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感覺到胃酸在她的胃里翻騰,涌上喉吱口,頭在發(fā)暈。她喝得大鄉(xiāng)了。辛西婭整晚一直拼命地給她斟滿杯子。不過要是沒有酒,梅難從想象要如何熬過這個晚上。每次辛西婭給梅倒酒,梅的文夫就刻薄地看著她,但她故意不理他。現(xiàn)在,梅不知道這個冗長不堪的晚上,她到底喝了鄉(xiāng)少酒。第二天一早,她得把奶擠出來倒掉。
她瞇眼看著她的女主人。辛西婭正公然與梅的丈夫尼克調(diào)情。為什么梅要容忍這種事?為什么辛西婭的丈夫格雷厄姆要容忍這種事?梅怒火中燒,卻無能為力:她不知道該如何制止,又不想顯得可悲可笑。他們都有點喝醉了。于是她忍住了,氣憋在心里,酒喝得更多。要當眾大吵大鬧,梅做不到,她不是愛出風頭的人。
辛西婭就不一樣了……
三個人——梅、尼克和辛西婭的丈夫格雷厄姆都注視著辛西婭,似乎被迷住了。特別是尼克,他仿佛沒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辛西婭俯身斟滿尼克的杯子,靠得離他太近了些,她的緊身上衣領(lǐng)口開得很低,尼克的鼻子幾乎在她的乳溝上摩擦。
梅提醒自己,辛西婭跟誰都調(diào)情。
可注視的時間越久,她越懷疑尼克和辛西婭之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梅此前從沒懷疑過,也許是酒精讓她多疑了起來。
不是這樣,她斷定——要是有事情要隱藏,他們就不會像這樣調(diào)情。辛西婭比尼克更主動,他不過是在接受她的殷勤罷了。梅告訴自己,尼克當然忠于她。她知道,他全心全意地忠于他的家庭,她和孩子是他的一切。無論如何,無論事情變得多么糟糕,他都會支持她——她又喝了一大口酒。
然而看著辛西婭掛在她丈夫身上,梅越來越焦慮煩惱。由于懷孕,孩子出生六個月了,她卻仍然超重二十磅。她原以為現(xiàn)階段已經(jīng)恢復到孕前的身材,可顯然,至少還得等一年。她不能再看雜貨店付款臺的通俗小報,也不能再拿自己與孩子出生兩三個月后便恢復曼妙身材的明星媽媽們相比。
可即使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梅也沒法與隔壁鄰居辛西婭相提并論:辛西婭身材高挑,身段優(yōu)美——修長的腿、收緊的腰、豐滿的胸、蓬松下垂的深黑色頭發(fā)。她總是踩著高跟鞋,穿著性感的衣服。她看上去像個脫衣舞女,梅刻薄地想。這么想已不是第一次了。
“真的,”格雷厄姆說,“……”
可是梅根本沒注意格雷厄姆在說什么,他討厭得很。她笨拙地伸手去餐桌上拿手機看時間:快凌晨一點了。半夜十二點她去看過孩子,十二點半時尼克又去看了一次。之后他就去后面的庭院抽煙,跟辛西婭在一起,而她跟格雷厄姆則相當尷尬地坐在一片狼藉的餐桌前,勉為其難地說著話。她本應跟他們一起去后院,但她沒有,因為格雷厄姆不喜歡身邊煙霧繚繞,而在格雷厄姆自己的宴會上,把他一個人扔在那里會顯得無禮,至少是不得體。于是出于禮貌,她留了下來。格雷厄姆和她一樣是歐裔美國人,禮節(jié)方面無可挑剔。他為什么要和辛西婭那種騷貨結(jié)婚,這真是個謎。
尼克和辛西婭抽煙回來后,梅對丈夫冷漠以待。
此刻梅坐在桌子的一頭看著嬰兒監(jiān)視器,小小的紅燈像煙頭一樣發(fā)著光。猛然間,梅產(chǎn)生了懷疑,覺得一切都不正常。誰會把自己的孩子獨自扔在家里,去參加隔壁的宴會?什么樣的母親才會做出這種事?她早熟悉了自我譴責的痛苦,此刻這種感覺又一次侵襲而來。她不是個稱職的母親。臨時保姆不來了又怎么樣?他們應該帶上科拉,還有她的便攜式游戲圍欄,把她放在里面。但是辛西婭說過,不要帶孩子,這是為慶祝格雷厄姆的生日舉辦的成人晚會。梅不喜歡辛西婭,這也是一個原因:宴會不歡迎六個月大的孩子,什么樣的人才說得出這種話?梅又是怎么讓尼克說服她,這樣做沒有關(guān)系?這是不負責任。她想知道如果告訴她媽媽群里的其他媽媽,她們會怎么想:我們把六個月大的孩子獨自留在家里,去參加隔壁的聚會。她想象著她們?nèi)俭@訝得張口結(jié)舌,靜得令人不安。然而她永遠不會告訴她們,否則她會遭到排斥的。
宴會之前她和尼克爭論過。臨時保姆打電話取消預約時,梅提出待在家里看孩子——反正她也不想?yún)⒓泳蹠?墒悄峥瞬淮饝?/p>
