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繆監(jiān)進來，衛(wèi)良人的侍女采綠忙迎上去，接了繆監(jiān)入內(nèi)。
    繆監(jiān)脫了鞋子，穿著襪子走入廊中。采綠掀起簾子，繆監(jiān)入內(nèi)，見衛(wèi)良人的住處沒有華麗的布置，卻帶著淡雅的氛圍。窗戶開著，窗前一片綠蔭。
    衛(wèi)良人正在窗前專心烹煮著乳漿，見繆監(jiān)進來，略停下手，帶著些許恭敬和親熱招呼：“大監(jiān)可是好久沒來我這里了?！彼种姓?，只打了個招呼，便又繼續(xù)手上的活計。
    繆監(jiān)進了這里，倒有些熟不拘禮，揮揮手令跟著的小內(nèi)侍繆辛退到門外，見室內(nèi)只余二人，這才笑道：“慚愧，老奴侍候大王，不得自便。知道良人喚老奴好幾日了，今日才得前來，望良人恕罪?！?br/>     衛(wèi)良人笑道：“大監(jiān)說哪里話來都知道大王一刻也離不得大監(jiān)。說句玩笑話，朝上的重臣可換，我這等后宮的婢子可換，獨有大監(jiān)是無可取代的?！?br/>     繆監(jiān)道：“良人這話，是把老奴放在火上烤了?！?br/>     兩人開了幾句玩笑，相對坐定，衛(wèi)良人在黑陶碗里倒上乳白色的酪漿道：“大監(jiān)且喝喝看，我這酪漿制得如何”
    繆監(jiān)端起碗，先飲一口，再于口中品味半晌，請教道：“老奴品良人的酪漿，不膩不黏，入口則五味融合，老奴的舌頭拙，只品出似加了蜜和鹽，卻又不止這些，想請教良人，這里頭還有什么”
    衛(wèi)良人知他有心恭維，卻也受用，忙指著幾案上的幾個小小陶罐介紹道：“還有果仁和姜，再加了荼。”乳漿多少有點腥氣，加姜去腥，加荼去膩，加果仁增香，只是這其中的分量，多則損味，少則不至。需要妙手調(diào)和。
    繆監(jiān)擊案贊嘆：“怪不得，皆說良人的酪漿宮中無人能比，也只有良人的巧手，才有這易牙之功?！?br/>     衛(wèi)良人聽著他的贊美。卻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唉，縱有巧手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忙。”
    繆監(jiān)微瞇著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道：“良人這是想大王了”
    衛(wèi)良人嘆息：“后宮的女人，哪有不想大王的，唉”她欲言又止。實是說不出的為難。
    繆監(jiān)自然知道后宮妃嬪為何要討好他一個寺人，這些后宮妃嬪的心思，在他面前那是一覽無遺。他只微閉著眼睛享受著，口中卻似閑聊般道：“良人有子，還愁什么”
    衛(wèi)良人嘆了一聲：“正因為有子，方替兒女愁?！?br/>     繆監(jiān)眼神閃爍：“大王之子雖多，對諸公子，卻是一視同仁，良人何愁之有”
    衛(wèi)良人嘆道：“我愁的是朝秦暮楚，無所適從。宮中王后和魏夫人意見相左。我們這些妾婢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若是我有什么差池，豈不連累公子”
    繆監(jiān)試探著問道：“那良人想要老奴做什么”
    衛(wèi)良人抬頭，用誠懇的眼神看著繆監(jiān)：“王后身懷六甲，可魏夫人卻主持后宮，兩宮若有吩咐，我等妾婢當(dāng)何去何從”
    繆監(jiān)悠然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衛(wèi)良人就不心動”
    “大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繆監(jiān)道：“衛(wèi)良人不愧為良人，心地純良得很。王后和魏夫人，可都是厲害的人。說不定瞬息之間，風(fēng)云立變?！?br/>     衛(wèi)良人眼睛一亮道：“大監(jiān)知道了什么”
    繆監(jiān)似乎不經(jīng)意地道：“王后手頭，可還有個季羋呢”
    衛(wèi)良人詫異道：“季羋如何了”
