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血紫檀(四)
夜已深,冰冷的夜風(fēng)從山上吹來,浸透了帕蒂全身的血液。父親在屋外發(fā)出長長的嘆息,帕蒂看著扶著一層白布的奶奶尸體,心頭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著。
“母親,奶奶,你們?yōu)榱宋疫@么做,不值得?!迸恋僖е齑?,幾縷鮮血順著嘴角流出,“父親,我對不起你?!?br/>
她從懷中掏出了那串浸蘸著歷代家族鮮血的“佛血小葉紫檀”念珠,在昏黃的油燈中,厚厚一層包漿的念珠如同十六顆血紅的瑪瑙,在手中爍爍生輝。
又是一陣陰風(fēng)吹過,油燈恍惚不定,她慢慢走近奶奶的尸體,跳忽的影子倒映在尸布上,就像奶奶沒有死,正在尸布里掙扎著。
“奶奶,這串念珠,我承不起,我把它還給您?!迸恋侔涯钪榉旁谡菩?,雙手合十,虔誠的默念著佛號,掀開尸布,抬起奶奶已經(jīng)僵硬的手臂,取下了那串假的黃連木念珠。
突然,奶奶枯瘦的手猛地伸出,舉在帕蒂面前,似乎在等著戴上紫檀念珠!
帕蒂“啊”的一聲驚叫,向后躲去!慌亂間念珠落在尸布上,那只手機械的摸索了半天,終于摸到念珠,居然又開始轉(zhuǎn)動念珠,而且轉(zhuǎn)的飛快!
只不過,這一次是由手心向手背反著轉(zhuǎn)的!
帕蒂覺得腰間一陣刺痛,伸手一摸,潮濕的熱血正不停地涌出。在她剛才后退撞到墻上時,別在腰間的彎刀刺入了她的腎臟。
“報應(yīng)……”帕蒂凄然笑著,嘔出幾口鮮血,閉上了美麗的眼睛……
“咣當(dāng)!”三輪車劇烈顛簸,帕蒂的腦袋撞到車篷,隱隱作疼。
“對不起,小姐,前面堵路,我們從貧民窟小道拐過去可以么?”司機踩著油門加快了車速。
帕蒂揉著腦袋,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她怔怔地盯著車玻璃,再沒有出現(xiàn)剛才那段奇怪的影像。難道是幻覺?可是幻覺怎么會這么真實?她把那串紫檀念珠戴回手腕,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淚流滿面。
貧民窟街道上方蜘蛛網(wǎng)般的電線網(wǎng),只穿著骯臟內(nèi)褲、全身滿是泥垢、踩在泥水里打鬧的孩子,隨地小便的男人,在垃圾堆里尋找食物的乞丐,呈現(xiàn)著城市最骯臟丑陋的另一面。帕蒂這才徹底清醒了,整理著擋著臉的紗巾,心里有點擔(dān)心,有些后悔剛才恍惚中沒有阻止司機進入貧民窟。
新德里的新聞里總是不缺少女人在貧民窟被性侵的報道,最終結(jié)果多數(shù)是不了了之。久而久之,男人們越來越猖獗,似乎生命的樂趣就在于獵尋單身女子,而新德里則成了女人談之色變的恐怖之地。
三輪車一個急速側(cè)拐,輪胎與地面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泥水甩到墻上,像是某種惡心的液體。
“吱嘎!”車子急停,帕蒂的前額又撞到玻璃上,疼得厲害。更讓她驚恐的是,這是一條死胡同!
墻角蹲著四五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油膩骯臟的頭發(fā)里爬著幾只綠豆蠅,見到帕蒂,幾個人眼睛一亮,緩緩起身,伸出暗紅色的舌頭,舔著干裂的嘴唇,厚厚的舌苔在嘴角殘留著黃色的渣子。
帕蒂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了!
最讓女人感到恐懼的事情,即將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司機打了個呼哨,那幾個流浪漢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盧布,塞到司機手里。司機舔了舔手指認(rèn)真數(shù)著,哈哈一笑,溜達到胡同口,倚著墻抽煙。
流浪漢們圍著三輪車,臉緊緊貼在玻璃上,像是在觀賞籠子里的小動物,扭曲變形的臉像是糊在玻璃上的一張人皮,淫邪的眼神分明在告訴帕蒂:“你是我們的?!?br/>
帕蒂只覺得陣陣暈眩,身體仿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攥著,內(nèi)臟縮在一起,根本無法呼吸?;艁y間她把車門反鎖,打開包四處找手機,化妝品、鑰匙、鏡子“噼里啪啦”掉在車?yán)铩?br/>
“嘣!”反鎖的插銷被拽斷,車門打開,流浪漢們悠閑地解著褲腰帶。
遠處,司機喊了一聲:“修車門的錢要單獨算!”
一只手伸進車子,抓住帕蒂褐色的小腿,留下幾道骯臟的指印,用力向外拖。帕蒂死死抓著門把手,另一只手仍在包里摸手機,雙腿亂蹬。流浪漢抓住她的雙腿,用力向外一拽,帕蒂被橫空拖出,后腦撞在地上,眼前一黑。隱約中,左手腕上好像有什么東西脫落了。
手機從包里掉出,屏幕一亮,來了一條短信:帕蒂,千萬別上三輪車……摩拉。
帕蒂坐在納拉因廟旁的快餐店,要了一份咖喱雞,喝著姜茶(用紅茶、姜、奶一起煮的茶,味道極好,有興趣去印度的朋友千萬不可錯過),心里有些不高興。
好不容易擠地鐵到了納拉因廟,結(jié)果摩拉卻聯(lián)系不上了。手機是關(guān)機狀態(tài),約好見面的餐館也沒有人,帕蒂又怕四處亂找錯過了摩拉來餐館,只好忍著不快等著。
更讓她覺得喪氣的是,祖?zhèn)鞯淖咸茨钪椴灰娏?,左手腕上只留下一串昨晚睡覺沒有把念珠摘下壓出來的印子。
“可能是洗澡的時候摘下來了。”帕蒂自我安慰道。
這幾年由于紫檀木、黃花梨這些名貴木材在中國被炒得價格飆升,產(chǎn)木材的山里面突然多了數(shù)不清的砍伐者,幾乎在一夜之間,樹被砍了個干凈。奇貨可居,帕蒂那串由18顆小葉紫檀串成的念珠價格也跟著水漲船高,更何況在穿繩連接處還有一顆老三眼天珠做的佛頭,更讓這串紫檀念珠身價倍增。
每次摩拉見到這串珠子,都眼睛放光,嚷嚷著要借去戴幾天。雖然兩人關(guān)系很好,但是帕蒂牢牢記著祖母臨終前把念珠交給她時交代的那句話:“有靈性的東西戴在身上,就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絕對不能丟失,也不能給別人,那樣就等于把命交了出去?!?br/>
等了半個多小時,摩拉的手機依然沒有開,帕蒂再也沒有耐心,想到她或許是和那個陌生男人逛街或者干別的去了,心里微微有些酸意。
結(jié)了賬,匆匆喝完剩下的半杯姜茶,帕蒂出了快餐店,店門口匍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額頭壓著手背,亂蓬蓬的頭發(fā)糾纏在一起,背上幾個留著膿水的爛瘡還沒長出肉芽,蒼蠅亂飛。
“不知道會不會長出蛆?!迸恋匐m然心里這么想著,還是從錢包里掏出盧布,塞進乞丐手里。
盡管很小心,帕蒂的手還是碰到乞丐的手,一股冰冷的寒意讓帕蒂又收回了錢。
乞丐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