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已大修)
即使帝國上下都奢靡成性,軍部星艦內部也依舊奉行簡約冰冷的裝修風格。
屬于高層休息區(qū)的走廊上空無一人,核實身份的檢測儀和隨時準備攻擊的槍口內嵌在金屬墻面中,空氣里殘留著一點清潔劑的氣味。
一切都很正常。
但如果有人停在這里仔細嗅聞,就會疑惑地發(fā)現(xiàn),好像有一種更為淺淡但存在感極強的馥郁芬芳氣息正在緩慢地擴散。
那是屬于omega的信息素。
它會從這條走廊開始,沿著星艦內的電梯和通道,蔓延至每一個alpha的面前——
下一刻,走廊上應對氣體污染的新風系統(tǒng)開始運轉,幾下抽空了這一方空間里的空氣,換上了新的。
休息室里,周銘將一管alpha專用信息素抑制劑推進了血管。
星艦里沒有備omega用的信息素抑制劑,只有這個。
omega信息素極易引起蟲族暴動,暴露軍隊位置。而且可能是因為omega信息素和蟲母分泌的類信息素相似,omega信息素還會激發(fā)蟲族的戰(zhàn)斗力。
所以如果有哪個omega違法進入軍隊,上了前線,等待他的一定是軍事法庭的審判。
帝國歷史上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昏了頭的omega,但周銘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其中一員。
畢竟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是一個alpha。
周銘閉上眼睛,靜靜等待抑制劑起效。
淡青色的藥液與血液混合,快速到達腺體處。沒過多久,微微發(fā)脹的后頸皮膚下,那塊凸起的組織像是第二顆心臟一般緩慢收縮起來,針扎一般地痛癢難捱。
周銘沒動,側臉在休息室的燈光下冷白俊秀,看不出情緒。
理論上抑制劑是可以通用的,帝國主要使用的合成信息素可以與多種腺體細胞結合生效,抑制腺體分泌信息素。
但軍部專供的alpha抑制劑中添加了一些對于omega來說極為刺激的藥物,所以醫(yī)生一般不建議通用。
休息室的門被人輕輕敲了三下,一個單向對話的懸浮屏在周銘面前展開。
【上將,授勛儀式五個小時以后開始,盛長恒上將詢問您是否有需要他轉達的命令。】
“不用,讓他們自己弄?!敝茔懙貞?,“蟲巢探查的怎么樣了?”
這艘指揮艦高停離地三千米的云層之上,下方,數百艘運輸艦蛛網般排開,接收著一籠籠由地面軍隊切割封裝好的蟲巢和蟲族。
透過強度極高的玻璃,每一只封裝籠內都是黑色晶體和泥土巖石混合成的甬道,已經被麻醉了的蟲族趴俯在其中,形態(tài)各異的復眼上映著忙碌的帝國軍隊。
這就是周銘此次秘密行動的目的——
一個已經具有相當規(guī)模的,建在帝國境內廢棄旅游星上,極度危險但多年來一直沒有被軍部探查出來的蟲巢。
像這樣的蟲巢很快就會誕生第二只第三只蟲母,然后新生的王會帶領一小部分蟲族離開巢穴,開拓新的領地。
當這顆資源不夠豐富的廢棄旅游星無法滿足蟲族的需求時,蟲母就會吃掉較弱的眷族,抱卵遷徙,直到到達資源豐富的新領地時再建巢孵卵。
蟲族可以吃掉目之所及的任何動物植物,還會尋找礦石和分泌物混合筑巢擴張,所以它們肆虐的地方,人類和動植物都會被捕殺,建筑物也會被啃食殆盡。同時,這種東西的糞便和分泌物里有毒物質含量高且酸性大,處理成本遠高于利用它們的價值。
一旦形成蟲潮,被占領的地區(qū)就會變成一片死地。
周銘不知道下方的蟲巢是帝國內的哪一方勢力的作品,躲開軍部探查的手段又是什么。反正幕后之人肯定所圖非小就是了。
【信息部已經在做蟲巢復原影像了,目前來看,該蟲巢內存在人工痕跡,很可能有人下去探查過?!?br />
“有結果了立刻拿給我看,注意信息保密——”
正此時,周銘陡然失聲,手指在桌上空抓了幾下,繃緊到骨節(jié)發(fā)白。
怎么回事?
后頸處像是被搗爛一般的劇痛霎時間抽干了周銘的思考能力,眩暈感伴隨而來,他勉強扶住桌子邊緣俯下身,干嘔了幾次。
……剛才那針抑制劑?
