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二嫁
一線天毒蟲密布,一只雪白的靴子點在石頭上,石頭霎間變成張大嘴的毒花。它奮力一咬,還是撲空了。
牧云歸從峭壁上悠悠飛下來,竟也沒比墜落的桓曼荼慢多少。她腳尖落地時,周圍的世界隨之變成黑色。
“嗯?”牧云歸疑惑,“這是怎么回事?”
江少辭從后面跟上來,黑暗一點都沒有影響他的動作。旁邊一株藤蔓試圖偷襲江少辭,被他踩住枝蔓,直接掐斷。
藤蔓仿佛受到什么驚嚇,嘩啦一聲退回原處,緊緊環(huán)住自己的根。其他植物、毒蟲也瞬間老實了,再不敢靠近江少辭和牧云歸。
“大概是昏迷了吧?!苯俎o說,“她昏迷了,看不到外界情況,世界于她是一片黑暗。但是危險依然存在。”
牧云歸聽到江少辭那邊的動靜,才意識到毒蟲仍然會攻擊他們。在黑暗中落入一線天這種毒窩,可真是點正極了。
牧云歸感嘆:“桓曼荼這樣都沒死,實在是命大?!?br/>
江少辭深有同感。他們正待說什么,忽然聽到外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江少辭和牧云歸對視一眼,雙雙握住劍。然而,這似乎并不是毒物,而是一個人。對方扶起桓曼荼,探了探鼻息,就將她帶走。
牧云歸心道原來并不是桓曼荼幸運,而是她及時被人救走了?;嘎彪m然昏迷著,但她的潛意識一直能聽到外界的動靜,牧云歸和江少辭也待在黑暗中,聽到對方為她療傷、喂藥。
期間桓曼荼醒來過幾次,但很快就昏睡,世界始終是黑的。江少辭咦了一聲,感覺到不對勁。
牧云歸也發(fā)現(xiàn)了,試探地問:“她的眼睛是不是……”
桓曼荼雙眼失明了。
桓曼荼清醒后,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但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
她大吃一驚,本能抬手觸碰眼睛,剛剛一動就被一個溫柔的力道按住?;嘎鄙ひ羲粏?,都顧不得自己身在何方,忙問:“我的眼睛怎么了?”
對方沉默。良久后,在她左手上寫了一個毒。
桓曼荼下落時撞到了許多毒草,落地后又被蜘蛛蟄了一下。各種毒素混合,飛快滲入她的血液,對方為了救她,只能把毒素逼到一處,她的眼睛因此失明。biqubu.net
救她的人試圖安慰她這是暫時的,但桓曼荼怎么會信。她瘋了般想起身,無意碰到自己右手上綁著夾板?;嘎毙闹芯拚?,血液霎間涼了。
作為一個劍修,眼睛看不到了,右手斷了,這比死了還難受。明明不久前她還是前途無量、意氣風(fēng)發(fā)的家族精英,一轉(zhuǎn)眼夫婿背叛,繼妹暗算,現(xiàn)在連她的劍都毀了,她甚至都沒有報仇的能力。
桓曼荼情緒崩潰,幾度想要自盡。夢境一下子變得扭曲起來,處處充斥著恨意,龍卷風(fēng)、洪水、暴雨接替出現(xiàn)。江少辭神識遠比桓曼荼強大,面對這種情況游刃有余,但牧云歸就不一樣了,她現(xiàn)在僅僅一星,待在暴動的修士識海里太危險了。
江少辭拉住牧云歸,帶著她躲過一排刀尖般的疾風(fēng),說:“這里對你太兇險了,我們出去吧?!?br/>
牧云歸視線受限,還要躲避各種危險,著實有些艱難。她看著黑暗,猶豫了一瞬,還是搖頭:“不,答案很可能就在附近。這次離開,下次就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機會了?!?br/>
牧云歸待在桓曼荼的識海里,很確定有一段時間桓曼荼是真的不想活了。她蘇醒時會找各種器具,碎瓷片、金屬、木屑等任何可能的東西自殘,救她的人匆忙跑進來,用力奪走她手里的東西?;嘎北罎⒋罂迺r,總會有一雙手臂溫柔又堅定地抱著她。
后來,桓曼荼傷勢稍微好些,可以自由行動了。然而這更助長了她的死志,她屢次走到外面,壓根不看路,直莽莽想自我了斷。有一次她甚至在洗澡時沉入水中,要不是對方進來的及時,桓曼荼就成功了。
一個不想活的人,任何不起眼的東西都能成為她傷害自己的途徑。后來,那個人干脆不再離開,一天十二個時辰陪著桓曼荼,連她睡著也在不遠處守著。這樣過了大概一個月,桓曼荼終于慢慢穩(wěn)定下來。
又一次尋死后,桓曼荼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旁邊人默默地清掃地上的狼藉?;嘎蓖A艘粫?,問:“是你救了我嗎?”
