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帝王老去,皇子長成
皇后垂著眉眼,柔聲道:“將軍向來尊禮重法,想來是有什么要緊事罷。”
淵帝哼了聲,“尊禮重法?就他那性子?”
雖是訓(xùn)斥,口吻卻親昵。
這些日子,耶律肅辦理利索,解了他燃眉之急。
對他的態(tài)度也愈發(fā)親厚。
訓(xùn)完后,又道:“快些,他那急脾氣,等會(huì)兒猴急了又得氣朕!”
皇后笑著應(yīng)下。
淵帝與皇后穿戴整齊,在偏殿接見耶律肅。
耶律肅進(jìn)殿,一身肅冷,肩上的積雪化開,染濕了一大片衣衫。
走上前跪地行禮請安時(shí),連淵帝都感受到了那股伴著他一起進(jìn)來的冷氣,眼神在耶律肅身上劃過,落在一旁大皇子耶律玦身上。
比起耶律肅,大皇子形容狼狽,嘴唇青紫,神情萎靡不振。
毫無皇子姿態(tài)可言。
心生不悅。
視線重回耶律肅身上,口吻還算祥和:“有什么急事非要趕在上朝前見朕?”說著,朝身后的侍女吩咐:“把炭火盆往耶律將軍跟前放放,烤烤火驅(qū)寒。”
耶律肅拱手,神情凝肅,將昨晚京城郊外難民營一事上稟。
最后二皇子與自己忙碌一夜之事,僅用一句話草草帶過。
即便如此,淵帝的臉色已難看至極。
自己予以厚望的大皇子,大兒子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
混賬至極!
淵帝滿面怒容,眼中怒火熊熊燃燒,走到耶律玦跟前,氣的抬起腳朝著他用力踹去,踹在肩膀處,直接將人踹翻在地!
手指戳向耶律玦,厲聲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混賬羔子!今年秋收不好,有逢各地混亂四起,那難民營是要做給天下人看的!是朕苦心為之!以定天下人之心!你這不中用的東西——”
氣的胳膊都在顫抖。
臉色鐵青,見耶律玦還敢爬起來,他又是一腳踹過去!
“你貪什么不好,啊?!是朕短你吃的還是短你穿的!難民營的財(cái)政款都敢貪!誰給你的熊心豹子膽,啊?!!”兩腳之后仍不解氣,又揚(yáng)起手掌狠狠扇了耶律玦腦袋一下,“是覺得自己這皇子當(dāng)?shù)锰娣耍窟€是覺得你老子這皇帝之位坐的太安逸了!啊!!”
最后一句叱罵,幾乎是怒吼而出。
淵帝瞪著雙目通紅。
耶律玦昨晚早就被嚇到了,現(xiàn)下又被淵帝一頓狠罵,嚇得涕淚橫流。
匍匐在地上,姿態(tài)極盡卑微。
“父皇贖罪……兒子……知道錯(cuò)了……是兒子一時(shí)……一時(shí)糊涂啊……父皇!!”
他膝行爬到淵帝腳邊,額頭剛沾上淵帝的腳尖,淵帝抬腳又一次毫不留情的踹開!
耶律玦卻雙手死死抱住淵帝的小腿。
昂著一張狼狽不堪的臉。
那張極度肖像淵帝的臉上,眼淚鼻涕洶涌,滿目懊悔、絕望,還有如稚兒般的依賴。
他嚎啕哭著:“父皇……救救兒子……兒子知道錯(cuò)了……”
仿佛只要淵帝狠心,他便會(huì)無助的死去。
淵帝滿腔怒氣生生被堵在胸口,發(fā)泄不住。
忽然胸口鉆心刺骨般一痛,他立即用手捂住胸口,鐵青的臉色轉(zhuǎn)為蒼白,皇后見狀,立刻伸手扶住他,關(guān)切憂慮地低喚一聲:“陛下……”???.BiQuGe.Biz
而抱著他小腿的耶律玦還在哭。
一口一聲的叫他父皇。
淵帝朝外狠狠一拂袖子,“滾!滾回去禁足一個(gè)月!誰也不準(zhǔn)探視!來人啊,把這不成器的混賬拖出去!”
立刻有御前帶刀侍衛(wèi)現(xiàn)身,將耶律玦拖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耶律肅緩緩收回拱手的姿勢,冷眼看這一出君臣父子的戲碼。
淵帝氣的心口疼痛,加之咳疾遲遲沒有斷根,被耶律玦這一事激的又發(fā)了起來,岣嶁著背用力咳嗽,幾乎要將肺都咳出來。
皇后眉間盈著濃濃擔(dān)憂,又是拍背,又是遞茶水,疊聲勸道:“陛下別生氣了,龍?bào)w要緊,大皇子也是一時(shí)糊涂,他也吃了些苦頭,將軍不還說那些難民將玦兒綁在火刑架上,臣妾看他像是被嚇壞了,之后肯定再也不敢了。”
這一番話,七分勸,三分它意。
淵帝就著皇后遞來的茶水,喝了兩口,壓下喉間的癢。
聽見最后提及那逆子,又是怒火燒心:“他還敢有下次?”