    繆監(jiān)似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忙打個哈哈道：“啊老奴說什么了哈哈。老奴剛才忽然走神了，一時竟忘記說到哪兒了。”
    衛(wèi)良人本是極聰明的人，見繆監(jiān)故意打哈哈，當(dāng)下也笑了：“哦，是我聽錯了，大監(jiān)不必在意。”
    繆監(jiān)似乎有些自悔說錯了話。當(dāng)下便東拉西扯，說了許多廢話，過了一會兒，便找了個托詞，匆匆走了。
    衛(wèi)良人看著繆監(jiān)走遠(yuǎn)，便匆匆更衣梳妝，就要去尋魏夫人商量對策。
    繆監(jiān)回到自己房中，聽得小內(nèi)侍來報，說是衛(wèi)良人去了披香殿，這才露出了一絲微笑。
    從頭到尾一直跟著看完一切的繆辛始終如云山霧罩，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阿耶，您剛才是什么意思啊孩兒看了半天都看不明白?！?br/>     繆監(jiān)笑著看看繆辛，拿手指鑿了他腦袋一個爆栗道：“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就對嘍。你要能看得明白，就應(yīng)該你是大監(jiān)，我是你這小猢猻了?！?br/>     繆辛摸摸頭憨笑道：“孩兒這不正是跟阿耶您學(xué)著嗎”
    繆監(jiān)慢悠悠地道：“自己看，自己想。”
    繆辛苦苦思索著道：“衛(wèi)良人向阿耶您打聽大王的心思，阿耶說了季羋，這就是提醒衛(wèi)良人，王后打算讓季羋服侍大王阿耶，衛(wèi)良人真的心性純良嗎”
    繆監(jiān)冷笑道：“她心性純良那天底下就沒有心性不純良的人了?！?br/>     繆辛繼續(xù)苦思道：“衛(wèi)良人一向是魏夫人的人，她若是知道了，就等于是魏夫人知道了，若是魏夫人知道了，肯定會對季羋不利哎，阿耶您這不是把季羋給坑了嗎”
    繆監(jiān)摸著光光的下巴，微笑道：“孺子可教?！?br/>     繆辛有些不解，也有些為羋月抱屈，問道：“阿耶，季羋怎么得罪您啦”
    繆監(jiān)眼一瞪：“誰說她得罪我了”
    繆辛遲疑地問：“可您、您似乎是在算計她”
    繆監(jiān)嘿嘿一笑，索性教他道：“算計和坑害，是兩回事，知道嗎”繆辛呆呆地點頭，又搖搖頭，他實在不明白這明明是一回事，怎么在阿耶的口中，竟變成了兩回事繆監(jiān)卻負(fù)著手，緩緩地道：“一個人有被人算計的價值，是她的福分。有被我算計的價值，那就是她的大福分。”
    繆辛呆呆地看著繆監(jiān)，他實在看不懂，這其中的福分在哪兒。
    羋月怏怏地回到蕙院。先是未進門便遇上女蘿飛報，羋姝宮中已經(jīng)來催她盡快梳妝前去，待得她回到房中，欲將首飾匣子退回給羋姝時。卻又聽得椒房殿派人過來，說是大王今晚不去椒房殿了，令她也不必過去。
    羋月松了口氣，便欲第二日將首飾退回，再與羋姝說明白。自己這便帶著魏冉出宮而去。
    不料第二日她帶著女蘿攜著首飾去了椒房殿，卻根本沒有機會見到羋姝。原來羋姝本因懷孕心緒不寧，再加上自她被禁止出行之后，昨晚是秦王駟第一次答應(yīng)去她宮中一起用膳，沒想到事到臨頭卻又取消，羋姝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既懼自己失寵，又懷疑是魏夫人或者宮中其他妃嬪進讒，如此一來，一早上便有些腹痛。椒房殿頓時大亂，請旨叫御醫(yī)等忙了個底朝天。
    羋月等了半日，也無機會與羋姝說話，又思此時不便，只得回去。
    不想才回到蕙院，卻見院中一片凌亂，恰似亂兵過境一般；又見薜荔披頭散發(fā)，哭著迎了上來。細(xì)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早上井監(jiān)帶了一群人，以穢亂宮闈的名義。將魏冉抓走了。
    羋月心中暗驚，井監(jiān)乃是魏夫人心腹，此事看來是魏夫人出手。如今便只有尋羋姝去了。她方出了院子走了兩步，旋即醒悟。此時秦王已經(jīng)將后宮交與魏夫人執(zhí)掌，又禁止羋姝出宮，魏夫人若是要尋機生事，只怕羋姝便是肯出手助她，單憑一句命令，也不能教魏夫人乖乖聽命行事。更何況羋姝此時身懷有孕。更兼胎象不穩(wěn)，若是魏夫人借此生事，實則針對羋姝的腹中孩子而來，那么，她若是舉動失當(dāng)，反而會惹來大禍。
