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風云變(1)
公孫衍因與秦王意圖相違,從相權(quán)三分感覺到自己的理念已經(jīng)被秦王放棄,一怒之下辭官出走魏國,立刻被近年來痛感國勢衰弱的魏惠王任為相國,并促成魏、韓、趙、燕和中山國結(jié)為聯(lián)盟,以對抗已經(jīng)稱王的秦、齊、楚等大國。
公孫衍的出走,魏卬的自盡,對于所有在咸陽的魏國人來說,都是一場災(zāi)難。
魏夫人得知此事時,已經(jīng)遲了一步。
采蘩告訴她:“夫人,公孫衍掛印出逃,大王震怒,大索全城。城中與魏國有關(guān)的據(jù)點全部被破,人員全部被抓?!?br/>
魏夫人一驚:“公孫衍是否已經(jīng)逃到魏國了”
采蘩道:“是,大王親迎,已經(jīng)拜為魏國國相?!?br/>
魏夫人輕吁一口氣:“那就好。”
采蘩道:“可我們”
魏夫人鎮(zhèn)定地道:“關(guān)我們什么事我等深宮婦人,豈知軍國大事你不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了”
采蘩支吾道:“可是公孫衍出咸陽那日,公子卬、公子卬讓人用您的銅符節(jié)調(diào)開追緝之人”
魏夫人霍地站起:“你說什么”
采蘩的臉色也變了,哭著伏地請罪:“是奴婢之錯,請夫人治罪?!?br/>
魏夫人臉色慘白,手在袖中顫抖:“你、你不是說銅符節(jié)已經(jīng)拿回來了,并且已經(jīng)運送藍田玉回魏國了嗎”
采蘩抬起頭來,也是臉色慘白:“是、是公子卬同奴婢這樣說的,可是、可是他并沒有真的這么做,而是直到前日,要送公孫衍離開咸陽時,才用您的銅符節(jié)去調(diào)開秦國追兵?!?br/>
魏夫人癱坐在地:“他、他為何要如此害我”
采蘩痛哭:“奴婢、奴婢也不知道?!?br/>
魏夫人凄然一笑:“是我的錯,我只道他還是以前待人以誠的君子,卻不曾想到,一個人失去一切以后,早就已經(jīng)變得瘋狂。而一個已經(jīng)瘋狂的人,還裝出一副君子的樣子,就比一般的人瘋狂得更甚。呵呵,公子卬。我如今才曉得,他為了達到目標,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了,又如何會顧及別人的死活呢”
采蘩驚得渾身發(fā)抖,拉住魏夫人顫聲道:“那、那我們怎么辦呢”
魏夫人只覺得全身發(fā)軟。但她強撐著重新坐定,咬了咬牙:“唯今之計,我們只有抵死不認。只不過是一枚銅符節(jié)罷了,又不是我日日要藏在箱子里的,往來魏國的也不是我,中間若是被人丟失,豈能盡是我的過失”
采蘩看著魏夫人的神情,終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也爬了起來:“是,奴婢,奴婢”說了半日。還是不曉得究竟要說什么。
魏夫人吁了一口氣,揮手道:“你只當此事不存在,你我什么事也不知道?!?br/>
兩人正說著,忽然外面?zhèn)鱽聿赊钡穆曇簦骸澳銈兿敫墒裁创竽懀捶A告夫人你們就敢闖進來”魏夫人一驚,抬頭看到繆監(jiān)帶著幾名內(nèi)侍進來,向魏夫人施了一禮道:“夫人,奉大王之命,查辦魏國奸細案,內(nèi)府要傳訊魏夫人身邊的采蘩、采薇和井監(jiān)等人。請夫人允準?!?br/>
魏夫人臉色慘白,喝道:“大膽我身邊的侍人,如何就成了內(nèi)奸了我去見大王申訴,我沒回來之前。我宮中任何人都不可以擅動,否則的話”
繆監(jiān)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夫人,公子卬已經(jīng)自盡了?!币娢悍蛉藴喩硪徽?,繆監(jiān)看著她的臉色又加一句:“魏媵人已經(jīng)被召往內(nèi)府審問了?!?br/>
魏夫人一驚,欲站起,卻又坐倒。伸手指著繆監(jiān)顫抖喝道:“你們居然連我妹妹也你們,你們太過放肆了”
繆監(jiān)繼續(xù)說著:“公子華身邊的太傅、保姆,大王均已經(jīng)換過了,該問話的人,也都召去問話了。”