對方動作微停,沒有應(yīng)話,繼續(xù)掃地?;嘎闭f:“還不知道恩人姓名。敢問閣下何人?”
屋子中寂靜了一會,墻壁邊傳來放東西的聲音,隨后,輕緩的腳步聲走到她身邊,在她掌心緩緩寫道:“我無名無姓,在此隨師父修行。師父外出采藥,我留在谷中看守。”
桓曼荼了然:“原來是神醫(yī)。”
旁邊人搖頭,在她手心寫道:“無名之輩罷了?!?br/>
“能在一線天這種地方修行,怎么會是無名之人?!被嘎眴?,“神醫(yī),你為何從不說話?”
對方頓了頓,慢慢寫道:“我天生啞疾?!?br/>
桓曼荼意外了一下,立刻說:“抱歉,我并不知道……”
神醫(yī)按住桓曼荼的手,動作依然溫柔又從容:“無礙。”
桓曼荼慢慢安下心。她大概猜出來,這是一個隱世修行的神醫(yī)。一線天遍地是毒也遍地是藥,如果醫(yī)術(shù)足夠高深,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修煉場所。
神醫(yī)將桓曼荼的身體放好,給她拉好被子。桓曼荼大睜著無神的眼睛,茫然一會,忽然費力轉(zhuǎn)向神醫(yī)的方向:“神醫(yī),你救了我,我卻不斷給你添麻煩,真是慚愧。你費這么大力氣救活我,不是讓我作踐的,以后,我不會尋死了。”
神醫(yī)大概沒有當(dāng)真,桓曼荼尋死覓活那么多次,怎么可能說改就改。她這樣說,多半是為了降低他的防備。
然而,桓曼荼說話算話,之后竟然再沒有尋死過。入夜,神醫(yī)例行給桓曼荼換藥。她的衣服一件件落下,露出身上交錯縱橫的傷疤。神醫(yī)沉默,桓曼荼以為神醫(yī)被嚇到了,不在意地說:“修煉之人,比不得深閨小姐,過招時難免磕磕碰碰,不過大多數(shù)還是在劍冢留下來的。這些傷是不是很丑?”
桓曼荼眼睛看不見,無法得知神醫(yī)的反應(yīng)。但是神醫(yī)在她后背仔細涂上藥膏,沒有一丁點親狎之意,然后鄭重將她的衣服拉起。神醫(yī)走到她面前,在她手心寫:“不丑,很美?!?br/>
傷疤是勇士的勛章,但是對于女子,少有不介意的?;嘎毙α诵?,明明看不見,卻還努力望著神醫(yī)的方向,說:“謝謝。從沒有人說過我美,我的丈夫是世家郎君,姿容美儀,養(yǎng)尊處優(yōu),一雙手比我背上的皮膚都要細致。我從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身體,生怕他見了皺眉?!?br/>
神醫(yī)正在給桓曼荼右手按摩,聽到這里,手指頓了頓。桓曼荼自嘲一笑,說:“你不用想如何安慰我,都過去了,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我早就該明白的,他那樣的人,怎么會喜歡我。他出身富貴,姿容勝雪,天賦極佳,一生下來就被家族奉為珠寶,身邊圍繞著的也都是美人。論起姿色,我恐怕連他身邊的丫鬟都不如,我憑什么覺得自己能配得上他?他同意和我成親,不過是為了凌虛劍訣罷了。”
神醫(yī)放下藥膏,執(zhí)著地在桓曼荼掌心寫:“妄自菲薄?!?br/>
桓曼荼笑了,她有記憶以來,實在少有這樣自然發(fā)笑的機會。原來,被人贊美、被人珍視是這種感覺。
原來,容玠和桓雪堇這些年,都過著這種日子。桓曼荼曾經(jīng)不服氣,但現(xiàn)在她突然就理解了。平心而論,如果將來她有女兒,捧在掌心如珠似寶地長大,談婚論嫁時她絕不會讓女兒嫁給一個陰鷙偏執(zhí)的不受寵庶子。容家不同意容玠和她的婚事,實在很正常。
