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37
桌上寂靜, 譚盛禮給陳山夾菜, 看都懶得看他, 但他的忽視在譚振興看來就是默認(rèn), 他無比亢奮地挺起胸脯,“父親放心罷,我定會維護(hù)好譚家的名聲!”
再有人上門鬧事,他要罵得她們后悔來人世!
見他抬著下巴, 目光堅定,其余人默契地不接話,心想,沖著譚振興動不動就痛哭流涕的性子, 譚家哪還有什么名聲可言啊。
“大哥...”譚振業(yè)最怕譚振興突如其來的自信,“你還是認(rèn)真讀書吧, 再有幾個月就府試了, 別為雞毛蒜皮的事耽誤了正事。”真由著譚振興拋頭露面, 譚家就真的不得安寧了。
譚盛禮處理事不吵不鬧落落大方, 譚振興處理事, 恐怕又是暴跳如雷又是鬼哭狼嚎的,能從早鬧到晚, 還要不要看書了?
“大哥, 凡事以府試為重。”
提到府試, 譚振興頓時成了霜打的茄子,了無生氣道,“府試啊...你們說我府試能過嗎?”除了詩文他沒啥信心, 但詩文在府試占的比重不高,真是時不待人。
這次,譚盛禮抬眸掃了他眼,譚振興嘴角僵硬地?fù)P起抹笑,討好道,“父親,你說呢?”
譚盛禮有真知灼見,他說能過就絕對沒問題。
譚盛禮掀了掀眼皮,漫應(yīng)道,“希望不大。”
那就是考不上了,他就說嘛,像他這樣的人都能過府試,其他人得差勁成什么樣子啊,好在其他人沒有讓他失望,擔(dān)得起童生的資格,他又問,“那我要報考嗎?”
譚盛禮惜字如金,“嗯。”
考就考吧,反正也考不上,不怕考差了回家挨罵,譚振興如釋重負(fù)地舉起酒杯,“我是考不上了,就看你們了,父親,三弟,生隱弟,你們好好考啊。”
振興家業(yè)不分你我,為譚家的未來奮斗吧!
譚盛禮:“.....”
“大公子還真是...”陳山失笑出聲,后邊的話沒說譚盛禮卻能領(lǐng)會他的意思,搖頭道,“甭管他,嘗嘗這豬肚雞湯,佩玉從外地人聽來的食譜......”
譚佩玉心靈手巧,聽旁人說什么補(bǔ)身體就買什么,三餐花樣百出,全家人都喜歡吃她煮的飯菜。
在客棧時陳山不了解譚家的情況,得知譚佩玉被夫家休回家,他心里惋惜,忍不住又勸譚盛禮再娶,娶個妻子回家,有她幫忙張羅子女的親事輕松得多,否則事事都要譚盛禮親力親為不說,以譚盛禮正直磊落的性子,被人糊弄連累子女終生就慘了。
聊到這個話題,譚振興臉色就沉了下來,如臨大敵地瞪著陳山,語氣略有不滿,“陳伯,話題不是揭過去了嗎?”以前看陳山只覺得他可憐,如今再看,真是應(yīng)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己妻子去世不肯再娶,勸別人續(xù)弦倒是頭頭是道。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我.....”
譚振興不想聽,揚聲打斷他,“陳伯啊,我父親有兒有女,續(xù)弦再娶沒什么用處,倒是陳伯你啊,沒個伴兒多孤獨啊,你才是應(yīng)該續(xù)弦的,百行孝為先,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不能讓陳家后繼無人啊。”
譚振興學(xué)陳山的口吻,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陳山先是愣住,隨即失落地?fù)u搖頭,“是我越矩了。”
眼看譚盛禮臉色不對,譚振興立刻慫了,“沒沒沒,陳伯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純屬關(guān)心你而已。”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是千萬不能認(rèn)的,他就是嫌陳山多管閑事了,自家的事沒拎清來勸別人,肯定沒安什么好心,要娶自己娶去,別禍害他父親。
陳山知道他怕譚盛禮,為其說話道,“譚老爺,你也別怪大公子,他說的實話,他日我到地下,既沒臉面見我妻子,更沒臉面見陳家的列祖列宗。”他做不到的事有什么資格勸別人,確實是他越矩了。
“我知道你是為譚家好,至于他......”譚盛禮斜眼冷瞪,嚇得譚振興打了個哆嗦,忙倒酒向陳山賠罪,“大人不計小人過,陳伯別和我計較啊,我嘴拙,有的話你聽聽就算了,別往心里去啊。”
“你說的有理有據(jù)。”陳山苦笑,“我如何會計較,大過年的,不提那些糟心事了,聊點開心的吧。”
譚振興臉上賠著笑,眼角忐忑不安地望著譚盛禮,察覺他沒有要拿木棍打人的意思方把懸著的心落回實處,倒完酒,說了幾句吉祥話就回位置坐好。
小心翼翼的神色看得陳山哭笑不得,他朝譚盛禮碰杯,“幾位公子性格各有千秋,兄弟互相幫襯,譚家會蒸蒸日上的。”
“借你吉言了。”譚盛禮舉杯,隨后輕輕抿了小口,他不是貪杯之人,酒都是小口小口的喝。
動作優(yōu)雅高貴,看得譚振興羨慕,便模仿他的動作端起酒杯,緩緩抿。
一口,兩口,三口......
