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參母(二)
那兩個人長得和我們根本無法區(qū)別,我木在帳篷里,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定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帳篷外又有人喊我的名字,這次我聽得分明,是月餅的聲音。順著聲音向樹林里看去,碧綠光點兩長一短閃爍,這是我們倆約定的暗號。我屏著氣拿起登山服穿好,走出帳篷。他們倆相互依偎著睡得正香,還時不時砸吧嘴,也不知道是剛才沒看見我還是對我沒有防備。
天空飄著雪花,落在滾燙的額頭,我稍微清醒了些。雪面映著月光,天地間一片幽白光芒,在兩道掃把痕跡旁邊,有兩行腳印延伸至密林。我一瘸一拐走進林子,月餅正蹲在雪堆旁邊喝著二鍋頭抽煙,悠閑地望著月亮:“今夜月色不錯?!?br/>
“帳篷里……”我一時間摸不清月餅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你沒看見?”
“沒看見我能把你喊出來么?”月餅連煙帶酒塞我手里,“遇上參娃子了?!?br/>
我這才回過味兒。白頭山林木繁茂、礦脈眾多,日照充足,更有被稱為“白山黑水”的天池沃土。從五行來說,“金木水火土”一應俱全,更因為山勢東西南北四縱八橫,大開大闔,周邊高而中間低,正應了“納氣聚靈”的地勢。山中少人跡多靈物,百草千畜修煉成形的不在少數。
參娃子又稱“人參娃娃”,千年修成人形。白天藏于地中,以生長出地面的紅果綠葉吸取陽氣,夜間在林中走動,借助月亮的陰氣調和陽氣。參娃子性情溫和善良,與世無爭。如果遇到人,參娃子會變成那個人嚇退對方。這東西又有個好玩的性格,極為貪吃,特別喜歡熟食(估計常年在冰天雪地里呆著,吃口熱乎飯不容易),屬于生靈界典型的吃貨,吃飽了就毫無防備的睡覺,直到天亮才化成參形,遁地逃走。參娃子極為名貴祥瑞,凡人機緣巧合遇見一次,一生運氣爆棚。許多老參客常年在白頭山尋找參娃子,活捉熬湯飲用,百病皆除,延緩衰老。不過這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東西,命格不夠硬的人吃了之后必遭天譴。
我高中同學的父親,早年在東北伐木,夜間撿了只凍死的山雞,埋灶生火打牙祭。松樹枝子生火,石鍋燒著純凈的雪水燉油脂豐厚的山雞,加幾塊老蜂房,不用加什么調料,松香、石香、雞香、蜂香就能混出誘人奇香。金黃色雞湯“咕咚咕咚”冒著油泡,眼瞅著就能吃了,他突然發(fā)現從樹林深處走出一個人,和自己一模一樣。
同學父親自然嚇得不輕,“嗷”一聲就跑了,半道想起參娃子的傳說,又壯著膽子折了回去,參娃子吃飽了睡得正香。他按照老參客的古法,在參娃子左腳系了紅繩,扒拉開腦后殼的頭發(fā),拔下一簇紅色的頭發(fā),挖了個雪窩子取暖等到天亮。山間一出日頭,參娃子就不見了。他圍著方圓三十丈找了個底朝天,終于在石縫子里面找到一株摘了紅果,枝莖系著紅繩的人參。
挖出來一看,竟是周身雪白,膚若嬰兒,隱隱透著血色,眉目清晰,四肢分明的極品血參。也活該他是個吃貨,二話不說就下鍋燉了,吃飽喝足回屋睡覺,當天晚上就發(fā)起了高燒,昏迷不醒。當時條件還不如現在這么便利,運木頭的車隊半個月才進山一次,伐木隊的赤腳醫(yī)生給他打了幾針青霉素,也不見退燒。眼看身體越來越燙,皮膚都燒成赤紅色,工友們用土辦法把他抬出屋,挖了坑埋在雪窩子里降溫,沒出半小時,坑里雪都化成了溫水。工友們只得把他抬回屋里,這時全身鼓著米粒大小的燎泡,“啪啪”爆裂,淌著香氣撲鼻的黃水,異常嚇人。隊里年紀最長的本地老廚子采野味回來,瞅見這情景,“吧嗒吧嗒”抽了幾鍋旱煙,把燒紅的銅煙鍋子往他印堂中間一燙,皮開肉綻。一道白氣冒出,化成人形,對著老廚子鞠了個躬,老廚子開了房門,一陣風吹散了白氣。
同學父親這才退了燒,休養(yǎng)半個月,全身的毛褪了個干凈,從伐木隊辭了工作回家鄉(xiāng)找工作。由于腦袋沒毛,印堂又有個疤,只能找了個小區(qū)夜間保安的活。雖說如此,運氣倒是超級好,媳婦漂亮,生了個白胖兒子(也就是我的同學)。九十年代興起彩票,沒事兒就入兩手,大獎沒中過,小獎不斷,一個月也有萬把收入。
開家長會的時候,我見過他。面色紅潤,雙目有神,說話中氣十足,也就是三十出頭的面相。
我們學校是寄讀學校,同學們吃晚飯的時候聊起各自家長,說道同學父親。同學也是個吃貨,啃著雞腿抹著滿嘴油嘟囔:“有啥好的?我爹天天小米稀飯大米粥,菜肉都不吃,快成仙兒了?!?br/>
“沒想到居然碰到參娃子了?!蔽宜闪丝跉?,靠著雪堆喝了口酒,“月餅,咱運氣不錯,估計這趟肯定不落空。”
月餅摸了摸鼻子:“剛才把我也嚇了一跳。你想想,二半夜突然對面走過來和你一幕一樣的人。我差點桃木釘伺候之?!?br/>
“我更嚇得不輕,以為碰上了走陰時的咱們?!蔽颐T癟的肚子,“可惜了一鍋方便面。我還擔心不出味,放了半瓶老干媽?!?br/>
“要真是咱們走陰時,不出12個時辰,咱們就會遇到什么危險死了?!痹嘛灣橥隉煱褵燁^塞進雪里滅了,“雪山松樹油脂高,別亂扔煙頭,引起大火可不是鬧著玩的。我也餓了。”
“你說咱們倆是不是有病。”我伸直腿扯著全身的筋,輕飄飄的舒服,“好不容易搭了個帳篷,煮了方便面,結果成了參娃子酒足飯飽睡覺的地兒?!?br/>
“南瓜你天生走背字這事兒一點不假?!痹嘛炋ь^望著月亮,“也不知道他們四個的身體恢復怎么樣了。”
月色皎潔,我們的影子投在雪地,如兩尊雕像。我望著藏在夜幕中的遠山,隱約的山廓和滿天繁星交融:“月餅,知道為什么你見天吐槽我,咱們還是最好的朋友么?因為面對參娃子,誰都沒有想把他們吃了的想法。”
“你是擔心吃了參娃子變成禿子吧?”月餅打了個哈欠,“千萬別睡著,凍僵了千百年后積雪融化變成冰封俠重出江湖倒也罷了。萬一被送到博物館展覽,古人類研究中心被轉世的月野她們解剖研究那可成了一出狗血悲劇?!?br/>
“滾!”我挺好的心情就這么被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