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淮搖搖頭，向后退了一步。
    畢竟還是個孩子，許薇認(rèn)真看了幾眼，確認(rèn)周子淮身上沒什么傷口之后，想了下，對著周媽道：
    “子淮媽媽，禮尚往來的是葉九他們，子淮是被牽連了，不是他的錯。”
    其實不需要許薇解釋，在馬小文說完之后，周媽媽就知道后悔了。
    她張了張嘴，聲若蚊蠅：“……子淮。”
    周子淮沒有應(yīng)她，而是抬頭，看向許薇道，“許阿姨，你不要這么說。”
    他舔了下唇瓣，嗓子有些干澀，“傅枝總是幫我很多，宋放他們也是，你沒有覺得我牽連了他們，我很就謝謝你了。”
    少年說話的時候，態(tài)度誠懇，認(rèn)真，像是在說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似的，帶著讓人沒辦法忽略的真實，“你是第一個關(guān)心我會不會打疼的長輩。”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跟著許薇第一次在孤兒院，看見坐在藤椅上往外看的傅枝一樣。
    就好像是那種街邊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小奶狗渴求抱抱似的，直戳許薇的心窩窩。
    許薇莫名的眼眶一酸，像是有人攥住了她的心臟，狠狠地，大力地撕扯了一下。
    而同樣聽見這句話的周媽媽的臉色卻慘白如紙。
    兒子的話，像是一記響亮的巴掌，毫不客氣地甩在了她的臉上，讓她整張臉，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
    她一直以為，人得多包容忍讓才能活的頂天立地。
    可看著無條件信任子女的許薇，一聽說兒子打架被訛錢就開噴對線的宋媽媽，雙眼皮割到一半就急忙跑來的王宇和胖體委的媽媽……她不免陷入了沉思。
    她真的沒有做錯嗎？
    她總說子淮沒了親生父親，所以想加倍的對子淮好。
    但為什么，她想要表達(dá)的好，卻演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
    周媽媽有些恍惚地跟著一群孩子和家長離開警局，去了附近的飯店就餐。
    晚飯是宋放媽媽請的，出手很闊綽。
    趙春燕和胖體委媽媽著急去醫(yī)院繼續(xù)整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子淮媽媽，最后一塊蛋撻了，給你吃。”
    察覺到周媽媽拿著餐盤發(fā)呆，許薇小碎步，橫著點(diǎn)呀點(diǎn)地湊到周媽媽身邊，乖巧地笑了下，“子淮媽媽，你平時喜不喜歡做頭發(fā)啊？”
    周媽媽回過神，蹙眉，一臉警惕并上下打量許薇道：“我平時不出軌。”
    很關(guān)注熱搜和實時的許薇：“……”
    嗨呀，這屆網(wǎng)友梗太多，她一個不注意說錯話就讓人誤會啦！
    只是單純的想拉進(jìn)兩個人的關(guān)系，并且談?wù)勚茏踊词虑榈脑S薇挫敗的嘆了口氣，“子淮媽媽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膽子的。”
    所以你就是有這個想法嘍？
    許薇還想說點(diǎn)什么，這時候，包間里的葉九探出腦袋，嚷嚷，“媽，陸予墨說他摔跤劈叉給褲襠劈開了，問你他那個限量版乞丐褲你給他放哪了？”
    許薇：“首先可以排除廚房。”
    葉九豎起大拇指：“媽，你真棒！真靠譜！我為你驕傲！”
    許薇羞澀地笑了笑。
    周媽媽看著許薇和葉九的模樣，有些羨慕，“你兒子對你可真好……還有傅枝，成績也好，你領(lǐng)養(yǎng)孩子挺有眼光的，晚年一定能享福，不像我兒子……”
    她都不記得有多久了，她家里沒有出現(xiàn)過子淮愿意和葉九一樣，對著她這么交心，撒嬌時候了。
    “可子淮對你也很好的啊！”
    “你不懂。”周媽媽嘆了口氣，“我從小給他養(yǎng)大，只是做錯了一小件事情，他就在外人面前和我鬧別扭。”
    她甚至道：“你連你兒子的褲子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可子淮什么事情我都親自接手，要說用心，我比你強(qiáng)了不止百倍，可我卻沒有換來他的感恩，不像你，一做就是兩本回本的買賣。”
    可是，家里的這些，都是阿姨打掃的啊……
    還有，許薇抿了下唇，“我養(yǎng)枝枝和葉九是我喜歡他們，沒有要把這件事情當(dāng)成投資來看。”