余光看見站在一旁默不出聲的耶律肅,一念浮上心頭,用手指了指耶律肅,遷怒道:“那豎子頭一次辦差,朕不是讓你看著的嗎?怎么還會(huì)出這種大事!”
耶律肅垂首,略躬身。
淡聲回道:“難民營建造一事是工部的差事,大皇子特請陛下批準(zhǔn)由他督辦,陛下允準(zhǔn),為讓大皇子歷練一二,不允許臣協(xié)助。”
言語輕描淡寫。
但卻毫不留情的直指淵帝。
在耶律肅不留情面的回稟之下,淵帝才想起來,似乎有這么回事。
也是因建造難民營一事實(shí)在不是什么難辦重大的差事,下頭還有工部的人幫忙盯著,就放手讓大皇子去做了。
可誰能想到——
淵帝被噎了一下,繼續(xù)追問:“你當(dāng)真就不管不問了?”
誰知耶律肅分外恭順的答道:“陛下之言,臣不敢不聽。”
……好!
淵帝隱忍下這口氣,不再提耶律玦一事,反而問起了二皇子:“老二呢?他是跟著你辦差的,可還像樣?昨夜不顧宵禁出宮,難民營一事和他也有關(guān)系?”
耶律肅:“昨晚二皇子聞?dòng)嵹s至郊外難民營,至今未離開。”
淵帝臉色難免有些詫異。
伸手輕拍了下皇后扶著他的手背,欣慰道:“到底在你跟前養(yǎng)大的孩子,性格雖優(yōu)柔寡斷了些立不起來,但是個(gè)懂事善良的孩子。”夸完二皇子,想起大皇子那糟心的豎子,又吹胡瞪眼的罵了句:“不像那豎子!”
皇后溫柔賢淑的笑了下,感激的看向耶律肅,“也是跟著將軍這些日子,歷練了些,懂了些民間疾苦。”
一兒荒唐,一兒善良穩(wěn)重。
多少讓淵帝的心舒服了些。
他看向面有疲憊之色的耶律肅,聲音也關(guān)切了些:“昨夜你處置的甚是妥當(dāng),這才沒有讓那豎子釀成大禍,你也累了一夜不曾合眼,今日允你早朝告假一日,回去好好歇息罷。”
耶律肅謝恩,后退三步后,才轉(zhuǎn)身離開。
風(fēng)雪未停。
大的幾乎想將這片土地都埋葬在皚皚白雪之下。
饒是耶律肅走得快,肩上也落滿了白雪。
出了宮門后,就見何青牽著馬匹在宮門外候著。
何青看見他出宮,快走兩步上前,低聲詢問道:“將軍今日怎的出來這么早?稍會(huì)兒的早朝是……不是上了?”
耶律肅翻身上馬,冷冽英氣的面龐上看不出情緒,和漫天洋洋灑灑落下的白雪一般冷,“陛下免了我的早朝,命我回去好好歇息。”
最后一字,嘴角帶過一縷譏諷。
何青也跟著翻身上馬,馭馬追上耶律肅。
分神思索,很快就明白了淵帝之心。
怕是為了防止大皇子貪污受賄、京郊難民挾持皇子一事鬧大。
大皇子已經(jīng)被監(jiān)禁,二皇子還在京郊。
只要今日將軍不再朝堂之上露面,便無人敢質(zhì)問陛下昨夜一事的過錯(cuò)要落在誰的頭上。
過了今日早朝,陛下隨便拉一只替罪羔羊頂罪,大皇子只會(huì)落得一督查不力之罪,念其年輕初入朝廷,罰上個(gè)把月監(jiān)禁,再對難民加以撫恤,這事也就算揭過去了。
兩人并騎,長街上只有滿地積雪,不見行人。
何青也多了一分心眼,壓著嗓音才敢問道:“大皇子如何了?”
耶律肅嘲諷的聲音被疾風(fēng)吹散了些,隨著濕冷的寒氣,聽的人心更寒,“不痛不癢的踹了幾腳,再關(guān)上一個(gè)月拘禁就能抵得過幾十條人命。”
幾十條人命!
才一個(gè)月的拘禁?
何青皺眉,有些話卻不得在外說起。
交談暫停。
回了將軍府,進(jìn)入自己的地盤,何青才將忍了一路的話說出:“昨夜之事陛下真的全然不知?”
耶律肅朝前院走去,目不斜視,腳邊袍子角翩飛,冷哼一聲,“耶律玦自知自己闖了大禍只敢來我府上求救,為何身在后宮的二皇子都能收到消息,宿在皇后宮里的陛下卻全然不知。”
何青:“是皇后有意讓大皇子闖的禍?zhǔn)略俅笮@才半夜將消息攔了下來?”
