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酒娘(十)
接下來數(shù)月,果然如書生所說,來酒鋪賞詩的人絡(luò)繹不絕,生意自然更加紅火。又恰逢當(dāng)朝大詩人杜牧途經(jīng)山西,這首詩風(fēng)格與杜牧作品極為相似,一傳十,十傳百,這首詩倒成了杜牧佳作。
卻說書生在此定居下來,白天苦讀詩書,晚上飲酒作詩,次日拿詩換些錢財,到酒鋪打酒。只是每次見到酒娘,再沒有初識的狂放,多了幾分靦腆,不敢多說一句話,打了酒匆匆離去。
這一天,書生剛踏出門檻,酒娘小聲說道:“人家都說這首詩是杜牧寫的?!?br/>
書生頓住腳步,沉默片刻,眉宇間的傲氣神采飛揚(yáng):“隨他們說吧。終有一天,我要比杜牧有名氣?!?br/>
“你知道么?”酒娘的臉比喝了一壇“杏花村”都要紅,“我就喜歡你的與眾不同?!?br/>
“我哪里有什么不同,”書生欲言又止,“只不過多了幾分閱歷而已?!?br/>
“你的詩像故事,讀著讀著就明白了你的心意?!本颇镏钢鞘住肚迕鳌罚澳悴亓撕芏嘈氖?,你不快樂?!?br/>
書生身軀微晃,嘴角閃過一異樣的神差,一時激動握住酒娘小手:“你真得看懂了?”
酒娘臉上的紅暈紅到了脖根,輕輕抽出雙手:“有人看著呢?!?br/>
那一秒,時間停頓了,兩顆相互愛慕的心,在滿是酒香的鋪子里,悄悄碰撞。
“我現(xiàn)在還不值得你喜歡,沒功名,沒家業(yè)……”書生面色一黯,隨即興奮地?fù)]著手,又指著自己的腦袋,“不過我有這個,一定會娶你回家?!?br/>
“剛正經(jīng)兩句又滿嘴胡話?!本颇镂⑧?,低頭胡亂撥著算盤,“明天是未嫁女子上山拜姻緣娘娘的日子,爹媽忙著酒鋪生意,我也沒個伴兒?!?br/>
書生撓著腦袋怔了片刻,歡天喜地出了門:“我陪你啊。給你講故事,給你作詩,好不好?”
自此,兩人一起結(jié)伴游歷了很多地方,說不完的話,看不夠的風(fēng)景。書生總是緊緊握著酒娘的手,酒娘用絲帕擦著書生鬢角的汗珠。
愛情,簡單,美好。
唐朝民風(fēng)甚豪,男女之情極少遮遮掩掩,酒娘和書生的戀情,很快傳遍鄉(xiāng)里。
書生雖然貧寒,可是滿腹經(jīng)綸,已成方圓百里有名的文人,功名指日可待。曹家樂善好施,家境殷實,酒娘知書達(dá)理,待嫁閨中。鄰里鄉(xiāng)親覺得這段姻緣挺合適,就等書生鄉(xiāng)試,考了功名,回來娶酒娘,好好喝一頓“杏花村”的喜酒。
曹家父母早默許了兩人親事,私下跟酒娘商量過,兩人先成親,書生也好有個生活著落,能安心應(yīng)考。就算考不上,書生的詩能賣好價錢,曹家的酒更沒得說,日子也能過得不錯。
偏偏書生是個執(zhí)拗性子,非要門當(dāng)戶對才迎娶酒娘,堅決不同意曹家安排。這股傲氣不貪財?shù)钠沸裕尣芗腋改负途颇锵矚g不已。
春來夏往,鄉(xiāng)試鄰近,書生終日閉窗苦讀,兩人相處時間少了許多。秋天,鄉(xiāng)里來了一位熊姓商販,出手闊綽,買下了“杏花村”酒鋪對面的鋪子,開起了“杭州胭脂水粉”的店鋪。
汾州屬于西北地區(qū),哪見過江南妝品?女人愛美,一時間胭脂店的生意興盛,也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名鋪,就連官府太太,也常登門采購。
熊老板三十多歲,雖說其貌不揚(yáng),天生一副好口才,滿嘴遼東口音的鄉(xiāng)間俚語常逗得女人們笑逐顏開。兩個店鋪相鄰,熊老板也常來沽酒,兩家都是遼東來到中原,更加親近。
熊老板每次沽酒,只要酒娘在,就多買幾瓶酒,還經(jīng)常讓伙計送過來上等水粉絲綢。曹家父母心里有數(shù),早看出熊老板對酒娘有意,可是酒娘心有所屬,哪容得下這個粗鄙商賈?