桓曼荼慢慢說:“最開始我得知自己永遠失去握劍機會的時候,痛苦得不能自已。但現(xiàn)在,我漸漸覺得也不錯。我其實沒那么喜歡劍,我之所以沒日沒夜地修煉,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罷了。曾經(jīng)我有那么多執(zhí)念,母親,父親,容玠,桓雪堇……其實現(xiàn)在想想,有什么好爭的呢。我娘喜歡的是那個失憶男子,桓致霖恢復(fù)記憶,她的愛人也就死了。她死前一直望著窗外的鳥,她討厭桓家大宅,她想離開那個地方,我為什么非要留著她,執(zhí)著地將她的排位供奉到祖祠?不進去才好,清清靜靜離開。若有轉(zhuǎn)世,哪怕做一只鄉(xiāng)野的蝴蝶,也好過當(dāng)他們的籠中雀?!?br/>
“至于容玠和桓雪堇就更不值得了。明明我的母親才是正室,只因為我不是男孩就被休棄,另一個女人敲鑼打鼓進門,堂而皇之占據(jù)了我母親的院子、我母親的身份。后來桓雪堇出生,所有人都圍著她轉(zhuǎn),我恨毒了這母女兩人,覺得是她們奪走了我的幸福。偏偏桓雪堇又長得那么好看,誰見了她都喜歡,反觀我,容貌普通,性格陰鷙,木訥寡言,簡直一無是處。我嫉妒桓雪堇,卻又不肯承認嫉妒,便用盡各種方式詆毀她。結(jié)果誰能想到,世事如此可笑,容晚晴也被休棄了。”
“我當(dāng)時高興極了,以為桓雪堇會落得和我一樣的地步,我們倆其實沒有差別。然而,她即便變成棄子,都有人寵著她,護著她。容家時不時接她過去住,桓家克扣她的東西,那就由容家加倍補上。她不嫡不庶,身份尷尬,不好說親,那就讓容家最出息的郎君娶她,保準給夠桓雪堇體面。憑什么呢?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憑什么我要經(jīng)歷狂風(fēng)暴雨,她就可以永遠躲在避風(fēng)港?!?br/>
“我不甘心,便和祖母、父親自薦,強行把她的婚事?lián)屃诉^來。容家和容玠知道的時候,一定在罵我不知廉恥吧。是啊,身為一個女子卻主動求婚,該有多不要臉。但別人看不起我又如何,我終究如愿嫁給了喜歡的人?!?br/>
桓曼荼像是憋久了,一股腦將這些年的壓抑說了出來。這些話和母親的牌位不能說,和侍女不能說,和丈夫也不能說,最后,竟然只有一個萍水相逢的啞巴神醫(yī)愿意聽她傾訴。
桓曼荼說完后,心里果然輕松很多。她嘲諷地笑了笑,嗤道:“然而,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后悔的一個決定。若能再來一次,我絕不會嫁給他。新婚之夜,我第一次穿那么漂亮的衣服,我多么想展示給他看,可他卻守在桓雪堇床前,任由我變成全城的笑柄;我進劍冢時,誰都知道這是九死一生的賭局,我這一去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他卻只顧著給桓雪堇采藥,完全不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宴會時,明明是繼母下藥,明明是桓雪堇裝病,他卻想都不想跑來質(zhì)問我。我在他心里,就這般卑劣?”