“這是其一,其二,有大皇子的禍?zhǔn)略谇埃首由屏挤€(wěn)重在后,在陛下心中,孰能孰不能,自有一桿秤去衡量。”
何青卻又疑惑:“可皇后已有五皇子這親兒子,為何還要扶持二皇子?”
“五皇子年幼,而陛下——”耶律肅想起今日所見的淵帝,即便他們之間隔閡漸深無法化解,但終究是血親,看著淵帝力不從心的模樣,他也做不到全然無動(dòng)于衷。
帝王老去。
太子未立。
皇子逐漸長成。
任誰,都會(huì)生出一分心思。
萬一,萬一這天下就是他的呢。
耶律肅無心權(quán)利,他愛護(hù)天下不假,但他手染鮮血艱難行至今日,只為一事罷了。
其他的,與他又有多大干系?
入了前院后,耶律肅一夜未眠卻不太困,聽見正室里傳來外人說話的聲音,果斷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去了正室。
他想起的是,昨夜夏氏受了寒,身子可有恙。
掀開棉簾子進(jìn)入正室,一股熱浪鋪面朝他涌來。
耶律肅本就不畏寒,方才又是一路騎馬回府,身上本就冷得很,被這熱浪一撲,后背生出汗意,渾身燥熱了起來。
他方進(jìn)屋,屏風(fēng)隔開的外間已稀稀拉拉跪了幾人。
桌上鋪開一層又一層的首飾盤。
一商賈打扮的中年男子匍匐跪地,顫顫巍巍。
侍女也不比這商賈好多少。
獨(dú)有那夏氏,緩緩起身,屈膝正要行禮。
但動(dòng)作偏慢了許多。
神情淡然,敷衍更甚。
耶律肅本顧念她的身子尚且虛弱,想要免她的禮,可看著夏氏這模樣,他忽改了念,就這么等著夏氏給他福身行禮,聽她不咸不淡的請安:“將軍安好。”
連個(gè)自稱都沒了。
耶律肅不喜那自稱。
可眼下沒了,聽起來偏偏覺得不習(xí)慣。
他斂了思緒,低聲說了句,“起吧。”
而后朝夏氏走去。
在她身邊的圓凳上坐下。
這才讓跪在地上的兩人起來。
這是掌柜的第一次見到赫赫威名的驃騎大將軍,激動(dòng)、敬畏的連話都不會(huì)說了。
連耶律肅問他話,都是磕磕絆絆的才說了個(gè)囫圇。
全然沒了商賈的舌燦蓮花。
耶律肅擺手,讓他們繼續(xù)。
他則是自己端起茶盞,一邊喝茶,一邊余光聽著他們說話。
約是耶律肅不再開口,又刻意斂了氣勢,掌柜的膽子大了不少,再加上說的都是鋪?zhàn)永锏牡靡鈱氊悾f起詞來一套一套的。
夏寧拿起一件首飾,掌柜的就能牽出一籮筐的話。
她挑挑揀揀,沒挑到一樣喜歡的。
挑到最后一盤時(shí),掌柜的額頭上都生出了一頭汗。
萬一這位姑娘一樣都挑不動(dòng),他今后可別想做將軍府的生意了!再被同行傳出去——他的鋪?zhàn)舆€怎么在京城立足!
夏寧是見慣了珠光寶氣、價(jià)值連城的首飾。
眼光實(shí)在高了些。
挑到后來實(shí)在看膩了,無非都是些俗氣的款式。
她將手里的簪子往托盤里一扔,偏頭去看耶律肅。
未說一言,卻將態(tài)度寫在了眉眼間。
在旁人看來,是這外室竟是如此受寵,在將軍面前都敢驕縱任性至此。
耶律肅挑眉,對她時(shí),神情雖也冷,但眸光多少溫和了些許,“沒挑中喜歡的?”
夏寧點(diǎn)頭。
也不多做解釋。
耶律肅抬起手,命人將掌柜送出去。
掌柜有心要做將軍府的生意,打著就是白送也愿意做上這一宗生意!趕在耶律肅開口前,大著膽子急忙下跪,“姑娘、姑娘若都不喜歡,草民鋪?zhàn)永镞€、還有不少首飾,改日、改日草民再送——”
慌亂之中,從他袖子里掉出一物,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黝青的冷色青石板上,落上一梅花紅的物件。
形成了極大的反差,瞬間就抓住了夏寧的眼。
她愣怔了瞬。
眼神波動(dòng),緊接著就露出一份歡喜。
掌柜的開門作生意,吃的就是看人眼色的本事,見夏寧多看了一眼,連忙撿起來雙手呈上,“請姑娘過目。”
竹立從掌柜的手中取了,再轉(zhuǎn)交給夏寧。
夏寧拿起,發(fā)現(xiàn)這是個(gè)小金釵。
金釵尾端用細(xì)線綁著的是一朵——
做成梅花樣子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