魏夫人看著這個眼神冰冷的內(nèi)監(jiān),心中一沉,忽然尖叫起來:“好好好,有了新人,舊人就可以一筆抹殺了嗎大王,大王這是也要棄我于西郊行宮嗎”
繆監(jiān)聽她提起庸夫人,眼神頓時凌厲起來,看著魏夫人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您不可能有這個機會。魏夫人,庸夫人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大王的事,可您不一樣”
魏夫人跌坐在地,怒視繆監(jiān),一字字似從牙齒縫中迸出:“是,我不一樣,難道大王真的忍心讓公子華無母嗎”
繆監(jiān)冷冷地看了魏夫人一眼道:“夫人,好教您得知,除了您以外,所有魏國媵女及侍從都要進內(nèi)府過一遍?!闭f罷,喝了一聲:“帶走”
魏夫人跌坐在地,眼睜睜看著采蘩整一整頭發(fā),昂頭走了出去,采薇亦尖叫哭喊著被拉了出去,殿內(nèi)外各種雞飛狗跳,眾宮女和內(nèi)侍在叫喊聲中盡被帶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暗。
一陣冷風吹過披香殿內(nèi)室,魏夫人打個哆嗦,猛地驚醒過來,驚惶地四處回望,整個宮殿空無一人。
魏夫人顫聲道:“來人,來人哪”
整個宮殿卻空蕩蕩只余回響。
魏夫人站起來,赤著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來人哪”
她跑在走廊中,徒勞地推開一間又一間的側(cè)殿、耳房,甚至是婢女的下房,卻是空無一人,宮殿里只回響著她獨自一人驚慌失措的聲音:“來人,有人在嗎還有人在嗎人都到哪兒去了”
魏夫人只覺得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似的。她赤著足,一直跑到了長廊盡頭,推開披香殿的側(cè)門。
宮門處,卻早已靜靜地站著兩個侍女,她們站在那里,似乎一直就在,但又似乎根本沒聽到魏夫人滿宮的呼喚,也未曾進來,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好像魏夫人若不開門,就永遠不會知道她們的存在。
她們見魏夫人出來,才一齊斂袖向她行了一禮,舉止整齊。臉上的微笑卻似刻上去一般,瞧著是笑,卻毫無笑意:“參見夫人?!?br/>
魏夫人的腳步猝然而止,她在這兩個陌生的侍女面前。本能地感覺到一陣危機。她希望自己能夠壓制住她們。她伸出手來,勉強挽起自己的頭發(fā),高高昂起頭來,努力作高貴狀,但卻抑制不住臉上的肌肉哆嗦:“你們。咳咳咳,你們是”
但見左邊的侍女應(yīng)道:“奴婢鵲巢,參見夫人?!?br/>
右邊的侍女也應(yīng)道:“奴婢旨苕,參見夫人?!?br/>
魏夫人心中一陣冰冷,跌坐在地。
“防有鵲巢,邛有旨苕。誰侜予美心焉忉忉。中唐有甓,邛有旨鹝。誰侜予美心焉惕惕。”這一首防有鵲巢,寫的正是有違常理的現(xiàn)象導(dǎo)致的疑懼。這兩個侍女的名字,是專門用來賜給她的嗎
這是,秦王對她的懷疑、對她的斥責、對她的厭棄嗎
耳邊響著兩個侍女的聲音:“奴婢等奉大監(jiān)之命。侍候夫人。”
魏夫人喃喃地道:“我要見大王,我要見大王我什么也沒做,大王不能這么對我?!?br/>
忽然聽得一聲冷笑,一個女子慢慢從陰影里走出來,看著魏夫人,眼中盡是恨意:“魏姊姊,事到如今,何須狡辯呢”
魏夫人一怔,眼前之人,正是樊長使。她忽然想起方才繆監(jiān)的話。他說魏國媵女及侍從均要進內(nèi)府過一遍。而她的族妹魏媵人也已經(jīng)進了內(nèi)府,可樊長使為何還在此呢
樊長使卻自己將話都說了個透:“我身懷六甲,卻被你拿去當作陷害王后的工具,害得我早產(chǎn)險些身死。我兒天生體弱,便是我僥幸得了性命,卻也因此而纏綿病榻,容貌不復(fù)你害我至此,夫復(fù)何言”
魏夫人頓時明白,瞪著樊長使:“是你出賣我”
樊長使哈哈一笑:“是啊。你位高權(quán)重,我自是奈何你不得。可是魏夫人,你聰明一世,怎么就不明白,就算你有本事抹殺掉所有的證據(jù),卻沒有辦法抹殺掉你做過這些事的痕跡,更沒有辦法抹殺大王心中的懷疑。只要大王懷疑了你,我再說你什么,大王都會相信。如今你再要見大王,又有何用”