    “哲學(xué)家都說，孩子是鮮活的個體，你不能要求讓他們回報你的晚年才對他們好，不純粹的愛太過窒息和自私，他才會有極端想法。”
    “一個男孩子有極端想法，不是他自己太脆弱嗎？”
    “誰不脆弱呢？你的孩子從出生就是張白紙，是你塑造了他的今天，他就是在映射你的教育啊。”
    許薇頓了下，又道：“芳芳說，子淮要被要求休學(xué)，其實陸家可以給他助學(xué)金，子淮媽媽，你應(yīng)該多給孩子考慮考慮。”
    “可家里被催債……”
    許薇有點(diǎn)不高興了，“賭債是個無底洞，那是你們大人犯的錯，你不能道德綁架孩子。孩子現(xiàn)在沒有賺錢的能力你不能強(qiáng)求，對他不公平。”
    周媽媽沉默了一下。
    覺得許薇這就有點(diǎn)何不食肉糜了。
    陸家家里條件好，當(dāng)然不需要孩子出去打工。
    可她是走投無路，除了自私些讓孩子受苦，也沒有別的方案，況且趙武都說他以后一定會改了……
    ——
    吃過晚飯，宋放媽媽雇了車，送一群孩子回家。
    傅枝臨上車前，單獨(dú)見了周媽媽一面，遞了個電話號碼過去，“如果你改變你現(xiàn)在人生態(tài)度，可以打這個號碼，我會幫你。”
    周媽媽收了號碼，和周子淮回家。
    趙武不知道去了哪里，趙家只剩下母子二人。
    周子淮去了房間寫作業(yè)。
    周媽媽一直在復(fù)盤今天的事情，許薇和傅枝她們的話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波瀾。
    也不等她想明白，晚上九點(diǎn)鐘。
    忽然，門外傳來了一陣大力的擊打聲。
    “子淮媽，王老師家孩子跳樓了，王老師昏過去了，你快出來幫幫忙！”
    王老師是給周子淮補(bǔ)課過的老師。
    為人嚴(yán)厲，一絲不茍，幫了周家很多忙。
    周媽媽來不及知會周子淮，套了件衣服趕忙往外跑。
    小區(qū)的這條街上響起了救護(hù)車和警車的聲音。
    距離周媽媽十來米的距離，是血肉模糊的王老師家的小女兒。
    巨大的反胃和驚恐嚇得周媽媽向后退了幾步。
    人群擾亂的喳喳聲在鳴笛聲中尤為刺耳。
    “這都是這個月第二起了吧？咱小區(qū)撞邪了？隔三差五就有孩子鬧自殺？”
    “哎喲，王老師家的閨女學(xué)習(xí)那么好嘞，才八歲，怎么就跳樓了？”
    “你們還不知道啊？他閨女被他二婚老婆帶來的兒子那個嘞！”
    “哪個啊？”
    “還能啷個嘞？他家晚上吵架聲音那么大你不知道撒？王老師給那兒子揍半死，扭頭又罵閨女不干不凈，給閨女逼得跳樓了唄！”
    “咦，那這閨女這輩子毀了啊！八歲的孩子能懂什么？王老師怎么舍得罵閨女！”
    “所以說他腦子不正常，頑固派，覺得他閨女夏天穿的那個吊帶，冬天穿的那個毛衣又不檢點(diǎn)了唄！六樓那么高，看這閨女的命，是懸……”
    “哎呦，造孽唉！這王老師，和子淮媽怎么像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一樣！”
    “……”
    不知道誰的那句像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說出口，很快就得到了一群人的迎合。
    站在不遠(yuǎn)處的周媽媽怔愣。
    如果今天之前，她一定覺得這群人在亂說，她根本不會因為責(zé)怪孩子逼得孩子跳樓。
    可現(xiàn)在，大抵是經(jīng)歷了太多，她一時間又開始懷疑自我。
    “家屬呢？家屬，來這邊，一起上車！”救護(hù)車上的大夫喊了一嗓子。
    “在這！”周媽媽急急忙忙跟上去。
    救護(hù)車的車門“呼啦”一聲被關(guān)死。
    電擊，氧氣，輸血……
    醫(yī)生護(hù)士急得滿頭大汗。
    “滴——”的一聲，象征著八歲孩子生命的儀器的心電圖，遽然拉平，稱為一條虛線。
    “……死亡時間，晚九點(diǎn)三十四分。”大夫摘下口罩。
    周媽媽呆愣愣的看著，傻眼了。
    身上還沾著少女的血跡。
    她抬手，摸到臉上的一片冰涼，不知不覺間，早就哭成了淚人。
    莫大的失去感和慶幸感籠罩，她下意識地把周子淮帶入到了這個女孩身上。
    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卻還是要因為大人的顏面，斥責(zé)而懷疑自己，繼而走上了極端。
    生命太過脆弱，孩子的情緒來的猛烈而熾熱，他們腦海里成型的想法，并不是大人以為的玩笑。
    如果不是那晚發(fā)現(xiàn)及時，或許子淮和面前的小女孩一樣，沒有任何差別……前一秒還牽著她的手，甜甜的叫著阿姨，下一秒就成為了冷冰冰的尸體。