桓曼荼說著情緒又激動起來,眼睛里漫上淚,焦點卻是渙散的,看著極讓人心疼。桓曼荼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聲音里的哭意,說:“我這次出來,本是想和他解釋。他約我一個人到一線天,我二話不說同意了,壓根沒懷疑過他會對我不利。侍女走前提醒我小心,我聽到她懷疑容玠,還很不高興。結(jié)果呢,我的丈夫,我的妹妹,聯(lián)手打了我一巴掌?!?br/>
“他們在一線天埋伏,處心積慮殺我,桓雪堇甚至學(xué)會了凌虛劍法。我以為的那些溫情時刻,其實是他忍著惡心應(yīng)付我,好從我口中套出凌虛劍訣??尚Π。揖惯€信了?!?br/>
神醫(yī)手覆在桓曼荼右臂上,指尖冰涼,微微哆嗦,似是不忍?;嘎辈煊X到了,灑然道:“不用擔(dān)心我,我執(zhí)迷不悟,活該落到這副地步。如今死了一次,我已經(jīng)想通了?!?br/>
神醫(yī)的藥中似乎有催眠成分,桓曼荼有些累,慢慢閉上眼睛,聲音又輕又飄:“我從第一眼見他就喜歡他,練劍是為了和他有共同語言,去參加宴會是為了看他。我和容家關(guān)系不好,唯有在宴會上才能看到他。但我木訥又不討喜,不知道該說什么,每次都看著他在宴會中心游刃有余,而我像陰溝里的苔蘚,見不得光。我喜歡了他那么久,最后能嫁給他,我不知道有多高興。但喜歡他實在太累了,我一次次鼓起勇氣,一次次失望。最終,喜歡消磨殆盡,剩下的唯有痛?!?br/>
桓曼荼合著眼,臉頰靠到枕邊,嘴唇中輕輕飄出來一句話,像青煙一樣,一吹而散:“我不想再喜歡他了。”
那天傾訴后,桓曼荼像是打開了心結(jié),神情明顯陽光起來,連傷勢也快速轉(zhuǎn)好。她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畢竟是修士,很快就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她不再需要防備身邊的人,不再需要沒日沒夜修煉,不再害怕哪天醒來被家族拋棄,仿佛拿走了身上的大山,她眉宇間陰郁俱散,臉上時常帶著笑,和曾經(jīng)判若兩人。
桓曼荼身上的傷逐漸痊愈,但右手始終軟綿綿的。桓曼荼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右手被石頭貫穿,神醫(yī)找到她時骨頭都碎了。皮肉傷可以調(diào)理,但骨頭上的傷實在沒辦法。
日常生活不影響,但使劍對強度、速度的要求都極大,她的右手握劍恐怕不行了。神醫(yī)給她拆了繃帶,沉默地在右臂上涂藥,似乎自責(zé)沒能治好她。
桓曼荼經(jīng)過最初的崩潰,現(xiàn)在已然想開,她眉目舒展,神態(tài)平和,說:“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反正沒人等我,不妨就當(dāng)桓曼荼死了罷。日后,我就是一個普通民女,桓家大小姐、凌虛劍法和我再無關(guān)系。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就留給適合的人吧?!?br/>
桓曼荼打定主意回歸民間,能不能練劍確實不重要了。但神醫(yī)卻很在意,他在她手心寫:“你為練劍受了這么多苦,真的不介意嗎?”
“沒事?!被嘎辈辉谝獾匦α?,“我以前還喜歡過容玠呢,就當(dāng)那些日子喂了狗,過好以后就夠了。”
神醫(yī)似乎還想再寫,被桓曼荼反握住手,親昵地靠在他肩上:“大好的日子,我不想提那個人。我真的不喜歡他了,你不必耿耿于懷。”
這些日子崖底唯有他們兩人,孤男寡女,換藥時又時常需要更衣解帶,兩人很自然就擦出火花。其實桓曼荼覺得在最開始的時候,神醫(yī)就對她有好感,要不然,誰會管一個陌生人瘋瘋癲癲、尋死覓活?