酒娘當(dāng)然知道熊老板的心思,礙著人情也不好多說什么,就多打一壺酒當(dāng)做回禮。
俗話說“好漢不經(jīng)磨,好女要人疼”。一來二去,兩人熟絡(luò)起來,熊老板使盡渾身解數(shù),舌燦蓮花,逗得酒娘“咯咯”直笑。江南胭脂更使得酒娘容貌嬌艷,宛如天仙。時間久了,酒娘心里多少開始暗中比較熊老板和書生哪個更好?
書生性子本就豪放,對酒娘全心全意,根本沒有察覺酒娘心思。再加上鄉(xiāng)試臨近,陪伴的時間更少,常常十天半個月才來一次。有時為了赴詩會結(jié)交達(dá)官顯貴,更是和詩友結(jié)伴而去,一走月余。
書生原本最不屑這種事情,可是為了對酒娘許下的諾言,也只得硬著頭皮參加。
時間,是戀人之間最好的陪伴,也是戀人之間最傷的別離。
被冷落的酒娘,時常在酒鋪發(fā)呆,想著書生在青樓飲酒作詩,周圍滿是仰慕的妖冶女子。熊老板送的禮物越來越貴重,終日陪著酒娘聊天解悶,描述杭州美景美食,更讓酒娘心神向往。
愛情的天平,一旦傾斜,迅速崩塌!
終于,書生又一次匆匆告別,釀成一段孽緣……
過了半個月,書生背著沉甸甸的包裹,興沖沖奔向酒鋪,決定告訴酒娘一件事情。
他沒有注意到鄰里或嘲諷、或同情、或憐憫的目光,只注意酒娘盤著表示嫁人身份的云髻,從熊老板的店鋪里端著盆水走出。
“我嫁人了,他對我很好?!本颇镂㈤]雙目,“那夜我想你想得心痛,他陪著我喝了很多酒,我把身子給了他?!?br/>
“你……”書生高大的身材矮了半截,緩慢地、緩慢地、膝蓋彎了,小腿打著哆嗦,仿佛不這樣,隨時都會跪倒。
“這不是真的。”書生啞著嗓子,渾然不覺嘴角已經(jīng)咬出血,“你一定在和我開玩笑,對么?”
“你懂詩文,你懂我,可是你不懂女人。”酒娘背過身,掛在脖頸、耳垂的黃金項鏈、耳環(huán)爍爍生光,“他能給我的,你給不了。你能給我的,不能當(dāng)做生活。我不想以后的日子,守著一個終日喝醉,整夜寫詩,有很多女子仰慕的丈夫,我沒有安全感。他沒什么才華,卻舍得為我花錢,一個女人,一輩子還圖什么?酒鋪的酒再香醇,終歸有釀不出的那天,我也要為我的未來考慮。”
書生胸口如同遭受重?fù)?,臉色煞白地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br/>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比怃伒膭⒋髬尯莺菀坏叮i腿骨剁成兩半,“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配得上酒娘?”
“瞧你那個落魄樣兒,哪比得上熊老板,好羨慕酒娘?!睗鈯y艷抹,穿著半透薄衫的女子從胭脂鋪一步三搖地走出,“會寫詩有什么了不起,詩人多了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