    羋月已經(jīng)知道魏夫人的用意了。魏夫人抓走魏冉，必是因為聽說了羋姝要讓自己侍奉秦王，借此與自己爭權(quán)之事。她來回走了幾步，心中想著自己既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宮，不涉后宮之爭，倒不如直接告訴魏夫人，讓她也息了將自己當(dāng)作對手的心思。
    想到這里，便急匆匆奔到披香殿，求見魏夫人。
    羋月走進來的時候，魏夫人正在試香，面前的幾案上，擺著一盒盒香料，她正在一盒盒地聞香。
    采薇行了一禮道：“夫人，季羋來了?！?br/>     魏夫人似乎沒有聽到，仍然慢條斯理地進行著焚香的步驟：她打開銅爐，用火鉗夾起炭爐中的小塊香炭墼1，放進香爐中，又將放在旁邊木制小碟中的細(xì)白爐灰倒進去，埋住香炭，再取過幾案上銅瓶中的銀筷，在香爐上戳幾個小孔，又用銀筷夾起玉片放進去，用銀勺舀起盒中的香丸，放在玉片上。
    用手試了試火候，這才滿意地蓋上香爐的蓋子，深吸一口氣，聞了聞空氣中的香味。
    羋月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沒有看到魏夫人怠慢自己的舉動。
    魏夫人似乎沉醉在香氣中，好半日，才悠悠睜開眼睛，瞟了一眼羋月，見她仍然站著不動，神情漠然地看著自己。魏夫人心中倒是暗贊一聲，可惜了。
    只不過，再可惜，也不能放過了她。
    她抬起頭，忽然發(fā)現(xiàn)了羋月似的，笑道：“咦，季羋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一聲不響站在這兒倒是我慢待了?！边@邊又嗔怪采薇不早告訴她，采薇笑著連賠不是。羋月見她們這般作態(tài)，也只淡淡地笑道：“難得能看魏夫人合香，我正想學(xué)而無機會呢?！?br/>     魏夫人微笑道：“這正好，素日還請不到季羋來呢?！边@邊只顧繞著話題說著，羋月亦是順著她的話題在打圓場，卻不急著問她為何抓走魏冉，也不露異色，不焦不躁陪著她玩。
    倒是魏夫人失了耐心，問道：“季羋素日從未踏足我這披香殿，不知今天來所為何事”
    羋月垂下眼睛，笑道：“不是夫人要我來的嗎我正聽著夫人吩咐呢”
    魏夫人笑道：“我若是不說呢”
    羋月道：“那我就當(dāng)來陪夫人說說話罷了?！?br/>     魏夫人笑了：“不愧是季羋?！鞭D(zhuǎn)過頭卻問采薇：“我倒不知出了何事，惹得季羋來問罪于我”
    采薇亦故作不知，說自己去打聽一下，便退了出去。
    羋月看著她主仆一唱一和，也不說話，只靜靜坐著。過得不久，采薇便回來了，于魏夫人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話，魏夫人笑道：“原來如此?！鞭D(zhuǎn)問羋月：“季羋可知，這宮中不可藏外男”
    羋月心中一驚，表情卻不變，道：“我院中并無外男，只有幼弟，不知井監(jiān)為何要抓他一介小童”
    魏夫人笑道：“季羋也是讀過書的人，豈不知男女七歲不同席此處是我秦國后宮，除了大王以外，不可以有其他男子。除非”
    羋月已知其用意，卻不能不問道：“除非什么”
    魏夫人笑了：“季羋何等明白之人，怎么明知故問宮中除了女子，便是處過宮刑的寺人。你若要留他在宮中，便要將他凈身才是”
    羋月已經(jīng)明白她的惡毒用意，臉色一變：“此人是我母族的一個弟弟，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小童，再說此事我已經(jīng)得王后許可”
    魏夫人冷笑道：“季羋，我知道你智計甚多，行事大膽。只不過我的脾氣，你還不太了解。王后許可是私情，我施行的卻是宮規(guī)。那個小童抓來以后，我本可以立刻施以宮刑”
    羋月臉色大變，厲聲道：“你說什么”
    魏夫人悠然道：“后宮不容外男，若是偶然闖入，或可逐出了事；若是奉詔而入，也不可過夜。但你那個弟弟，在后宮居住已非一日，為避物議，只能施以宮刑?！蔽赐甏m(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