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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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車仗發(fā)瘋一樣向前沖去，帶得萬素飛東倒西歪，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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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鼻中盡是血腥味道，耳中充滿人喊馬嘶，眼前大部分的情景是黑甲的武士追逐棕甲的騎兵，趕上去，就是一刀平過，血如涌泉，偶爾也有棕甲的軍士反擊，將槍尖送入黑甲的間隙，同樣帶起一道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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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是誰？在這里做什么？她的立場，究竟在哪一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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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哦，她哪一邊也不是，她是袖手旁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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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為什么，無論哪一邊倒下，她都感到心中一陣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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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覺得腦子遲鈍得更厲害了，這些問題，都似乎才有一點眉目，就有一潑從天而降的血雨，讓她覺得從頭到腳整個一悸，然后就忘了剛才想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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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所以，她只有木然地繼續(xù)東倒西歪，直到車廂上中了六箭，轅馬死了一匹，脫韁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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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剩下的兩匹完全炸了毛，驚嚇得向不同的方向沖去。  而搖搖欲墜的車廂終于被這強大的沖力撕扯，徹底散架，一邊的車輪轉著圈飛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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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也被甩了出去，落在一個斜坡之上，便不由自主地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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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掙扎著爬起來時，發(fā)現(xiàn)這是一戶廢棄的人家，焦黑的土墻墻頭，墻角還倚著一些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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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滾下來一路也有雜沓的馬蹄印記與肚破腸流的尸體，但相比之下。  慘烈的程度已經(jīng)遠低于方才地稠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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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原來，也許因為她福大命大，也許因為她穿著毫無威脅的女裝，也許因為騎兵的作戰(zhàn)都是過馬一刀，她的倒伏反而成了不那么容易被殺的理由。  總之，她那輛破破爛爛的車仗竟然奇跡般地于亂軍中穿行，越過了大片的混戰(zhàn)。  現(xiàn)在這算是戰(zhàn)場地外圍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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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管怎樣，這里總算稍微安靜一點。  土墻擋住血紅的視線，將生死地威脅稍做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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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卻不理會外邊的廝殺，整個人似乎完全沉沒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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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沒有介入，這次她沒有介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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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抽回了手，哪一邊也沒有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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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為什么，那些在乎的人，還一個個在眼前倒下。  那些鮮血，還一股腦噴濺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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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斜傾的水缸中有一底剩積的雨水，她掙扎著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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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很渴，但沒有去喝，而是摟起來一把把地洗臉，好像洗去血污，就洗清一切過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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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水馬上就紅了，連缸底那點青苔都染成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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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紅色地水面。  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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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赫然轉過來，怔住，面前一名高大的武士，黑色的面甲下看不見表情，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顯得從雪亮刀鋒上流下的蜿蜒血跡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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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一步步向前。  萬素飛本能地向后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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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你要錢嗎？”，她有些顫聲地問，一邊從身上摘下韓笑給她的那些勞什子首飾，琳琳瑯瑯地扔出一條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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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很快她意識到自己錯了，男人俯身把那些細軟撿起來，卻沒有離去，好像得到骨頭的狼，依然步步進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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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褪得只剩左手那枚并非純金的鐲子，捂著開始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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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是，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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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有什么念頭從另外一面突如其來地進入她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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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是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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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不是也想跑回周國。  只是韓笑監(jiān)視得太嚴密才放棄了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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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而此時。  他自身難保，失去了對她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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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種時刻也想不了太多。  她找一塊還看得出本色的衣角用力擦了把臉，向那來人喊道，“我是萬素飛，以前突騎營的統(tǒng)領，你認識我嗎？！帶我去見周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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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戰(zhàn)場之上，本來以衣甲區(qū)分陣營，她標志性的面具又已經(jīng)失去，那名殺紅了眼的周兵幾乎在百分之一秒地時間就判斷：她為了保命在說謊！于是完全沒有理她，提著刀就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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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看到他眼睛的一剎，她確定，那是殺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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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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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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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輕微的弓弦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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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后很細的一聲“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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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血線從男子的喉頭慢慢溢出，最后噴成一條小箭。  巨大的身體，隨之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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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看著袖中的暗弩，整個人恍惚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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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殺了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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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居然殺了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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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抱住頭，一種非常非常討厭自己的情緒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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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從最初那時候，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活下來，某種意義，已經(jīng)是背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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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是，既然留在韓國，享受這里的尊奉，身邊地人也都是韓國地立場，她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尤其是韓笑對她那般的維護，讓她一時心軟便走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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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些都讓她沒有面目回到周國去。  而剛才，更是駱駝背上最后一根稻草，想要回周國地一點努力，卻最終演化成穿著韓國的衣甲，親自動手，殺了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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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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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決定旁觀又堅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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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怎么做，怎么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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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因為這些過錯，刀疤死了，突騎營沒了、周榮也許這輩子見不到了、現(xiàn)在韓笑也不知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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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剩她一個人，在這無邊的戰(zhàn)場上，腦袋隨時會被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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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心心念念的報仇，沒有比此時更像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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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斷片的思維在腦中飄蕩，怎么想都絕望得沒有一點陽光，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向她壓下，那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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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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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什么都不想再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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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做選擇，就在沒有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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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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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來一個人吧，來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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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周軍也好，韓軍也好，對哪一面，她都是無法堅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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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刀，就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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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在心里模擬地想著，刀鋒是如何切入她的脖子，鮮血是怎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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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而這樣的想法竟然不是使她感到畏懼，而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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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很久很久之后，當萬素飛老得躺在病床上，回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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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戎馬倥傯，萬水千山，一輩子不知經(jīng)過多少艱難險阻，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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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她始終認為，這一刻，是她與死亡最接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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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是心理上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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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漫天黑暗中，突然有一點蹄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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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難道，她就要心想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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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嘴角勾起一個輕微的弧度，睜開眼睛，從門口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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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跌跌撞撞進來一個男孩子，袍甲張乍，有血點不斷灑在黃土的地上，肩上斜插一支箭矢，染紅的白色羽毛隨喘息劇烈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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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王妃，可找到你了！”他闖進來，突然滾鞍下馬，伏地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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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當萬素飛看清他的臉，空洞的眼珠略微輪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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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斷斷續(xù)續(xù)的思緒聯(lián)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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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哦，他是她的護衛(wèi)……因此在千軍萬馬中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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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即使在這樣的頹敗中，她也有一絲想要大罵的情緒：你***死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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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當然表面上，她什么也沒有說，罵人也是要力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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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佘牙過來攙扶她上馬，臉上滿是笑容，為終于找到自己的目標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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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但很快，他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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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因為他發(fā)現(xiàn)，面對的是一個毫無求生意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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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要找的人目光正沒有焦點地落向遠處，喃喃道，“你一個人走吧，我……哪里也不想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