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嬴稷已經(jīng)哭紅了一雙眼睛，女蘿也是憔悴異常，月醒來，話語艱澀，連忙轉(zhuǎn)過身去從懷中取出一只陶瓶，遞給羋月道：“夫人，您先喝口水?！?br/>     羋月似夢似醒。她欲張口，卻感覺有些澀意，吃力地問：“我這是在驛館里”
    就算她在陌生的世界中迷失，也總會有一股力量把她拉回來，那就是她的孩子。羋月抱住嬴稷，那似飄蕩在空中的神魂，慢慢地落回到她的軀體中。
    她茫然地右，簡陋的空間，腦子還不曾轉(zhuǎn)過來。一個小小的軟軟的身軀撲到她的懷中，又哭又笑又叫道：“母親，母親，你終于醒了”
    她是真的經(jīng)歷過那些事情呢，還是自己在這陋居小院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把自己的不如意歸咎于某些想象，最終連所有的想象都被自己鎖死了呢
    這一切，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夢
    夢境消失，眼前仍然是驛館的陋居，一時間她有些恍惚，腦海中卻如跑馬似的掠過許多情景。她見到了羋茵，她與郭隗對話，她搬到了另一個院子里，重新得回華衣美食，然后她見到了孟嬴，然后她終于絕望，然后她見到了許多許多的故人
    羋月大叫一聲，忽然坐起。
    羋月個人的臉，似乎是她自己，又似乎是向氏，又似乎變成了莒姬。
    羋月眼睜睜地昧那一劍劈下，就要將她劈成對半。眼前血光飛濺，一個白衣女子擋在她的前面，被那一劍劈中，倒在她的懷中。
    忽然間所有的人都消散了，眼前的人變成了唐昧，但見他披頭散發(fā)，咬牙切齒，一劍朝羋月劈來：“你是天命，你是妖孽，你是禍害”
    羋月用盡力氣大叫：“是我是在向你宣戰(zhàn)，我是在向你們宣戰(zhàn)。憑什么你們出身高貴就視別人為螻蟻，踐踏別人的尊嚴和生命你們禍國殃民鉤心斗角，卻糟蹋別人的努力和鮮血如果這是天命，那就讓這天換一換有付出者得尊嚴，有努力者得收獲，有智慧者得崇敬”
    羋姝譏誚地大笑，楚威后楚王槐等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也都在大笑：“你是在向我宣戰(zhàn)嗎你是在向我們宣戰(zhàn)嗎你是在向這世間的王者貴族宣戰(zhàn)嗎你是在向天命宣戰(zhàn)嗎”
    羋月只覺得怒氣沖天，她用力甩開羋姝的手，叫道：“不，人要有付出，才會有收獲，如果只憑出身的貴賤就決定一生的命運，那是不合天道的。如果一個人的努力改變不了命運，那這個世間就沒有努力奮斗的人了，那這個世界，就會是一潭死水，一片死寂。”
    羋姝發(fā)出尖厲的笑聲，她的笑聲變得和楚威后極為相似：“哈哈哈，你傻了嗎我就是我母親，你就是你母親。你的女兒就是媵，生生世世都是媵。王后的女兒就是王后，生生世世都是王后。就算賤人想要翻身又能怎么樣到了最后，還是我們的兒子登上王位，而你們，只配流落窮街陋巷，潦倒一生?！?br/>     羋月?lián)u頭：“不，我沒有恨你，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跟你爭，跟你搶。我只想過我自己的日子，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想搶的，不是我想要的?！?br/>     羋月用力撞開楚威后。楚威后一個踉蹌，倒退兩步，她的臉忽然變成了羋姝的臉。卻見羋姝一臉怨毒地抓住羋月的手臂，咒罵道：“你早就想把我推開，是嗎你一直嫉妒我恨我，所以你什么都要跟我爭，跟我搶，是不是”
    她咬緊牙關(guān)，終于從一片泥沼中掙扎著撞了出去，叫道；“不，那不是我”
    她用盡全力，掙扎得滿頭是汗，卻掙不脫這一切。
    不，不，那不是她，她不會這么認命，她不會這么死去。
    羋月只覺得喉嚨似被扼住，喘不過氣來；她想開口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她想上前，四肢卻似被陷在無窮泥沼似的，伸不出手，邁不開腿，甚至要在這泥沼中慢慢沒頂。
    羋月定睛再，卻發(fā)現(xiàn)那個承受著命運鞭撻，無處可逃渾身是傷的人，赫然變成了自己，眼中飛舞著無數(shù)鞭子，抽打著那個面容與她一模一樣的人，另一個自己卻在哀號，無處可逃。
    楚威后的聲音似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她冷笑：“你想救她你以為能救她嗎你楚，那到底是誰”
    羋月叫道：“你滾開，滾開”
    羋月跑了幾步，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人擋住了她，她一抬頭，那人正是楚威后。她冷冷地月，如神祇般俯視，如惡魔般猙獰。
