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群狼伺(2)
羋姝不信,忙叫太醫(yī)令李醯前去診斷,不料太醫(yī)令李醯去了,也說魏頤已經(jīng)懷孕四個月,只因她素日身體健壯,所以并不曾察覺。他這話一出,眾人方才相信,魏琰又恐阻止不住羋姝要立公子壯,索性煽動諸公子一起鬧事,這才導(dǎo)致秦國諸公子爭位的“季君之亂”。
但李醯本是羋姝得用之人,又為何會為魏頤作假證?薜荔方才審問了魏頤身邊之人,才得知真相。卻是當(dāng)日秦王蕩舉鼎受傷,被急送回營。周王室雖然一力慫恿秦王舉鼎,也只是存著教訓(xùn)之心,不敢當(dāng)真教秦王死在洛邑,惹來秦人仇恨之心,忙四處搜尋名醫(yī)。恰好此時傳說中譽(yù)滿天下的神醫(yī)扁鵲正在洛邑,周王室喜不自勝,忙請扁鵲前去診治。
李醯身為太醫(yī)令,頗得寵信,秦王蕩受傷后第一時間便是他為秦王蕩包扎治療。扁鵲來診療之時,他亦在一旁侍奉,不想扁鵲看了秦王蕩的傷勢,一張口就將原來的處置方法說了個一無是處,順帶還譏諷了秦王蕩舉鼎的愚蠢。秦王蕩本就性子急,此刻又痛得死去活來,見扁鵲出言無禮,又有李醯在旁邊進(jìn)讒,當(dāng)場大怒,將扁鵲趕了出去。及至半夜痛醒,又悔悟不迭,忙叫人去請扁鵲。李醯本是個貪圖名利、心胸狹窄的小人,深恐扁鵲得秦王蕩重用,便無他容身之地,忙叫人向扁鵲討教了醫(yī)治之法,之后秘密將扁鵲殺害,毀尸滅跡,只回報說扁鵲已經(jīng)找不到了。
他按扁鵲之法,再為秦王蕩診治,一時見好,不想次日夜里,傷情再度反復(fù),此時卻沒有扁鵲可問了,秦王蕩傷情轉(zhuǎn)沉,挨不過一日。就此仙逝。
李醯只道此事神不知鬼不覺,不想他身邊有人已為魏琰所收買,等到了李醯為魏頤診脈之時,魏琰便以此事要挾。嚇得李醯魂飛魄散。他殺死扁鵲事小,可因此害秦王蕩傷重不治,卻是滅族之罪。因此頓時伏地,唯命是從。不但親自作證魏頤確實懷孕,更助魏琰將公子壯誘騙出來抓走。
羋月聽畢。長嘆一聲:“若非他們母子皆是一般的剛愎自用,何至于有今日之下場。”想了想又問:“我想起來了,醫(yī)摯當(dāng)年似乎也是師從于扁鵲吧?!?br/>
薜荔也想了想,忙回道:“是?!?br/>
羋月便道:“問問李醯當(dāng)日將扁鵲埋在哪里,若能找到他的遺體,便好生厚葬吧。”
薜荔忙應(yīng)了,又問道:“太后可要去看一看那……魏王后?”
羋月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下便備了輦車,去了椒房殿魏頤的居處。
此時魏頤自然不再住于正殿,而是移往孟昭氏當(dāng)年所居的小院。她臉色蒼白。盤坐在榻上,腹部平坦,旁邊還放著一個小布包。
薜荔呈上那小包,羋月捏了捏,感覺確是柔軟又有彈性,也不打開,只問魏頤:“這里面是什么?”
魏頤冷笑:“反過來的狐皮?!?br/>
羋月放下布包,諷刺道:“是你那好姑母的主意吧,真是夠大膽也夠瘋狂的!”
魏頤看著那個布包,神情有些復(fù)雜難言。忽然道:“開始我并不愿意……可是裝久了,我竟然有時候會有些恍惚,覺得我真的有個孩子似的……”說到這里,忽然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翱捎袝r候又覺得是一種折磨,每天都恨不得撕碎了它……”她笑著笑著,忽然間落下淚來,“呵呵,現(xiàn)在好了,總算是解脫了?!?br/>
羋月看到魏頤那張本該年輕的臉上。卻已經(jīng)顯出與她年紀(jì)不符的憔悴和滄桑來,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
魏頤一怔,不解其意,但還是回答道:“二十歲。”
羋月輕嘆一聲:“可憐的孩子……你這一生,是毀在你姑母的手中??!”
魏頤抬頭看她,平靜地說:“好了,你現(xiàn)在可以殺死我了?!?br/>
羋月詫異道:“我為什么要?dú)⒛???br/>
不想魏頤卻比她更吃驚:“我犯下假孕的大罪,你有什么理由饒過我?”
羋月笑了:“你懷沒懷蕩的孩子,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騙的又不是我,不開心的可能是蕩的母親吧。不過我又有什么理由,代她來懲治你?”
