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四章 神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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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熙德六年，冬，云賀宮，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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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韓國下了十幾年不遇的大雪，薄薄的箭靶都宛如戴上白帽，地下更是積了兩三寸厚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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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夏天歡暢的鳥鳴都杳不可聞，人跡更是罕至，寬廣的右苑此時只余白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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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樣的蕭索中，卻突然傳來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履聲，踉踉蹌蹌踩在雪上，咯吱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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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是韓笑，一個人，一身月白，頭發(fā)沒有梳起，在刺骨的北風中凌亂飄飛，整個人卻未曾留意一般，只是向前走著，眼神沒有焦點地落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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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年，僅僅一年而已，為什么世界，會徹底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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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風吹得紅腫的手中，是一個精致的漆金小盒，里面有最上等的神惑油膏，如今，市價上只能換到半斗麥子還不到，可在一年之前，喝醉了酒的瘋子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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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其實周國開始向這邊同樣走私小麥后不久，他就有所察覺，順差的銀兩在大量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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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立刻想要應對，但驚異地發(fā)現(xiàn)，此時的局面已經(jīng)到了無法控制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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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重利驅(qū)使之下，神惑開始在韓國瘋狂地蔓延，鄉(xiāng)野之上，到處燃起妖異的火紅，農(nóng)夫連根拔起青綠的稻苗扔在田埂，捶胸頓足地后悔不曾早種神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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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最質(zhì)樸的一個道理此時顯示了它的作用：物以稀為貴，神惑種植越多。  價錢就跌得越厲害，而不甘心收入沒有達到期望地農(nóng)戶，就只有越種越多，形成惡性循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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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亂世日久，本來沒有什么存糧，韓笑意識到這樣下去，國家將會陷入百年不遇的饑荒。  軍糧甚至公卿們的食物都無法保證，也開始擔憂著急。  連續(xù)推出幾道嚴苛的法令，禁止人們私藏倒賣神惑種子，以及過度種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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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頒布之初，殺雞儆猴幾個，似乎還有點效力，但很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農(nóng)夫們向官員行賄。  官員也就對他們的行為睜一眼閉一眼，法令全成了一紙空文，到后來，更是不可能實行下去——若嚴格執(zhí)行起來，韓國大概便殺得沒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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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也想過禁止周國向這邊輸出麥子，但這比周國要打擊神惑的走私進口，還要艱難不知多少倍，因為神惑可以不買。  米面卻如何能夠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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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與此同時，周國采取了很多對策，比如加強對邊境的巡查，在國內(nèi)向人們宣傳這種藥物地可怕，并設起諸多“戒惑館”，協(xié)助那些已經(jīng)成癮的人們戒除。  雖然還不能消洱這種禍根，但在相當程度上，已經(jīng)讓危害有所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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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在這樣此消彼長地情況下，國庫銀兩的出入漸漸到了持平甚至逆差的地步，更糟的是，就算有來自周國的麥子，跟廣大的需求相比，依然杯水車薪，沒有食物的饑民或者偷渡到周國去，變成敵方地人口和兵源。  或者聚集起來。  落草為寇，打家劫舍。  各地插著鵝毛的急報，雪片一樣進到宮中。  而周榮自然也在等著這個機會，于兩月前整頓兵力，再次攻來，雖然軍隊數(shù)目不及上次的一半，卻帶來前所未有的壓力，如今已經(jīng)幾近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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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總之，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如同坐在一鍋沸騰的粥上，想當初自負聰明的意氣風發(fā)再提不起半點，每天盡了全力，卻只有更多仿佛無休止的問題涌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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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韓笑走著，前面似有什么阻住去路，看去，是一顆參天大樹，夏日枝繁葉茂，此時，卻只有枯干的虬枝伸向天際，但在一片雪白地空茫中，依然十分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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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韓笑嘴角浮起一個疲憊的笑意，有樹在這里，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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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真的很累啊，就讓他靠一會吧，太久都要一個人面對一切，讓他靠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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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于是他閉了眼睛，倚靠上去，吐出的呼吸瞬間都化為白氣，撕碎在寒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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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朦朧間，想起今天發(fā)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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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種時候，變成駱駝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佘牙知道了他在盧笛事件里扮演地角色，憤然率部投向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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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泄密的過程說來簡直好笑：按他一貫的做法，密計后往往將知情者一一滅口，而派去滅口的人擔心再被滅口，便提前將消息保存起來，埋在某地，而后輾轉(zhuǎn)巧合，竟到底到了當事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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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是這個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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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總之，他曾經(jīng)用一個個陰謀得到的一切，現(xiàn)在似乎都隨著一個個陰謀的揭穿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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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自認并沒有變蠢，可最單純的人現(xiàn)在見他，也多留三分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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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難道就是像萬素飛說的，當你只追求利益反而會失去利益，執(zhí)迷于力量反而得不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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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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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小塊雪落在韓笑領(lǐng)子里，與那個名字的劃過一同讓他打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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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就連她也放棄了他……一團悲哀突然涌上韓笑心頭……現(xiàn)在，只有樹木還能讓他倚靠一下，人類，沒有一個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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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是，也沒有多么地憤怒，仿佛因為已經(jīng)太過疲憊，沒有力氣去生氣，心里只有一個聲音在說，放下吧……你太累了，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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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哦，是的，還有一件東西，可以幫助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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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韓笑想起什么似地，從盒子里挑了些油膏在翠玉地煙筒上，笑著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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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風那么大，以至于他要背過身去用整個身體擋風，手腳都顫巍巍的，卻極有耐心，許久，點著了，拼命地吸了一口，長出一口氣，臉上浮出恍惚地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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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東西有毒，他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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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在那些壓力越來越承受不了的時候，有人第一次遞上來，說國主試試吧，他竟然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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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為什么沒拒絕呢？為什么沒拒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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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大概，這就是神的****吧，凡人有獵奇，有貪欲，就算能克服這些，還有病苦，有憂傷，有撕心裂肺的傷疼，而神的****是讓你擺脫這一切，那么，如何能夠拒絕——難怪這東西會叫神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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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今天他加的分量格外多，一口下去，四肢百骸都是一種到底的放松，想來即使奔赴極樂，也不過如此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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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恍惚中，他張著眼，仿佛無意地去掃視靠著的這顆枯樹，樹干上滄桑斑駁，好像耄耋老人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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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卻突然，什么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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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是許多橫著的刻紋，用刀子深深劃在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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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韓笑眼睛突然睜大，這是當初，他急著躥起個子，聽了一個民間的偏方，就對著這棵樹跳，手里拿把小刀，每到最高處便畫一道兒，可憐這樹橫七豎八被畫的跟梯子似的，這方法不能說沒有成效，卻不小心被萬素飛撞破了，好生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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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用手去輕觸那些樹皮上的劃痕，現(xiàn)在，他應該比她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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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信著她那個無聊的承諾，比她高才肯搬去他宮中，如今，她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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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但看著看著，他還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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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溫暖的幻覺涌上，似乎依稀記得，為那個無聊應承做這樣努力的時候，是很開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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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溫暖蔓延開去，他仿佛走入一段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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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夢里，是小時候，她出現(xiàn)在他面前，嘩啦一聲拉開袍子，一大堆只有弟弟才有的吃食玩具就魔法一樣出現(xiàn)，然后他就笑了，嘴角快咧到耳根，那樣地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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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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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帶著這樣的笑容，韓笑輕輕從樹干滑下，雪花松一陣緊一陣地飄落，覆蓋在他的身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