魏夫人顫聲問道:“你同大王說了些什么”
樊長使冷冷地道:“什么都說了,你自入宮以來,所有的事,甚至你偷偷派采蘩出去,與魏公子卬的每一次私會,我都替你盯著、看著,替你記著的?!?br/>
魏夫人死死地盯著樊長使,她積威已久,樊長使縱然怨恨滿腹,也被她看得心寒,不禁往后縮了縮,然而一想到自己險些殞命,兒子先天體弱,終身受害,心中的怨念又壓過了害怕,挺了挺胸道:“魏夫人,這是你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休要怨我?!?br/>
魏夫人看著樊長使,忽然大笑起來:“好、好,好妹妹,你不愧是跟著我的人,敢落井下石,也算有些手段。不過,有些事,你是永遠不會懂的?!彼斑€極為疑惑,就算是魏卬拿了她的銅符節(jié)助公孫衍逃走,秦王駟必然雷霆大怒,但是到了這般將她所有的侍從婢女盡數(shù)押走的程度,卻是出乎她的意料。
因此她惶恐、她失措,而秦王駟賜下這兩個名字中明顯存著猜忌和羞辱之意的侍女來,更令她如挨了一悶棍。
此時樊長使這般沉不住氣地跳出來,訴盡怨恨,只當是耀武揚威,可以一雪前恥,卻不知道也將她需要的所有信息,都告訴了她。
而魏夫人,她最怕的是連敵人是誰也不知道,連自己應(yīng)該如何辦也不知道。一旦有了目標,她便能夠迅速將自己武裝成一個戰(zhàn)士。
夠了,足夠了。雖然這一戰(zhàn),她猝不及防,一敗涂地,擊倒她的卻不是她的敵人,而竟是她的盟友,她敗得不甘,敗得糊涂;但是只要她還在,她的子華還在,她就能夠卷土重來。
魏夫人看著樊長使,微微一笑,原本蒼白的嘴唇忽然詭異地多了兩分血色:“多謝妹妹好意告知,我必不會忘記妹妹之情?!闭f著,她挽了挽頭發(fā),優(yōu)雅地昂起頭來,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回了殿內(nèi)。
夜風起,足下是一片冰冷,她一步步如踩在冰上,赤著的雙足因為剛才奔跑而開始發(fā)痛,每一步踩下去,都是鉆心的疼。今后她的前途,亦是一步步走在刀刃之上,可是,她魏琰,會一步步走下去,最終,走出這一片險境,重新踏上屬于她的寶座。
這一夜,整個宮廷,不知道有多少人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輾轉(zhuǎn)不得安枕。
次日清晨,承明殿外,魏夫人身著素服,卸去所有飾物,披散著頭發(fā),赤足走到殿外跪下:“妾魏氏,求見大王。”
無人回應(yīng)。
魏夫人對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多年夫妻,讓她比誰都了解,秦王駟的心在真正冷起來的時候,會有多冷酷。然而預(yù)料得再充分,真正面對著的時候,仍然覺得一顆心揪緊,痛得難受。
魏夫人雙手呈上血書道:“妾身有罪,請大王賜罪。”
依舊無人回應(yīng)。
魏夫人雙手無力垂下,血書置于膝上,一動不動地跪著。
但見承明殿中宮人內(nèi)侍來去,日影變化,直至天色暗下來,依舊無人理她。
直至承明殿中燈光亮起,這時候繆監(jiān)才走出來,走到魏夫人身邊,溫言道:“魏夫人,您還是回去吧,大王是不會見您的?!?br/>
魏夫人面色慘白,一片決絕:“若大王不見妾身,妾身就跪死在這里,向大王請罪”
繆監(jiān)輕嘆一聲:“魏夫人,您認為大王會為這種行為而心軟嗎”
魏夫人神情絕望,慘然一笑,雙手呈上血書:“求大監(jiān)代我呈上血書,我感激不盡?!?br/>
繆監(jiān)心中暗嘆,若說后宮諸婦,他心中最不喜的,此婦當數(shù)第一。只可惜,后宮婦人,他一個寺人喜與不喜,都毫無置喙的權(quán)力。然而在此刻,他卻不能不受她所迫,還得似被感動一般,一邊搖頭一邊接過血書,神情也帶了三分慘然道:“唉,魏夫人,您這又是何必呢算了,我就替您去試試看吧?!蔽赐甏m(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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