越喝興致越高,到最后,面前人影重重,他甩了甩頭,舌頭打結(jié),“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
看他臉頰酡紅,雙眼飄忽不定,譚盛禮正要收走他的酒杯,這時,譚振興噗通聲跪了下去,抱住他的腿,“嗚嗚嗚,父親啊,兒子不孝啊,兒子對不起你的栽培,擔(dān)不起振興家業(yè)的責(zé)任啊,嗚嗚嗚,父親啊,兒子不用,沒能為譚家開枝散葉延續(xù)香火,父親,你打我吧,嗚嗚嗚......”
譚盛禮:“......”
“父親,你打我吧,求求你打我......”
譚振興:“......”
父子兩還真是像,沾酒就醉,醉了就發(fā)瘋,譚盛禮踹開他,“振學(xué),扶他下去。”
譚振興抱得死死的,耍賴,“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父親打我,父親不打我我渾身不痛快。”說著,拿臉蹭了蹭譚盛禮小腿,“嗚嗚嗚,父親,你打我吧,我不想讀書,我討厭讀書,讀書太難了,我不是讀書的料,嗚嗚嗚...”
譚盛禮火大,“振學(xué),把我的木棍拿來。”
就沒見過上趕著找打的,譚盛禮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握著棍子,剛落到譚振興背上,就聽他嗷嗚聲,閉著眼哭得驚天動地,陳山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都滑到了桌上,譚振業(yè)小聲解釋,“大哥生性如此,還望陳伯見諒。”
以前沒和譚振興喝過酒,不知道他醉后竟然這副模樣,譚振業(yè)說這話臉上都臊得慌。
丟臉,太丟臉了。
譚盛禮狠狠揍了好幾下,到后邊譚振興直接躺在地上睡著了,睡著后肩膀抽抽搭搭的,好不委屈,譚振業(yè)忙給譚振學(xué)擠眼色,兄弟兩拖著譚振興回屋,毫不客氣的將其丟在床上,掉頭就走,譚振學(xué)擔(dān)心,“會不會著涼啊。”
“皮糙肉厚的應(yīng)該不會。”譚振業(yè)回道。
三兄弟里,譚振興挨打的次數(shù)是最多的,但從沒聽譚振興抱怨哪兒痛過,愈合力驚人。
這樣的人,天生是挨打的命。
譚盛禮甚少在外人面前動過粗,而是譚振興讓他想起了花言巧語的譚辰清,火氣壓不住,不揍他幾下難消心頭之恨。
上梁不正下梁歪,譚振興很好的詮釋了這句話的含義。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大公子不勝酒力說胡話而已,犯不著大動干戈。”陳山勸他。
譚盛禮收了棍子,“無事,新年新氣象,當(dāng)給他松松筋骨了。”
父子兩的事陳山也不好多說,吃過飯他就要回客棧,譚盛禮怎么挽留都沒用,邀請他元宵過來,陳山搖頭,“你們事情多,我就不來打擾了,在這祝你們諸事順?biāo)欤p松考過府試...”