她最艱難的那些日子,是神醫(yī)徹夜守著她,幫她療傷、接骨乃至洗澡穿衣。她體內(nèi)毒素發(fā)作,痛的恨不得自殺的時候,是神醫(yī)緊緊抱著她,攔住她想要自殘的手?;嘎钡谝淮伪蝗诉@樣用心對待,慢慢的,她覺得這樣也挺好。
桓曼荼靠在神醫(yī)肩上,無異于捅穿窗戶紙。神醫(yī)僵硬了一會,慢慢將手覆在她肩上。
自此之后,兩人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嘎睍鲆恍┝λ芗暗募覄?wù),但更危險的,比如廚房,神醫(yī)還是不讓她靠近。神醫(yī)出去采藥時,桓曼荼會坐在門檻,曬著太陽,等他回來。
今日神醫(yī)抓了一只飛鳥,回來給桓曼荼補身體。一線天滿地是毒,沒毒的恐怕唯有天上的鳥。神醫(yī)在廚房清理羽毛,桓曼荼也非要跟來,神醫(yī)沒辦法,讓她在后面待著,但是不允許碰刀。
都過了這么久,他還是怕她傷害自己。桓曼荼心中無奈又感動,她便也如神醫(yī)的意,安靜地站在后面,和他說話。神醫(yī)是啞巴,往往是桓曼荼說,他聽?;嘎弊詮难勖ず?,每日能接觸的天地只有這么大,翻來覆去都是些瑣碎小事??墒巧襻t(yī)從沒有不耐煩,每次在她不好意思停下的時候,神醫(yī)就會在她手心寫字,說自己很感興趣。
漸漸的,桓曼荼不像以前那樣敏感自卑,也敢長篇大論地說話了。今日也是一樣,桓曼荼絮絮叨叨地說著話,神醫(yī)把補湯燉好,起身時突然晃了一下,咣當(dāng)撞倒旁邊的東西。
桓曼荼聽到巨響,嚇了一跳,慌忙朝聲音的地方摸去:“神醫(yī),你怎么了?”
她手胡亂摸著,隱約在架子上碰到一柄劍?;嘎笔莿π?,本能多停留了一會。神醫(yī)走過來,把她的手握住,在她手心寫:“這是我?guī)煾噶粝碌膭?,危險。”
桓曼荼終于感覺到神醫(yī)在哪里了,立刻把那柄劍拋開,專心在神醫(yī)身上摸索:“你沒事吧?”
“無事?!鄙襻t(yī)把她的手拿下來,握著她離開,“這里有煙,你去外面等我?!?br/>
桓曼荼還是不放心,他可是神醫(yī),剛才為什么會突然撞到東西?但神醫(yī)執(zhí)意將她推出去,桓曼荼拗不過,只能坐在廚房門檻上,態(tài)度鮮明地守著他。
過了一會,神醫(yī)出來了,無奈地蹲在她面前:“都說了讓你先回房?!?br/>
“我不?!被嘎眻?zhí)拗道,“你到底怎么了?”
“昨日試了新藥,略有余毒,不妨事?!?br/>
桓曼荼一聽,十分生氣:“你拿自己試藥?”
“可能能治好你的眼睛?!?br/>
桓曼荼一下子安靜了。她沉默了一會,忽然用力抱住神醫(yī),說:“我們成婚吧?!?br/>
神醫(yī)僵了一下,似乎是沒反應(yīng)過來?;嘎蹦橆a靠在神醫(yī)肩上,悶悶說:“我曾經(jīng)覺得我娘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救了桓致霖,但她死前說,她最后悔的事情,是和桓致霖離開山村。我以前不懂,只恨她不爭氣,但現(xiàn)在,我慢慢明白了。”
曾經(jīng)她喜歡容玠長相俊美,喜歡他光芒萬丈,喜歡他執(zhí)劍時瀟灑意氣。但后面她發(fā)現(xiàn)這都是虛的,他長得再好看,笑容不會為她停駐;他家世再優(yōu)越,遇到危機時永遠選擇家族;他修為再高強,也從來不會保護她。
長相、家世、修為都是虛妄,不如選擇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十九歲時,她在選擇自己喜歡的人還是喜歡自己的人中義無反顧挑了前者,現(xiàn)在,她后悔了。
她不知道神醫(yī)姓甚名誰,長相美丑,不知道他父母親人,身份如何,但哪有什么關(guān)系。他對她好,她也愿意和他永遠在一起。
桓曼荼說:“我不想再回去了,以后,我們兩人就留在崖底,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像凡間普通夫妻一樣廝守。你說,好不好?”