    她幡然醒悟，明白了，她不能再這樣做了。
    上一次是慶幸，可下一次呢？
    同樣住在高樓層的兒子，會不會因為她的自私，再次想不開去跳樓？
    王老師這時候也醒了過來，他的世界都塌了，跪在地上扇自己的嘴巴，“丫丫，丫丫都是爸爸的錯，你起來看看爸爸！”
    周媽媽急忙去攔他。
    “是爸爸不對，爸爸太想維系住這個家了這才為了平衡，說了不該說的話，丫丫……爸爸混蛋，爸爸怎么就能忘了，找你繼母的初衷，就是為了多一個人照顧你呢？”
    周媽媽瞳孔一縮。
    原本還有些混沌的思路，遽然清晰。
    是啊，她為什么會和趙武結(jié)婚。
    最本質(zhì)的原因就是她想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可以多一個男人來照顧兒子，不希望兒子被人叫野孩子。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些全都變了呢？
    周媽媽幫忙王老師后，失魂落魄的走回家里。
    放在首飾盒里的余錢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趙武拿走了。
    她打開衛(wèi)生間的大門，想拿臉盆出去，燒點(diǎn)水倒進(jìn)去。
    燈光被打開，她率先看見了被拎在衛(wèi)生間的暖壺。
    一壺的熱水。
    周媽媽沒辦法形容這一刻，她費(fèi)了多大的力氣才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的啜泣聲從手指縫里面?zhèn)鞒鰜怼?br/>     她哆嗦的把手機(jī)拿出來，撥通了傅枝的電話，“傅小姐，之前你說的，如果我考慮清楚了，有想要幫忙的地方你會幫我，這個還作數(shù)嗎？”
    “……我要和趙武離婚，還要離開小區(qū)，我會想辦法掙錢，還你的情和財。”
    ——
    另一邊，掛斷電話的傅枝又接到了來自傅氏小秘書習(xí)蠻的電話，“傅小姐啊，我看那個張遠(yuǎn)輝的口碑還蠻不錯的，最近網(wǎng)上不少人黑你的劇啊，你要不要我自掏腰包請你點(diǎn)水軍夸劇啊？”
    傅枝下意識的反應(yīng)就是，為什么要買水軍夸自己？
    她雖然不懂人情世故，但是卻懂公司方面的營銷。
    這和電影的營銷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期待值低了才有驚喜。
    期待值高了恐怕只有驚嚇。
    “你買點(diǎn)黑劇的通稿吧。”
    習(xí)蠻：“？？？？”
    習(xí)蠻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反應(yīng)是不是傅小姐被這群網(wǎng)友氣瘋了，不過須臾后有明白了傅小姐的意思。
    習(xí)蠻把這些要求發(fā)給了網(wǎng)上的各個營銷號。
    營銷號們：“？？？？”
    你們好賤啊！
    還上趕子找罵嗎？
    不過你們給了錢，那你們就是爸爸，兒兒們肯定按照爸爸的吩咐把這件事兒整的漂亮的！
    于是乎，當(dāng)天凌晨，微博就刮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妖風(fēng)。
    各大營銷號瘋狂抵制魔改劇《紅日》。
    有人帶頭之后，網(wǎng)絡(luò)上的罵聲玩如雨后春筍一樣冒了出來。
    根本不在需要劇組再買熱搜。
    《紅日》每天都能憑借網(wǎng)友的厭惡霸占三四個熱搜。
    起先網(wǎng)友們那是一個慷慨激昂，伸張正義，破有種舍我其誰抵制爛劇的大義凜然。
    然后……隨著時間的推移，網(wǎng)友罵夠了，回神了，不干了啊！
    那我連電影都沒看，你們天天喊爛爛爛，還要帶著我一起喊，是不是把我當(dāng)槍使啊？
    況且這個電影是不少學(xué)校的老師都要求學(xué)生去看的，還能過審的，原著那么優(yōu)秀，再爛能爛到哪里去啊？
    大家開始覺得這些營銷號，一直發(fā)一下引戰(zhàn)的，詆毀劇組的相關(guān)事情。
    有組織，有紀(jì)律統(tǒng)一發(fā)，連文案都不改一下……像是被買了水軍似的。
    等等，水軍？！
    好家伙，這不會是沐家和張遠(yuǎn)輝那群不要臉的故意買水軍和通稿黑《紅日》劇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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