譚盛禮拱手,客氣地送他出門,巷子兩旁的門口掛著燈籠,照得青石板的地面紅撲撲的,走到掛蓮花燈籠的門前,陳山駐足,小聲道,“心知你心胸寬闊,但我還是得和你說聲,拿你們寫的對聯(lián)去街上賣的就是這戶人家,你端方雅正,難免被人利用,日后多留個心眼吧。”
院門兩側(cè)貼著對聯(lián),字跡飄逸,譚盛禮點頭,“多謝了。”
送走陳山,譚盛禮回屋陪譚振學(xué)他們守歲,這兩日免了晚課,譚盛禮就拿了紙和筆教他們作畫,畫院子里的桂花樹,屋檐下亮著燈籠,照得桂花樹朦朦朧朧的,譚盛禮讓他們先畫,畫完再指點,桂花樹就剩下枝干,描出樹干形狀,強(qiáng)調(diào)光影明暗就行。
不止譚振學(xué)他們,便是譚佩玉譚佩珠都來了精神,譚盛禮把筆給她們,讓她們試試。
譚佩玉連連后退,“不用,我聽聽就行,父親接著說罷。”
“試試吧,琴棋書畫,你們要喜歡我都能教你們。”譚盛禮骨子里就不是重男輕女的,就別說見過譚家姑娘為家族犧牲的下場后,他待譚佩玉她們比譚振興他們要好。
譚佩玉側(cè)開身,示意譚佩珠去,“小妹試試吧,我去灶房看看燒的水。”
家里并不富裕,哪兒有閑錢供她們培養(yǎng)興趣愛好,譚佩玉轉(zhuǎn)身去了灶房,后邊,大丫頭跟著,“大姑,學(xué)畫畫不好嗎?祖父畫的大丫頭很好看的。”
譚佩玉回眸,彎腰抱起她,“好,但大姑手笨,學(xué)不會。”
學(xué)不會就浪費紙墨了。
“大姑厲害,會學(xué)會的。”
譚佩玉摸摸她的頭,并未當(dāng)真。
堂屋里,譚佩珠也不肯拿筆,“父親,我手笨,找樹枝在地上畫就成。”幼時,父親教她們讀書認(rèn)字,擔(dān)心她們浪費紙筆,就是讓她們找樹枝在地上寫字的。
多年習(xí)慣,她改不了。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譚盛禮沒有再勸,擱下筆,回屋找了兩支粗糙的竹筒筆出來,遞給譚佩珠,“這筆沒法用了,你要擔(dān)心浪費紙筆,就用這支試試吧。”
筆尖毛毛的,譚佩珠仔細(xì)看了幾眼,囁喏地拿過手,譚盛禮將桌上的紙推給她,“試試吧,按照我剛剛講的畫。”
太懂事的人招人疼,譚盛禮守著譚佩珠畫,待她畫完又去喊譚佩玉,譚佩玉說什么都不肯,打熱水給大丫頭洗臉洗腳,完了抱著她坐在椅子上給她做絹花,譚佩玉針線活好,什么樣式的絹花都會,譚盛禮看她安安靜靜坐在那,心里不是滋味,譚佩玉的成熟,是子女中之最。
這天過后,譚盛禮給所有人都布置了抄書的任務(wù),沒有拜訪的親戚,大年初他們哪兒都不去,專專心心在家讀書抄書,多四個人抄書,效果事半功倍,元宵過后,譚盛禮去書鋪兌換銀子,共掙了近二兩,譚盛禮全給譚佩玉,看得譚佩玉受寵若驚,“父親,用不著這么多的。”
郡城物價比安樂鎮(zhèn)高,但不是頓頓大魚大肉,這些銀錢夠全家三四個多月的開銷了。
“拿著吧,出門遇到喜歡的就買,以前...父親待你們不好,往后會彌補(bǔ)回來的,你犯不著處處為弟弟妹妹們著想。”活得太明白的人大半都不開心,譚盛禮不希望譚佩玉成為那樣的人。
“父親。”譚佩玉低下頭,捏著衣角,聲音很輕,“父親待我們很好了。”
沒人爹娘會容忍被休的女兒在家白吃白住,但父親做到了,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和感動。
“還不夠。”譚盛禮把錢給譚佩玉,“虧欠了你們太多......”
比起譚家女為譚家做的犧牲,他又為她們做了什么呢?
“父親只希望你們活得輕松點,不用為了遷就振興他們委屈自己,身為男兒,他們理應(yīng)承受些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而不是讓女人扛起所有風(fēng)霜,譚盛禮望向角落里握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的譚佩珠,眼底蒙上了暖意,“以后會越來越好的。”
書房里的譚振興起身喝水,無意瞥到院子里說話的父女兩,抵了抵譚振學(xué)胳膊,“父親和長姐在說話。”
譚振學(xué)頭也不抬,“說話就說話,大哥,父親要你背的書背完了?”
年前,譚盛禮在書鋪拿了好幾本要抄的書回來,譚振興唧唧歪歪愛抱怨,惹怒譚盛禮,命他兩天把整本書背下,少幾個字就挨幾棍子,據(jù)他所知,譚振興昨晚背了通宵,還剩下兩頁紙的內(nèi)容呢。
“沒呢。”譚振興苦不堪言,探出頭瞅了兩眼,在譚盛禮察覺前縮了回去,問了個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你們說父親是不是不待見我啊。”
挨打的是他,被罰背書的還是他,長子不該是這樣的待遇啊。
“大哥。”譚振學(xué)頓筆,“你踏踏實實溫習(xí)功課父親就不會打你了。”
父親眼里揉不得沙子,譚振興端正態(tài)度,勤勤懇懇做文章就不會挨打,挨了打,只能說譚振興罪有應(yīng)得。
譚振興:“......”天知道他多不想讀書!
讀書不如砍柴。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挨打的一天哈哈哈感謝在2019-11-26 23:03:13~2019-11-27 23:56: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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