的，第一印象雖然重要，但卻是片面的、不客觀的……”
    葉千盈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不過眼見為實，我相信沈瀚音和我的印象也不會差太多?！?br/>     系統(tǒng)：“……”
    系統(tǒng)在自己心里驚聲尖叫，心想你這個根本不是差不差的問題！你這是以一種什么野馬脫.肛的方向ooc了！
    偏偏葉千盈為了緩和氣氛，還當(dāng)場和系統(tǒng)開了個玩笑：“怎么著，總不會是沈瀚音的頭像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副本里了，我卻沒認出來吧？那也難怪，畢竟我和他不太熟?！?br/>     系統(tǒng)：“……”
    說到這里，葉千盈興致勃勃的猜了猜沈瀚音的真身：“是第四個出場的那個格子襯衫嗎？還是第六個出場黑靴子？”
    一邊說著，葉千盈自己就非常理解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不能給我透露這些事，之前的信息也難為你了。嗯，反正總不可能是第一個遇到的mp3精吧，哈哈哈哈哈哈哈?！?br/>     她現(xiàn)在是真的心情很好，因為自覺和系統(tǒng)把話說開了。
    沈瀚音在她心里，一直是普羅米修斯那種應(yīng)該掛到高崖上的人性象征，系統(tǒng)一直猜測她對沈瀚音抱著什么心思，真是讓她壓力挺大的。
    現(xiàn)在不就好了？白月光就應(yīng)該掛在天上嘛。
    然而，系統(tǒng)的反應(yīng)是：“……”
    系統(tǒng)看看自己的宿主，真是一句話都不忍心和她說了。
    ————————————
    葉千盈發(fā)現(xiàn)，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近的系統(tǒng)一直很沉默。
    仔細想想，似乎一切的異樣，都是是從她和系統(tǒng)談及沈瀚音的那天開始的。
    看起來系統(tǒng)是對自己放心了，所以不再刻意刷存在感嗎？
    意識到了這一點，葉千盈不由得在心中暗笑：平時真的看不出，系統(tǒng)竟然默默地操了這么多的心。
    它真是想得太多了，葉千盈說話，一向都算數(shù)的。
    此時，葉千盈的雙腿恢復(fù)進度已經(jīng)攢到了34%。
    除了還沒有結(jié)算下來的一個決賽積分、一個還未參加的決賽之外，葉千盈獲得恢復(fù)進度條的主要途徑都變成了副本。
    第一個副本有3%的進度條，第二個也是3%。從第四個開始，恢復(fù)進度條變?yōu)?%，第七個又變?yōu)?%……
    現(xiàn)在，葉千盈打通了第十二個副本，單憑這一次就賺到了9%的恢復(fù)進度條，幾乎等于一個全國初賽的第一名。
    進度條的豐厚程度和難度對應(yīng)，這9%拿的可不容易。除了跳傘和躲炮.彈之外，葉千盈已經(jīng)不再制造那種小型的救生艇——她開始學(xué)著造船了。
    就是在造船這一關(guān)，葉千盈一連失敗了三個晚上。
    等她終于成功登岸，進入最后的比試環(huán)節(jié)，葉千盈毫不猶豫地點選了竇信然的頭像，然后用椰子砸了個痛快！
    系統(tǒng)忍不住叫她：“宿主……”
    “他會原諒我的?！比~千盈篤定地說：“我明天給竇信然帶椰蓉面包。”
    系統(tǒng)：“……”
    系統(tǒng)推演了一下，發(fā)現(xiàn)竇信然即使在現(xiàn)實里被葉千盈砸了這么一下，也真的很有可能因為這個椰蓉面包原諒她！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地在學(xué)習(xí)、看系統(tǒng)書單、打副本、砸竇信然之間渡過。
    終于又到了這一天，葉家舉辦的數(shù)學(xué)比賽一共有兩個，葉千盈已經(jīng)參加過一場決賽，如今這是第二場決賽。
    只要參與完畢這場決賽，而且還能從中拿到第一，那20%的恢復(fù)進度條就能落入囊中，恢復(fù)進度值迅速飛躍到54%，直接超過一半。