    向氏卻朝她叫道：“走，快走?！?br/>     羋月眥欲裂，朝著向氏奔去，叫道：“母親，母親”
    只聽向氏忽然慘呼一聲，身上的衣裳變得襤褸不堪，露出道道鞭痕。她似被什么力量一把揪起，扔在地上，空中忽然飛舞著無數(shù)鞭子，抽打著到處躲避卻無從逃脫的向氏。
    羋月心痛如絞。向氏說過，她愿孩子們這一生會遇上的苦難都由她自己代受了。可是她白白受了這么多年的苦，到頭來，自己還是為媵，還是嫁與王者，還是淪落到如她一般的命運。是她的錯，是她不夠堅強，她辜負了她母親受過的苦。
    向氏凄婉一笑，眼中流的竟已經(jīng)不是淚，而是血，她幽幽嘆息：“我愿我受過的苦，沒有白白地受”
    羋月淚流滿面，哽咽道：“母親，對不起，你臨終說的話，我大半都違背了，可我是不得已的，不得已的”
    羋月渾身顫抖，雙手掩住耳朵，可向氏的聲音卻一直幽幽怨怨，纏繞不去。
    向氏的話猶如一盆冷水迎頭澆下。羋月氏，向氏忽然間倒下，倒在她的懷中，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第一，不要做媵；第二，不要嫁入王室；第三，不要再嫁。你還記得嗎，記得嗎”
    向氏凄然道：“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記了吧”
    羋月張口想說，忽然間說不出來了：“我我不知道”
    向氏，忽然垂淚：“子戎在哪兒小冉在哪兒”
    羋月見了向氏，頓時把剛才的事全部忘記了，喜得跑上去拉住她道：“娘，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卻聽得空中悠悠一聲嘆息，羋月詫異地轉(zhuǎn)過頭去，麗的向氏一襲綠衣站在自己面前，用憂愁的目光己。
    羋月捶地急道：“父王，母親你們別走，別扔下我”
    羋月驚駭莫名，想要去拉她，腳下卻是一跤絆倒，眼見著莒姬沒入那個黑洞，便連著黑洞一齊不見了。
    莒姬笑道：“我的時候到了，我要跟你父王走了?！闭f著，一襲白衣飄然升起，飛入了那個黑洞之中。
    羋月問：“那你呢”
    莒姬的容貌美如當(dāng)年全盛之時，她笑著搖頭：“不，你別去，你要回去，有人在等著你呢?！?br/>     “母親，”羋月驚喜莫名，“你去哪里了父王在前面呢，我們快拉住他，快趕上他?！?br/>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一轉(zhuǎn)頭，卻是莒姬。
    她猛地一驚，忽然想起，楚威王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那個黑乎乎的洞口，深不見底，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令她想跟著走進去。
    羋月方要再問，卻見楚威王的身影漸漸淡去。她急了，上前想拉住楚威王的衣袖，卻撲了個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只見人頭連著人頭，朝著一座山上行去。那山上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洞口開著，忽然間哭聲震天，儀仗成行，一個個跟真人簡直一模一樣的俑人被送進那個大洞去。羋月忽然想起，那不是楚威王出殯時的場景嗎
    楚威王微笑：“因為那是你的，因為楚國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佩帶它了?！?br/>     羋月問：“為什么要給我”
    楚威王道：“這是和氏璧，是楚國之寶，一直佩帶在國君的身上?！?br/>     羋月輕撫著和氏璧，問道：“父王，這是什么”
    老人不見了，眼前的人卻變成了她的父親，慈愛依舊，英武依舊。他蹲下來，解下自己身上系著的和氏璧，遞給她，掛在了她的身上。
    她搖頭，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雞，難道我不可以是鷹嗎”
    一個老人蹲下身子，對她溫和地說：“鷹飛于天，而雞棲于塒。盲目地浪費寶貴的時間去學(xué)自己一生都用不到的知識，猶如把一只雞放到鷹巢，讓它在高峰上景卻沒有居于高峰的力量，不是跌落而死就是在風(fēng)中恐懼痛苦。小公主，你明白嗎”
    夢中，她獨自站在一片黑暗中，似乎變得很小，很小。她好奇地個世界，蹣跚地走著。
    嬴稷的哭聲似遠似近，卻無法傳進她的夢中。
    羋月昏昏沉沉地躺著，整個人似陷入幻覺中，無法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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