“你不能就待在家里。”他堅持說。她一言不發(fā),他補充道:“出去對你有好處。你知道醫(yī)生是怎么說的。”
整個晚上,她一直想搞明白他這么說是小心眼,是狡詐,還是單純地想要幫忙。最后,她讓步了。尼克說服她,在隔壁開著監(jiān)視器,孩子動了、醒了,他們都聽得到。他們可以每半小時去看一下,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差不多一點鐘了。她應該去看看孩子,還是直接讓尼克離開?她想回家睡覺,結(jié)束這個晚上。
她拉了拉她丈夫的胳膊。“尼克,”她催促道,“我們得走了,一點了。”
“呀,別走嘛,”辛西婭說,“沒那么晚!”她顯然不想結(jié)束宴會。她不希望尼克離開,至于梅走不走,她一點也不介意,梅相當確定。
“對你來說也許不晚,”梅說,她盡量讓自己的口氣顯得生硬些,盡管她喝醉了,“可我得早起給孩子喂奶。”
“你真可憐。”辛西婭說。出于某種原因,這話讓梅大為光火。辛西婭沒有孩子,也不想要。她和格雷厄姆不想要孩子,不知為何,這也讓梅煩悶不安。
要尼克離開宴會,很難,他似乎決意留下來。他玩得很開心,可梅有些焦慮。
“再喝一杯。”尼克對辛西婭說著,又拿起酒杯,不去看梅。
今晚他快活得出奇——似乎有些不自然,梅想知道是為什么。最近他在家里安靜得很,可今晚,跟辛西婭在一起,他是宴會上最活躍的人。有一陣子了,梅感到哪里不大對勁,要是他告訴她,那該有多好!可這些天,他什么也不跟她說,把她隔絕在外。或許他不跟她交流是因為她的抑郁,她得了產(chǎn)后抑郁癥,他對她很是失望。誰又不是呢?今晚他顯然更喜歡美麗活潑、嫵媚動人的辛西婭。也許他懷念他們沒有孩子時的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在外面待到很晚,喝很多酒,不知不覺就睡到第二天早上。
梅看了看時間,失去了耐心。“我要走了。我一點鐘得看孩子,”她看著尼克,“你想待多晚就待多晚。”她補充說,聲音緊繃繃的,尼克看著她,鋒利的目光里閃著怒火。梅突然覺得他看上去并沒有那么醉,可她卻頭暈目眩。他們要為這件事吵一架嗎?還當著鄰居們的面。當真?梅開始四處找她的錢包,又去收嬰兒監(jiān)視器,這才意識到它還插在墻上。她俯下身去拔插頭,覺得桌邊的所有人都無聲地盯著她肥胖的屁股。唉,管他們呢。她認為他們在合伙對付她,因為她掃了他們的興。她的淚水涌了出來,又強忍住了。她不想在大家面前失聲慟哭。辛西婭和格雷厄姆不知道她有產(chǎn)后抑郁癥,他們不會理解。梅和尼克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梅的父母。起碼,尼克是那么認為的。梅最近對母親吐露了真相,而母親不會告訴別人,甚至是她的父親。梅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她認為尼克也不想,雖然他沒這么說過。可一直作假讓人疲憊不堪,她覺得自己像個騙子。
她背過身時,聽見尼克改變了主意。
“你說得沒錯。太晚了,我們得走了。”他說。
梅轉(zhuǎn)過身,拂開眼前的頭發(fā),假意笑道:“下次我們做東。”她在心里默默補充道:等你來我們家時,孩子就跟我們在一塊,但愿她整晚哭泣,搞砸晚會,等她出牙的時候,我一定邀請你。
他們立刻離開了。沒有嬰兒用具要收拾,他們自己走就是,帶上梅的錢包和她好不容易插進去的嬰兒監(jiān)測器。他們?nèi)サ绖e,辛西婭看上去有點惱火,因為他們走得太快。而后他們走出前門,沿著辛西婭和格雷厄姆家的小路往前走,走上他們自己房前的小路——他們兩家是附聯(lián)式半獨立住宅,緊密相連,梅家就在隔壁。梅走在尼克前面,一言不發(fā)。她這一晚可能都不會同他講話了。踏上門廊的臺階,她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尼克說著,來到她身后,口氣很緊張。
梅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前門半開,開了大約三英寸。
“我明明把門鎖住了!”梅尖著嗓子說。
“冷靜點,”尼克說,“也許你忘了。你喝了很多酒。”
可梅不聽。她跑上樓,沿著過道奔到嬰兒房,身后緊跟著尼克。
來到嬰兒房,嬰兒床空空的,她尖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