    據(jù)系統(tǒng)擔(dān)保，只要恢復(fù)值超過半數(shù)，葉千盈雖然不能正常地奔跑跳躍，但扶著什么東西站起來走上兩步，卻是可以保證的。
    葉千盈對此期待已久，在操作著自己的輪椅進入考場時，她就更是熱血澎湃。
    倘若有人看到她此刻的臉色，想必都不會升起與葉千盈爭鋒的念頭——因為少女的一雙鳳眸里，“勢在必得”的氣勢，幾乎是在燃燒似的。
    按照考場的座位安排，葉千盈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把文具在桌面上擺開，正低頭查對考號，桌面就被人敲了一下。
    “好巧，你也被分在這個考場。”竇信然穩(wěn)重地沖她點了點頭。
    “……為什么你在這里 ?！?br/>     “因為你參加了這個比賽?！备]信然有條有理地對葉千盈解釋道：“你寧可和老馬頂著來，都一定要參加這兩個比賽，我覺得這個比賽一定有什么過人之處?！?br/>     葉千盈：“……”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比賽的目的就是給她刷分。
    “然后我發(fā)現(xiàn)，這個比賽一等獎會提供一萬塊錢的獎金。”竇信然輕輕一點頭，神色里很是含著幾分“蚊子再小也是肉，反正一個也不能放過”的意思。
    葉千盈：“……”什么，她都不知道，這個比賽還給獎金的嗎？
    “我還想問你呢，上個比賽是哪里特殊？別說獎金了，連步步高點讀機都不獎勵一臺?！?br/>     葉千盈：“……”
    她想起來了，這事大哥好像和她提過一句。
    因為競賽生們無意在短時間內(nèi)連著參加兩個第一屆舉辦、條件還相差不多的比賽，所以大部分選手都直接選了第一個。
    第二個比賽之所以有獎金，就是因為報名的人不太多，想要吸引更多學(xué)生。
    葉千盈當(dāng)時聽了還有點懷疑——有條件學(xué)競賽的學(xué)生，應(yīng)該都不會為了一點獎金折腰吧？
    是她錯了，看看現(xiàn)在吧，這不就招來了竇信然嗎？
    竇信然非常滿意地一點頭，繼續(xù)和葉千盈分享感想：“因為是第一屆，所以報名的人很少啊，競爭對手都不多，你很會挑啊?！?br/>     葉千盈：“……”
    說起來，加了獎金作為條件后，不會除了竇信然外誰都沒吸引來吧。
    應(yīng)該不會吧……
    ——————
    這場比賽結(jié)束，竇信然直接陪著葉千盈往外走。因為有他在身邊的緣故，葉千盈不用等教室里的同學(xué)都散光，只由竇信然照料就可以。
    “有車來接你嗎？”竇信然問葉千盈，看她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這才放心，“那就好，我一會兒約了人，不能送你。”
    葉千盈下意識以為，自己的同桌是又找到了什么好生意。
    “進貨老板嗎，還是客戶？”
    “不是，是沈瀚音。我記得你認識他，是吧?！?br/>     葉千盈驚訝地眨了眨眼。
    她以前在本市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從未和沈瀚音扯上過一點關(guān)系。
    只有在重生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世界確實很小，“六人理論”是完全成立的。
    在和竇信然說著話的工夫，兩人就已經(jīng)下了電梯，一路走出了校門。不遠處，一個淺色短袖的男孩子高舉手臂朝著他們的方向揮了揮，他的頭發(fā)柔軟打卷，果然是沈瀚音。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上來，臉上還帶著燦爛的微笑。即使尚未相識，他便已經(jīng)友善地對著葉千盈點了點頭。
    “你好?！?br/>     和他的“你好”聲一起響起的，是一道沉悶的機械聲。
    【檢測到適當(dāng)條件，一見鐘情光環(huán)（殘缺版）（一次性版）已激活?！?br/>     葉千盈的臉色猛然變化。
    她在心底大叫了一聲：“系統(tǒng)！”
    在這種時候激活這個光環(huán)，開什么玩笑。更別提對這兩個人激活一見鐘情功能了，這簡直是玩笑在開她！
