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兩清
    </br>
    </br>天空降下轟的一聲巨響，讓人整個耳朵都回蕩嗡嗡的聲音，整個城墻似乎受到巨人的重?fù)簦蝗婚g急劇搖晃起來，土石撲簌簌落下，突然受驚的尖叫聲響起，天地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br>
    </br>“石頭！是石頭！”
    </br>
    </br>“船，船！”
    </br>
    </br>靠近城垛的人驚慌地亂喊著，喊叫的內(nèi)容卻不相同。
    </br>
    </br>實際上，將他們的發(fā)現(xiàn)綜合，才是確切的答案。
    </br>
    </br>萬素飛也站起來，歪歪倒倒地跑向城垛，映入她眼中的，是這樣一副圖景：
    </br>
    </br>落日幾乎已經(jīng)沉到海平線下，黃昏的朦朧中，數(shù)十條艦船出現(xiàn)在海上，本是鮮紅的風(fēng)帆在黃昏的光線下呈現(xiàn)棕色，卻依舊鼓動飛揚。
    </br>
    </br>打頭的只有三五艘船，卻都是一色的大艦，排開成一字型。
    </br>
    </br>然后，她就看到，巨大的火光劃開暮色，好像在船上開放了一朵煙花，同時傳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有什么黑壓壓的東西迅疾地向自己頭上飛來……
    </br>
    </br>“萬大人小心！”，有人在后面喊。
    </br>
    </br>可是其實她小不小心都是一樣的，巨大的石塊命中她腳下的城墻，整個大地都震動起來，令她無法保持站立，搖晃著摔倒下去。
    </br>
    </br>一片驚慌尖叫與塵土嗆起的咳嗽聲中，她向江軒爬過去，畢竟他是指揮的核心，而她還期望著能再發(fā)起一次抵抗。
    </br>
    </br>然而。  在半路，突然有一個驚恐不堪地聲音高喊起來，“火毒龍！逃命吧，那是火毒龍！專吃人心肝的怪物！！”
    </br>
    </br>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萬素飛一把握緊手下的塵沙，緊到灰土從指縫間流出去。
    </br>
    </br>完了，她知道。  完了，能堅持到現(xiàn)在。  全憑著一股軍心，而現(xiàn)在，它終于被擊潰了。
    </br>
    </br>人的精神與世間萬物一樣，極度的繃緊后，必然是徹底的放松，而無法再度奮起，這個錦帆賊。  當(dāng)真也是有兩把刷子地，在城里打瘋了的狀態(tài)下先偽裝撤退，靜待這個一瀉千里地時刻，卷土重來。
    </br>
    </br>果然，在城墻下一次震動之前，城頭上的士兵突然都調(diào)轉(zhuǎn)方向，發(fā)瘋似的向后跑去，一邊跑一邊解開甲絳盔帶。  平素唯恐不精良的裝備此時扔了一路，只怕跑的不夠快。
    </br>
    </br>兵敗如山倒，真正的兵敗如山倒。
    </br>
    </br>江軒去攔，哪里攔得住，即使近在幾步的距離，只能看見他地口型大開大合。  根本聽不見喊些什么，一切都淹沒在恐懼的洪流中。
    </br>
    </br>“江大人，走吧！”，城頭幾乎逃得沒人時，四五名死忠的隨從上來圍住江軒。
    </br>
    </br>“已經(jīng)守不住了，大人再不走，只是白白送命啊！”
    </br>
    </br>“這是突發(fā)的事件，丟了城皇上不會怪罪的！”
    </br>
    </br>“海賊不過是為財，搶掠一番還會回海上的，這城還能打回來！”
    </br>
    </br>從人們七嘴八舌地勸著。  許久。  江軒空洞的瞳珠才輪動一下，仿佛用盡全身氣力地長嘆一聲。  隨著他們想要下城。
    </br>
    </br>可突然，他又停住了。
    </br>
    </br>目力可及的角落里，一個蜷曲地白影緩緩、緩緩地站起身，雖然或者，她的衣服已經(jīng)不能稱為白的。
    </br>
    </br>此時城墻上被轟開一個巨大的豁口，因此海賊們暫時不再攻擊，而是處于全速行船駛向淺灘準(zhǔn)備登陸的途中，天地間在極盡所能的嘈雜之后，難以想像地安靜，能聽見她起身時，土塊從頭發(fā)上滾落的悉悉索索的輕響。
    </br>
    </br>兩個仇人就這樣安靜地對視了兩三秒，在破敗的城墻，安靜的世界，滿地的殘甲斷箭中……
    </br>
    </br>“去把她帶上”，最后還是江軒開口。
    </br>
    </br>他知道她病著，又是一個人，又肯定不好意思自己過來。
    </br>
    </br>“江大人！”，隨從都知道他們的過節(jié)，用感嘆的語氣傳達(dá)抗議。
    </br>
    </br>“去帶過來，我答應(yīng)皇上，不因私仇而廢國事”，江軒重復(fù)了一遍，語氣不高，卻堅定。
    </br>
    </br>于是兩個下屬到底不甚情愿地去了，將萬素飛架過來。
    </br>
    </br>、
    </br>
    </br>、
    </br>