神醫(yī)握著她的手,手指幾度屈起,都沒法寫出字來。桓曼荼了然,說:“你在介意另一個人嗎?桓曼荼已經(jīng)死了,她和容玠的婚姻自動解除。從此以后,他只是我的仇人,再不是我的丈夫。如今我真心想嫁的人是你,美食華服、皮相家世都不要緊,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就夠了?!?br/>
說著,桓曼荼直起身,將全身僅剩的一點靈力凝在指尖,毫不猶豫割下一縷頭發(fā)。她握著那截青絲,說:“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今日我斷發(fā)明志,和容玠再無關(guān)系?!?br/>
她手指放松,那截頭發(fā)失去依托,悠悠落在地上?;嘎弊鐾赀@些,像是了結(jié)一樁心事,微微笑著看向神醫(yī)的方向:“我們成婚吧,永遠廝守在這里。”
神醫(yī)沉默了良久,在她手心一筆一畫寫,好。
桓曼荼第二次婚姻,沒有婚禮,沒有賓客,沒有父母,只有天地見證。但她卻無比開心,遠比她第一次成婚開心。
江少辭和牧云歸依然待在一片黑暗中,桓曼荼看不到的東西,夢境中自然也不會復(fù)原。他們就像聽一出啞劇,僅能靠夢境中的情緒波動來判斷故事進行到哪里。
牧云歸慢慢頷首:“果然,我就覺得有問題??磥?,她話中的丈夫并不是指容玠,而是這位神醫(yī)?!?br/>
江少辭垂著眸子沒說話,若有所思。
桓曼荼求婚之后,神醫(yī)配出了治療桓曼荼眼睛的藥?;嘎鼻榫w高漲,無比配合治療。
她眼睛纏上白紗,即便非常痛,但她臉上依然帶著笑,無比期待地說:“我的眼睛要恢復(fù)了,我馬上就能知道你的長相了?!?br/>
神醫(yī)壓住她興奮的手,示意她不要亂動。
但恢復(fù)時出了一點岔子,有一味藥不夠了,神醫(yī)出去采藥,桓曼荼蒙著白紗,坐在家里等他。她等了很久,從日暮等到月落星升,又等到太陽下山,還是不見神醫(yī)回來。
桓曼荼默不作聲起身,從角落里翻出劍,跌跌撞撞往外走。神醫(yī)從不讓她碰這個地方,但桓曼荼知道,她落崖時的東西都放在這里。
神醫(yī)不會不告而別,更不會讓她一個人待這么久。他久不回來,一定是遇到危險了。
桓曼荼的眼睛還沒有完全恢復(fù),看到的世界模模糊糊。她一狠心,直接將白紗從眼睛上扯下來。外面光線刺入,晃得桓曼荼眼睛疼。她強忍著痛,找到神醫(yī)最常去的地方。等她到了那里,發(fā)現(xiàn)神醫(yī)的竹簍落在地上,藥材散落滿地,他卻不見蹤影。
桓曼荼心霎間涼了,立刻循著地上的痕跡,去找神醫(yī)。
桓曼荼一路摸著石壁往外走。她眼睛本來就沒有恢復(fù),在光線和毒物的刺激下不斷流淚,視線越來越模糊。她剛剛走出峽谷,就給一群人包圍了。
對方握著劍,看到桓曼荼竟然還活著,一個個怒不可遏:“毒婦,你居然還敢出來!”
桓曼荼冷著臉,說道:“我無意與你們糾纏,我只問你們一句,他人呢?”
神醫(yī)一夜未歸,采藥的竹簍落在原地,而容家人正好守在峽谷外。此情此景,除了他們,還會有誰將神醫(yī)綁走?
容家人同樣冷笑連連:“時到今日,你竟還死不悔改?,F(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死了給我們九郎君賠罪,二是將凌虛劍法交出來,我們饒你一條活路?!?br/>
桓曼荼面無表情,手慢慢握緊:“就憑你們?”