    沈瀚音，他就不用說了，反正在葉千盈的想象里，他不僅和暗戀明戀這種詞匯牽扯不到一點關(guān)系，還天天都要往山崖上推石頭。
    至于竇信然……你品，你細品，那該是個什么場面啊，揮金如土女富婆怒而包.養(yǎng)貧窮高中小男生嗎？
    系統(tǒng)非常無辜：“一見鐘情光環(huán)不是大國重器系統(tǒng)的業(yè)務(wù)范圍，能激活它的條件也不是我設(shè)定的?！?br/>     “但是你建議我買下那個好心情盲盒的啊?！比~千盈的瞳孔地震，“你覺得這能給我?guī)砗眯那閱?？?br/>     “請注意，我的描述是，作為一個為了好心情制作的盲盒，它最多會讓您感覺到哭笑不得?！?br/>     葉千盈還想說些什么，但事態(tài)已經(jīng)緊急到，不容她和系統(tǒng)繼續(xù)打嘴仗的地步了。
    身邊的兩個男孩子，無疑都受到了這個一見鐘情光環(huán)的影響，連行為舉止都發(fā)生了極大的變異。
    首先是沈瀚音。他對著葉千盈容光煥發(fā)，用手指虛虛地描繪過葉千盈的輪椅輪廓。下一秒，他雙手交握在自己胸前，笑容真是純粹又狂熱。
    用一種近乎詠嘆的腔調(diào)，沈瀚音對著葉千盈連連贊美：
    “偉大！偉大的數(shù)論結(jié)晶！好美的梅森素數(shù)，最穩(wěn)定的斐波那契數(shù)列，多么連續(xù)可導(dǎo)的有限邊緣，何其可信的貝葉斯定理~~~~”
    葉千盈：“……”是歌劇吧？她沒聽錯的話，最后一句根本就是在唱歌劇了吧！
    至于竇信然，他的雙眼更是閃閃發(fā)光，看起來簡直像是見到了一整座金山。
    同樣掛著狂喜亂舞的微笑，竇信然對著葉千盈念念有詞。
    “如今的經(jīng)濟形勢大環(huán)境下，如果把你投入a股，那是我想不開，如果用你抄底美股，那是我特別想不開。為了表達我對你的珍惜——我現(xiàn)在就要把你存進大額存單?！?br/>     葉千盈：“……”
    葉千盈現(xiàn)在的心情復(fù)雜到無法用任何言語表述。
    她恍然間想起，這個殘缺版的一見鐘情光環(huán)好像有個提示，意思是不止能讓人看到自己的理想型，還能看到自己的理想物來著……
    兩個男生一個已經(jīng)在往外掏筆，打算把葉千盈當(dāng)場解了。一個則在渾身上下翻找身份證和銀行卡，想要把葉千盈原地存了。
    作為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人類，葉千盈別無選擇。她面無表情地拍下了自己輪椅扶手上的一個按鈕，直接把速度調(diào)到了最高的40邁。
    兩個沙雕男生在她身后緊追不舍。
    葉千盈覺得，此時此刻，就在此地，似乎有某種皎潔的、純白的、冰輪般的信念，于自己的心中永遠而徹底地崩塌破碎了。
    系統(tǒng)友善地提醒了葉千盈，盡管從聲音的腔調(diào)里聽，它已經(jīng)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了。
    “您真的不再回頭看一眼沈瀚音嗎？這可是令您念念不忘的，十分特殊的陌生人啊?！?br/>     葉千盈臉上的肌肉僵如木頭：“……”
    “是月光一樣的好人，是您對人性寄予的期望??！”
    葉千盈恍若見到，有人在人民大會堂高聲朗誦自己三歲時的黑歷史日記。
    “是竊火者普羅米修斯——”
    “別說了?！比~千盈的聲音，從嗓子眼里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呵，男人。”
    看什么看，回頭什么回頭，有看男人的時間，還不如她自己去研究數(shù)學(xué)定理，把梅森素數(shù)猜想證實了比較靠譜呢！
    她就是因為不好好研究數(shù)學(xué)物理化學(xué)生物材料編程，閑的發(fā)慌，總給相遇場景隨便添加濾鏡，這才會淪落到今天的這個下場?。。?！
    葉千盈郁卒地說：“從今天起，一天有24小時，我就要學(xué)習(xí)26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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