    </br>江軒等人從城樓下來，發(fā)瘋似的跑向馬廄，大部分馬都被騎走了，留下空蕩的鐵環(huán)在石槽上碰撞。
    </br>
    </br>“這邊一匹！”
    </br>
    </br>“那里一匹！”，急切地喊叫聲在狹窄地廄舍里顯得格外響亮，遠(yuǎn)遠(yuǎn)看去，四下城門都已涌進(jìn)火光，殺聲動地。
    </br>
    </br>“排成簡單的鋒矢陣，跟我從東門突出去！”，江軒飛身上馬，握緊手中雪影刀，指揮僅有地四五個人，萬素飛則背著箭，低頭跟在隊伍最后邊。
    </br>
    </br>從人也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軍士，迅速行動起來，兩側(cè)斜開，形成一個尖銳的箭頭，一環(huán)防守另一環(huán)，將江軒和萬素飛包夾在中間，一聲“走！”便同時急速奔出。
    </br>
    </br>然而，當(dāng)馬匹馳騁起來，江軒余光猛見，身后白影一斜，向地下便栽。
    </br>
    </br>他大驚之下，腦中不容多想，一手探出，側(cè)身撈去，一把抄住萬素飛左臂，才免除她整個兒****于馬蹄之下的厄運，另一手緊勒馬韁，讓自己所乘之馬減速下來。
    </br>
    </br>事出在電光火石之間，萬素飛的小灰馬后蹄人立，嘶鳴一聲，撒開腿向西去了，而江軒的馬飛奔之時突被主人拉緊韁繩，速度驟然下降，然又不甘不愿，馬頭被扯得后仰，卻不住亂嘶亂踢，整個情勢成為江軒一手拖人一手挽馬，馬匹尚在行進(jìn)，拖得萬素飛也滑行向前的動態(tài)平衡。
    </br>
    </br>前邊從人見事情有變，也都盡力勒馬，想要回來接應(yīng)主將，一時不能兜轉(zhuǎn)，紛紛隔空亂喊道，“江大人放下她！外邊圍住了，帶著人突不出去！”
    </br>
    </br>江軒卻幾乎沒聽到他們的話，方才一觸之下，心里已經(jīng)一涼，萬素飛幾層衣物，已被冷汗打得透濕，她的病本來沒好，加上今天這樣一通折騰，想來剛才那一栽，竟是一時眩暈到騎不住馬。
    </br>
    </br>他想把她抱上馬來，但因另一手死命拉緊韁繩，這邊用不上力氣，掙扎在那里，抬眼間，卻正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
    </br>
    </br>他心里狠狠一悸，有多久沒有對視她的眼睛？
    </br>
    </br>一瞬間過往所有愛恨情仇涌上，在整個胸腔打翻五味瓶。
    </br>
    </br>不知算不算有些欲蓋彌彰，他大喊出來，“你不要多想，我是為了跟皇上交代！”
    </br>
    </br>她的嘴角挑了一下，地上的泥濘被沖起來濺在她衣上臉上，可那雙眸子只是說不出的澄澈。
    </br>
    </br>“曾經(jīng)……為了一個必須達(dá)成的目的……我踐踏了太多人心……”
    </br>
    </br>江軒的眼睛驟然睜大，因為沒想到她會突然說起這個。
    </br>
    </br>“不要問我值不值得……也許我死前的那一秒才會知道……”，萬素飛直視著說不出話的男子，長發(fā)獵獵飛動在風(fēng)里。
    </br>
    </br>“但我怕沒有機會說了……提前對你說一句，對不起……”
    </br>
    </br>江軒的鼻子突然一酸，好像被什么突如其來的東西擊中，只覺得差一點就要流下淚來。
    </br>
    </br>可這他**的是什么時候啊！怎么能哭！
    </br>
    </br>他猛地甩了下頭，避開她的眼睛，少見地吼道，“閉嘴吧！我們的恩怨回去再說！”
    </br>
    </br>“不要回去說了……我知道你還是想殺我，過了此刻，你不會再有這么好的機會……”，萬素飛笑起來，笑里帶著一種凄然的決絕。
    </br>
    </br>江軒只覺得什么滾燙的東西澆進(jìn)耳膜，將血液煮得沸騰，心臟迫得打鼓一樣狂跳，他要承認(rèn)，這句話找準(zhǔn)了他最隱秘的穴位，他是恨的！依然恨！那恨在一瞬間燃燒起來，整個心尖都化為灰燼一樣的痛楚，可相反地，那恨燒得多痛，才知道有多愛……
    </br>
    </br>放手，還是不放？短暫的靜默，在火光血影的夜里，仿佛永恒。
    </br>
    </br>然而，這為難的選擇，不消他來做了。
    </br>
    </br>他打一個冷戰(zhàn)，只見萬素飛右手不知何時揚起，一支銀簪便連同玉臂一起流滿月華，而那月華陡然飛墜，在空中劃出一條水色的圓弧，準(zhǔn)準(zhǔn)地刺向他握住她的手，仿佛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
    </br>
    </br>刺骨疼痛來的猝不及防，江軒大叫一聲，本能地松手，另一手剎那間也放了韁繩，被勒得暴躁的馬兒乘勢一聲長嘶，箭矢一樣彈射出去，瞬間已經(jīng)飛在數(shù)丈之外。
    </br>
    </br>他的身后，萬素飛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帶著笑將手籠在嘴上，發(fā)出最后一聲長嘯，“我們兩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