不對,抑制劑肯定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我。
周銘生生忍住喉口的悶哼,半跪在地上緩解眩暈。
休息室外的人對此毫無察覺,還以為他要說的已經說完了,【是,報告出來我立刻拿給您。】
周銘勉強掀起眼皮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心底沉了沉。
常規(guī)抑制劑對自己沒有作用,而且反而引起了嚴重的副作用。
怎么會這樣?
他今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腺體發(fā)生了轉化,驗血以后確認血液中omega信息素含量異常。那個時候,后頸原本平坦的地方已經微微凸起了,也就是說這種轉化已經持續(xù)了一段時間。
有人在帝國境內隱藏蟲巢,而自己來調查的時候腺體開始轉化,無論怎么想,這兩件事恰好合上的時間點都太過巧合了。
誰做的?
周銘攥緊手心中凹凸不平的金屬袖扣,強行用疼痛保持理智,背脊因為艱難呼吸微微起伏。
墻上代表帝國軍部的三頭獅鷲一如既往地張開雙翼,用無機質的冰冷眼瞳盯著他,像是幕后之人無聲的審視。
身體開始發(fā)熱。
周銘清晰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本能順著血管蔓延開來,像是酸麻的癢意又像是鈍鈍的疼,把神經揉成灼熱的一團,快速消耗著他的理智。
這是……omega的發(fā)情癥狀?
周銘漆黑的眼珠中終于顯出了一絲少見的茫然,繼而被更深的冷靜替代。
如果他沒有辦法控制發(fā)情期,轉化就一定會暴露在人前。為了掩藏罪行,幕后之人必然會想方設法地借此大做文章,讓他永遠留在軍事法庭的羈押室里。
而且這樣的身體情況,醫(yī)生還有正當理由介入。到時候,他的權限被“罪名”限制,連使用什么藥物都沒有自主權,任人擺布——
·
首都星,白天鵝宮。
媒體的高空攝像頭被盡數攔在皇室特區(qū)外,密布的鏡頭像是一只只會閃光的眼睛,緊緊盯著每一架降落在行宮外的飛行器,不放過任何信息。
相比習慣高談闊論的議會議員和代表特權階級的皇室成員,帝國軍部低調得像是一潭從不出聲的深水。
而深水之下,是眾所周知的絕對權力和威懾力。
軍費預算永遠是帝國財政支出的第一項,任何其他部門的需求都要為軍隊的需要讓步。沒人會和軍部過不去,畢竟緩沖帶之外的蟲族從不挑食。
軍部的低調在本身強大神秘的實力襯托下,反而成為了一種另類的高調。帝國民眾對其抱有的熱切好奇心,簡直超過了他們對所有娛樂明星的總和。
于是,一年一度的授勛儀式也就成了媒體們的必爭之地。
當其中一架明顯帶著刮痕的飛行器出現(xiàn)在鏡頭下時,外圈的先是靜了一瞬,隨即閃光燈連成一片。
“是他嗎?”
“不知道,先拍下來?!?br />
“我問過了,只有這一架上有戰(zhàn)損痕跡,應該沒錯!”
有個才上班沒多久的實習生聞言悄悄后仰,小聲問自己的同事,“你們在說誰?這架飛行器怎么了?”
同事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會有人不知道。
“當然在說秦衍。上個月才被授銜第九軍團少將,元帥的獨子秦衍少將啊。你不知道?”
見她還是一副遲疑的樣子,同事頭疼地捏了捏眉心,“你一點準備都沒做嗎?”
實習生結結巴巴,“你們組有人請假,我是被調來代班的。”
同事欲罵又止,快速翻出幾張資料遞給她,“快把這些背熟,儀式結束以后說不定有采訪的機會?!?br />
不等實習生反應,同事自顧自地開始撿重點強調,“從十二年前開始看,秦兆華元帥犧牲的時候秦衍還在上軍校,那個時候還是少將的周銘閣下接領前線指揮權。這段你知道吧。”
聽見周銘的名字,實習生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因為周銘上將是元帥一直帶在身邊培養(yǎng)的學生,所以元帥犧牲后,周銘上將臨危受命,死守邊境,這才贏下了人類歷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蟲潮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勝利是全帝國的偉大勝利。我在歷史課上學過?!?br />
同事不耐,“誰讓你背書了?我說的是后來。秦衍臨近畢業(yè)的時候,申請進入原屬秦兆華元帥,現(xiàn)歸周銘上將指揮的第一軍團,被周銘上將連續(xù)拒絕了五次。”
實習生緩慢張大了嘴。
同事:“外界都猜測,這是秦衍妄圖從父親的學生手中奪回權力,但因無人支持而失敗的一次嘗試?!?br />
“于是秦衍直接申請加入了第九軍團的地面作戰(zhàn)部隊。七年來,他一直在最危險的前線戰(zhàn)場,軍功赫赫。加上身份,也沒人敢擋他升遷的路。這不,重新進入權利核心了。”
“這位也是個狠人,七年沒回過首都星,也沒和周銘再見過。這次授勛儀式——”
她給了實習生一個你懂吧的眼神,敲了敲那幾頁資料,示意她好好背。
被突然灌了一腦子權力斗爭的實習生倒吸一口涼氣,感慨地看向手中的資料。
她掃了幾行字,突然想到什么,討好地拉住同事問道,“那我們?yōu)槭裁床粷撨M去拍?”