魏頤跌坐在地,一直以為必死無疑,為了尊嚴(yán)佯裝出來的鎮(zhèn)定這刻轟然崩塌,她顫抖著嘴唇確認(rèn):“你不殺我?”
羋月看著魏頤,此刻的她才顯出她這年紀(jì)的小姑娘應(yīng)有的模樣來,搖了搖頭:“我不會為你是蕩的妻子而殺你,也不會為你假裝懷孕而殺你。除非又出現(xiàn)你真正該死的證據(jù),否則的話,我不會殺你?!?br/>
說罷,她轉(zhuǎn)身離開,侍女們也跟著一擁而出。
魏頤失神地跌坐在地,看著屋子里空蕩蕩一片,嘴唇顫動了兩下,想說什么,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失聲痛哭。
侍女清漣抱住她,哽咽道:“王后,王后,我們終于沒事了,沒事了??蓱z的王后,您哭吧,哭吧……”
惠后羋姝很快也得到了王后假孕的消息,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杯毒酒、三尺白綾。
當(dāng)夜,一燈如豆,惠后羋姝自縊而死。
次日,羋月召諸重臣于宣室殿議事,道:“王蕩謚號未議,還請列位相商?!?br/>
庸芮上前一步道:“臣以為,擬‘刺’或‘幽’為好?!?br/>
樗里疾聽聞此言,大怒:“庸大夫,你這話過了!”
庸芮冷笑道:“如何過了?謚法曰‘愎狠遂過曰刺’,‘動祭亂常曰幽’,若不是先王剛愎自用,不肯納諫,何來今日秦國之亂?他將重兵帶去洛邑,結(jié)果自己身死兵敗,導(dǎo)致諸公子內(nèi)亂,外敵壓境,宗廟不寧,說他一個動祭亂常,難道錯了嗎?”
樗里疾嘆了一口氣,他自然知道庸芮因庸夫人之死,深恨惠后羋姝,將秦王蕩也一并恨上,只得勸道:“庸大夫,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隱君之過,不可非君,也是我們?yōu)槿顺甲诱弋?dāng)遵守的本分?!?br/>
庸芮反問:“那依王叔之見,當(dāng)擬何謚?”
樗里疾朝羋月拱手道:“以臣之見,當(dāng)擬‘明’或者‘桓’?!?br/>
庸芮冷冰冰地道:“王叔,‘照臨四方曰明’,‘辟土兼國曰桓’,這是只見好處,不論缺失了?謚者行之跡也,行出于己,名生于人。以大行受大名,細(xì)行受細(xì)名,所得何謚,端看他自己生前如何行事。彰善癉惡,為后世誡,議謚的時候,論的是千秋之心,若論君臣相對,這世上就只有美謚,那還要議謚號做什么?”
樗里疾不與庸芮繼續(xù)爭辯,卻轉(zhuǎn)頭看向羋月道:“不知太后有何擬?”
羋月沉吟片刻,提筆在竹簡上寫了一個“武”字,轉(zhuǎn)過來給樗里疾看道:“朕以為,當(dāng)擬‘武’字為謚?!?br/>
樗里疾臉色沉重,輕嘆一聲:“‘武’?”這“武”字的解釋,卻是太多了。
羋月笑問:“怎么?”
樗里疾知其意,嘆道:“先惠文王乃取謚法中‘經(jīng)緯天地曰文,愛民好與曰惠’之意。今取王蕩謚號為‘武’,謚法云‘武’字有‘剛強(qiáng)直理曰武,威強(qiáng)敵德曰武,克定禍亂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窮曰武’,但不知,太后擬這個‘武’字,應(yīng)在何意?”
羋月道:“依你說,王蕩畢生功業(yè),應(yīng)在何意?”
樗里疾長嘆一聲。秦王蕩在位四年多,未及建立功業(yè),所謂威強(qiáng)敵德、克定禍亂,自然也是沒有的;剛強(qiáng)有之,直理難當(dāng),以他洛邑舉鼎身死、兵馬陷沒三晉,以致諸侯圍境、邦國之亂,竟是直指“夸志多窮”四字了。支吾半晌,還是無奈道:“太后,王蕩也曾開疆拓土,謚以‘夸志多窮曰武’,千秋蓋棺論定,實是、實是過了……”
羋月卻道:“樗里疾知識淵博,當(dāng)知何謂天子劍、諸侯劍、庶人劍?”
樗里疾長嘆一聲,已明其意,不再說話。
羋月便道:“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衛(wèi)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恒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yùn)之無旁,上決浮云,下絕地紀(jì)。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br/>
此論原出莊子,魏冉亦曾聽過此節(jié),當(dāng)下接口道:“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圣士為鐔,以豪杰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yùn)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biāo)臅r,中和民意以安四鄉(xiāng)。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nèi),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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