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酒娘(七)
女子拽下爛皮,在手里搓成小球,丟到嘴里“吧唧吧唧”咀嚼:“再來碗面?!?br/>
兩個四十歲出頭的男子滿臉通紅,打著濃臭的酒嗝,交杯換盞喝得起勁。其中一個男子鼻孔流著鼻涕和酒漿混合的黏液,伸出舌頭舔進嘴里,砸吧著嘴瞇眼陶醉。
同桌進餐的食客也不嫌棄,依然各顧各的。
整個院子,充斥著人類最赤裸裸的原始欲望。
“面里有這樣東西。”月餅用筷子從碗底挑起一塊類似八角大料,黑不溜秋指甲蓋大小的東西,“山西刀削面,最有名的不是刀工,也不是和面手藝,而是臊子的制作秘方。這是牛蹄骨片,牛行于田間食百草,蹄骨縫夾著四季花草香味,百草順著血液延伸至骨,是調(diào)滋勾味的好食材,高湯多用牛骨熬制也是這個原因。作調(diào)料最好的牛蹄骨,取自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存于地窖的牛骨。這種骨早被陰氣泡透,更能擾亂陽氣,使人失去常態(tài),泡在酒里效果更好。”
月餅這么一說,我明白了食客們異變的原因,吃貨的心早就被惡心填得滿滿的,只剩胃里翻江倒海。
“看看酒娘的面相,看相我不如你?!痹嘛灠雅9莵G回碗里,冷笑望著酒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呵呵,我還以為她是好人?!?br/>
我向酒娘看去,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們,索性也沒什么好躲閃的,來了個四目對視。
酒娘似乎察覺到我的用意,也不回避,故意仰起頭讓我看個清楚。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雖然和石林女子長得一模一樣,卻有一處微小不同。
她的右眼皮有一塊不起眼的淡褐色漩渦狀疤痕。我心里有了計較,眼為氣之精,是人體收納外氣之處,眼皮的疤為漩渦形狀,面相稱之為“漩眼”,相當于龍卷風的風眼,增強了納氣的功效。
唯一不好的是,漩眼既納清氣也吸濁氣。清氣多則目明眸亮;濁氣聚則眼袋明顯。這種面相的女人對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根本無法抗拒。若女人命格不夠硬,濁氣多于清氣,吸引的男子多為好色貪財、寡情薄意之徒,一生坎坷,命運多舛。除非遇到命格極硬之人,方能將濁氣排出而清氣大盛,遇事否極泰來,諸事皆順。
酒娘對著我抿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皮,隨即收斂笑容:“各位吃飽喝足,該看的也都看了,接下來請欣賞傀戲?!?br/>
“梆!”梆子聲響起,酒娘身后的屋子忽地刮出一陣冷風,陰森森的“嗚嗚”聲從內(nèi)傳出。窗戶“撲棱撲棱”開合,一只人手從窗臺向上慢慢伸出,蒼白的手掌貼著玻璃,食指在玻璃上來回劃拉,就著霧氣寫下了“我死的好慘”五個大字。
也許是氣氛影響,食客們癡癡呆呆盯著那五個字,好幾個人縮著脖子打哆嗦。有人過于害怕起身想走,站起來腿卻軟了,一屁股坐倒在地。那個吃嘴角爛皮的女子更是夸張,半張著嘴,湯面順著下巴流淌進胸口。
我瞅著那五個字越看越生氣,月餅見我面色不對:“別受影響,精神凝氣,好戲還在后頭。”
我壓低嗓音嘟囔著:“能不能專業(yè)點!就這么五個字還整錯別字!‘死’是動詞‘好慘’是形容詞,明明是‘得’不是‘的’?!?br/>
“南曉樓,我真懷疑你這腦子里到底長了些什么?”月餅繃著臉強忍著不笑,“還有心思研究這個,你不也一堆錯別字么?”
“我好歹也是個作家!雖然我也寫錯別字,可是就見不得別人寫錯別字!”
“杏花村百年開業(yè)一次,至今已經(jīng)十一次?!本颇镫p手展開呈半圓形,“每次都是你們這些人,我實在是厭倦了。”
屋里的“嗚嗚”聲更加凄慘,木門“吱呀”開了條縫,一只枯瘦的手掌從門縫里摸摸索索探出?!斑郛敗?,木門打開,兩個長發(fā)拂面,身穿血跡斑斑白衣的男女趴在地上,雙手板著門檻向外爬著,身下是一條殷紅的血跡。
“我死得好慘?!眱扇税Ш糁痤^,長發(fā)散到耳側,露出沒有五官,只有慘白人皮的臉!
這兩張臉實在太過恐怖,食客們齊齊尖叫,倉皇起身,撞翻了桌子,碟、碗、酒壇碎了一地,一時間湯汁淋漓,酒水四濺。大家也不顧得疼,踩著滿地碎碴子往門外跑。
“吃了陰宴,看了陰戲,已是半個陰人,還想走出這個院子?”酒娘眼中閃過一絲殺機,聲音依舊輕柔好聽,“你們很快就會記起千年前如何對待杏花村,繼續(xù)看吧。”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太雙腳快似風火輪,推開眾人率先沖到門口,一看就是“廣場舞生龍活虎,公交車渾身是病”的行家。當她跨出院門,鞋底閃出烙鐵般的灼紅,“滋滋”地冒著黑煙,焦臭撲鼻。
老太太慘叫一聲摔倒在地,鞋底像貼膏藥粘在地面,露出燙得焦黑,血肉糜爛的腳底板。
酒娘柳眉微挑,眉角掛著一絲煞氣:“劉大媽,您還是好好地看戲吧。再往外走幾步,整只腳都保不住喲?!?br/>
老太太捧著腳哀嚎:“我不是什么劉大媽,你認錯人了。我……我叫張淑蘭?!?br/>
酒娘再沒搭理她,很優(yōu)雅地攏著額前劉海:“請各位回座?!?br/>
食客們遲疑地看看門外,望望酒娘,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酒娘莞爾一笑,雙手伸到腦后。輕微的“刺啦”聲響起,頭皮連帶頭發(fā)慢慢撕開,額頭正中裂開一道連著細密肉絲的縫隙,從雙眉順著鼻梁一直延伸到嘴唇。
那張臉滿是暗紅色的肌肉,一條條如同蚯蚓般粗細,嘴角更是裂到耳根,巨大的牙床上下開合,“呼呼”漏風。
酒娘抬起那張恐怖的臉,沒有眼皮的眼球幾乎突出眼眶,環(huán)視眾食客:“世間都以美為榮,殊不知你們看到的美貌,只是一張臭皮囊而已。可笑,可嘆!”
“?。∥乙娺^她!我見過這個場景……”人群中一個穿著性感,畫著濃妝的漂亮女子失聲喊道,“我在夢里見過,咱們……咱們都死了!”
寫了這么多,其實就是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
我驚得手心滿是汗水,女子的驚呼更是讓我想起很久以前做過的一個夢境,許多隱藏在記憶里的暗線,漸漸明朗,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