大媒體都有“內部通道”,只要他們愿意花錢,就能得到一個服務生或者秘書的名額。
雖然名額的價格高得可怕,但比起獨家新聞帶來的受益,付出還是合理的。
同事沒好氣,“你怎么一點內情都不知道?軍部現(xiàn)在元帥位空缺,周銘上將暫行元帥職權,除他以外還有盛長恒和謝爾頓兩位上將。這三位軍部最高掌權人是不能同時出現(xiàn)的,不然遭遇政變或者其他什么攻擊,全死了怎么辦?”
“更何況,軍部只授銜,授勛儀式是皇室弄的,對軍部來說不是什么重要活動。所以只會來一位上將。周銘沒出現(xiàn)之前,誰都不能確定他的行程,入場券那么貴,隨便花你出經費啊?!?br />
實習生懂了,心涼了一半。
按照軍部一貫低調的秉性,八成不會給媒體狂歡的機會。
正此時,那架有戰(zhàn)損痕跡的飛行器穩(wěn)穩(wěn)懸停在了行宮前方,艙門打開,舷梯緩緩伸出。
無數鏡頭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立刻鎖定艙門,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停滯住了。
一秒、兩秒——
一只帶著半截漆黑外骨骼的手隨意抓住了舷梯扶手,緊接著,一個身量極高的青年彎腰走了出來。
他帶著寬檐軍帽,下臺階時眉眼線條被遮住,只露出半截好看的鼻骨。但鏡頭清晰地記錄下了他悍利挺拔的身形。
實習生緊張地調整鏡頭,手心不自覺出了汗。
“怎么才能拍到他的臉啊。”她喃喃。
“唔……”
實習生回頭,想聽聽同事的高見。卻不想這人若有所思地盯著畫面中的秦衍看了一會以后,突然評價道——
“他好像比周銘上將高了。”
“……?”
同事用筆點點秦衍,依舊沉浸在回憶里,“當年他畢業(yè)的時候,不到G-6型飛行器的中線,周銘上將則比中線稍微高一點。現(xiàn)在看起來,好像是他更高了。嘶——alpha發(fā)育期就是長?!?br />
大概是察覺到了鏡頭,被感嘆發(fā)育期真長的秦衍少將微微回頭,目光先是略過特區(qū)外遙遙對著他的鏡頭,又掃過行宮前的一眾飛行器。像是在找什么。
“少將?”前來引路的人叫了他一聲。
秦衍收回目光。
七年的前線苦戰(zhàn),依舊沒磨平這位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少將身上那股慵懶勁,反而讓他多了種狼一樣的兇悍。
“咱們軍部這次是哪位上將蒞臨觀禮?”
前來帶路的人顯然知道內情,聞言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盛長恒上將?!?br />
“——”秦衍平靜一點頭,“知道了?!?br />
他似乎就是隨口一問,對答案并不在意,抬步率先朝前走去。
旁邊人小心觀察他的臉色,見確實沒有什么異狀以后,心底松了口氣。
只是他這口氣還沒松干凈,秦衍就拍了下他肩膀。
“你在這等我一下?!?br />
說完,秦衍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徑直走向了另一邊走廊。
被派來帶路的人不敢攔,目送他走遠。
秦衍停在一處墻后,拿出了通訊器。
他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手下卻像是早就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一樣,熟稔地翻出了那個從未聯(lián)系過他的通訊號,毫不猶豫地發(fā)過去一條通訊申請。
兩分鐘以后,申請信號到達了遠在廢棄旅游星上的指揮艦。
震動的通訊器將上將閣下已經模糊到極點的理智稍微拉回來了一點。
周銘看不清屏幕上的字眼,呼吸間盡是灼熱的水汽。他伸手,想要拒絕申請,但手指卻不小心劃在了接入鍵上。
……
“……周”
周銘憑借本能點下了拒絕,然后將通訊器砸向墻壁,整個人脫力般朝后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