看來桓雪堇得到的并不是完整的凌虛劍法,要不然也不至于追到這里。如果他們沒有綁架神醫(yī),桓曼荼將前十式給他們也無妨。反正她打算退隱,誰出名,誰得勢,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神醫(yī)牽扯進來。
桓曼荼半年沒有握劍,再一次出鞘依然銳不可當(dāng)。她右手不能執(zhí)劍,那就換左手,反正她走出一線天就沒想過活著回去。凌虛劍訣畢竟是神階劍法,就算桓曼荼狀態(tài)極差,在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下還是將容家節(jié)節(jié)逼退。容家發(fā)現(xiàn)桓曼荼眼睛不對,高喝道:“她眼睛看不清,用鏡子晃她眼睛!”
霎間一道道明光閃過來,外面正是黃昏,但修真界有的是發(fā)光辦法,并不依賴太陽?;嘎北揪褪菑婂笾?,在強光的直射下,眼前很快泛起一陣陣光暈,人影晃動,虛影幢幢,壓根看不清臉。
危機關(guān)頭,她只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從后面抱住她,替她擋住攻擊,然后用力將她推開?;嘎甭淙牒又?,費力掙扎,但還是被沖走了。
這條河并不險,桓曼荼很快就找到淺灘上岸。她獲得自由,根本顧不得自己的眼睛,瘋狂往回跑。然而山崖只剩下一地狼藉,崖邊還落著大片大片的鮮血。
桓曼荼看到那些血,險些暈倒。她不相信那是神醫(yī)的,她回到他們的小屋,執(zhí)著地等著他。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日落月升,秋去冬來,等到她的眼睛自然痊愈,能清晰看到小院的一切,也沒等來她的丈夫。
他死了。又是因為她,死于容家之手。
桓曼荼渾渾噩噩在一線天游蕩。有一天,一個邪修來崖底采毒,發(fā)現(xiàn)了她。
邪修對她很感興趣,和桓曼荼做了一個交易。他有一本邪修法訣,練習(xí)這種功法有損壽命,但是可以飛快提高修為。
換言之,用自己的壽命,來換取強大的力量。修為越高,死的越快。
桓曼荼同意了。她在崖底閉關(guān)一年,飛快將修為提高到四星。她回殷城那天,桓家正在舉辦生辰宴?;钢铝氐莫氉討c生,桓家高朋滿座,賓客如云?;钢铝卮篑R金刀坐在上首,敬酒來者不拒。第三任夫人抱著兒子坐在旁邊,得意極了。
容家作為姻親,也在慶賀之列。雖然容桓二氏的兩段婚姻名存實亡,但只要凌虛劍訣還在,容家就絕不會和桓家生疏?;钢铝匾娏巳莴d,也沒有提曾經(jīng)那些齷齪事,只是笑著喝酒。
歌舞升平,其樂融融,仿佛桓家那位死去的大小姐根本不存在?;钢铝貛妆葡露?,興致高起來,問容玠:“九郎君,你怎么清瘦很多,最近修行不順利嗎?”
容玠垂頭抿了下唇,說:“多謝岳父關(guān)心,偶感風(fēng)寒,無傷大雅。”
桓曼荼死去兩年,容玠依然畢恭畢敬叫他岳父?;钢铝乜粗媲斑@個光風(fēng)霽月的年輕人,心里頗為可惜。如果這是他的兒子就好了,可惜。
桓致霖轉(zhuǎn)頭,看到桓雪堇坐在屏風(fēng)后,溫柔嫻靜,巧笑倩兮。雖然同是他的女兒,但桓致霖不得不說,容玠和桓雪堇站在一起才叫般配。
桓致霖乘著酒意,半是開玩笑地說:“曼荼已經(jīng)走了兩年了,你正當(dāng)年輕,遲早要續(xù)娶。如今有沒有中意的人?”
容玠正待說話,身后大門忽然被人轟開。一排家丁像麻袋一樣跌入宴會,撞毀了許多酒席。
賓客們受驚,紛紛站起來。桓致霖砰地站起身,臉色黑如烏云:“是誰敢在桓家鬧事。”
飛舞的粉塵中,一個黑影踩著木屑,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她摘掉兜帽,露出一張白凈清秀、頗為娃娃氣的的臉。她緩慢環(huán)視四周,對著正中央那幾人輕輕笑了笑:“好久不見?!?br/>
作者有話要說:留言抽3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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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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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