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韓少庭手長腳長的，他大跨步走過去，在這對渾然忘我的男女面前找足了存在感。他揚聲對余嘉一道：“小林呢，怎么讓你一個人坐這里？太不像話！”
　　余嘉一扭頭望望戴澤南，過了幾秒鐘，才敢確信他確實是在和自己講話。
　　余嘉一睜圓大眼睛，解釋道：“我在這兒等何姐吃飯，她還在忙?！?br />　　“哦?！表n少庭挑眉，不再發(fā)作，有點倨傲地看向戴澤南。

　　戴澤南早就發(fā)現(xiàn)這人來者不善，不過他既然能在娛樂圈里混得風生水起，自然具備良好的涵養(yǎng)。他站起來，伸出手，臉上面帶微笑：“你好?！?br />　　韓少庭淡淡地：“你好?！?br />　　余嘉一主動為他們介紹道，“這是我?guī)熜?，戴澤南。這個是韓少庭?！?br />　　戴澤南前面還有親切的“師兄”兩個字，而韓少庭的介紹則乏善可陳，干巴巴地像塊沒有水的海綿。

　　韓少庭擠出笑，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久仰大名?！?br />　　“韓老師才是真正地讓人如雷貫耳?！贝鳚赡系共皇窃谡f客套話，韓少庭在電影上的成就確實是讓人欽佩，何況他才剛滿三十歲，還那么年輕。
　　戴澤南友好地說：“韓老師既然來了，留下一起吃午飯吧?！?br />　　這話里的主從關(guān)系讓剛剛找回面子的韓少庭霎時又不滿起來。他這是在替誰邀請？
　　韓少庭輕揚下巴：“我的確答應了何總，過來吃飯?！?br />
　　戴澤南點點頭，一副不意外的樣子。
　　這時，何玲芳辦公室的門從里面打開，她拎著包，慢慢走出來，見三人齊聚在這里，笑道：“剛好，少庭也到了。澤南這是打算蹭飯嗎？”
　　戴澤南摸摸鼻子，笑說：“難得蹭一次，何姐要拒絕我嗎?！?br />　　“耍貧嘴?！焙瘟岱即蛉さ?，“我哪舍得拒絕你，正好，想找你帶帶嘉一?！?br />　　韓少庭輕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因為比預想中多了一個人，何玲芳便讓司機開了一輛七座的商務車。何玲芳和余嘉一并坐一排，戴澤南與韓少庭坐在后頭一排。
　　路上，何玲芳道：“澤南，你常演徐導的戲，有什么經(jīng)驗可以傳授給嘉一的嗎？”
　　戴澤南想了想，說：“徐導對演員的要求高。試戲的時候，臺詞一定要過關(guān)?！?br />　　“還是等有空了，我陪你對戲吧?！贝鳚赡峡聪蛴嗉我坏哪抗鉁厝帷?br />　　余嘉一并未察覺，反而高興地點頭：“好啊?！?br />
　　韓少庭靠在座椅上，一只手輕輕點了點前座，他道：“你只有先了解人物性格，才能更好地將角色演繹出來，不是什么都要靠對戲來提升?！?br />　　戴澤南聽出了他這話里的尖銳，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毫不退讓地說：“韓老師在電影方面雖然是專家，但是，如果談起演繹人物，恐怕不如我了解地多?！?br />　　“我知道你是影帝?！表n少庭口吻寡淡，他不悅道：“不過，我一樣是中戲畢業(yè)。不了解演戲，怎么了解電影？”
　　戴澤南還欲出口反駁。

　　何玲芳沒想到兩人針鋒相對地這么厲害，忙當起和事佬：“好了好了，你們都是專家。這事兒怪我，嘉一本來就是科班畢業(yè)，大屏幕出身，她對演戲肯定也有一套?！?br />　　余嘉一再遲鈍，經(jīng)過這番唇槍舌戰(zhàn)也明白了什么，她奇怪地看向兩人，立刻站隊何玲芳道：“何姐說得對。先讓我自己參透一下，中途要是碰到問題我再請教你們。”
　　韓少庭和戴澤南互看一眼，彼此都仍不服氣，但是終究消停了下來。

　　吃完飯，司機送四人回公司。戴澤南因為下午還有戲要拍，所以率先走了。走之前，他特地抱了抱余嘉一，笑道：“我們《舊山河》見。”
　　余嘉一乖巧地任他抱著，笑瞇瞇地道：“好。師兄再見?！?br />　　戴澤南瀟灑地對她揮揮手，上了自己的捷豹。
　　旁邊的韓少庭靠在賓利上，沉著臉默不作聲看著他們，等戴澤南的車遠得連個車屁股都見不到了，他的臉色才慢慢緩和下來。

　　他走到余嘉一身邊，忽道：“上車，帶你去個地方?！?br />　　余嘉一不甚了了地看他。
　　“走啊。”韓少庭走到前頭，見余嘉一還沒有跟上來，趕快又吆喝道。
　　他打開副駕駛的門，做了個邀請的動作：“還怕我賣了你嗎？”
　　余嘉一猶豫了一會兒，才坐上去。
　　韓少庭發(fā)動車子，余嘉一左看右看，問道：“我們?nèi)ツ膬海俊?br />
　　“去殺豬場，賣掉你，剁肉吃。”韓少庭哼著歌，回答。
　　余嘉一：“……”
　　他的車在一家冰飲店門口停下，韓少庭解開安全帶，戴上墨鏡，道：“你在車里等著?！?br />　　片刻后，他提著十幾杯綠豆湯和西瓜汁進來，然后從中拿出一杯給了余嘉一。

　　余嘉一邊用吸管戳洞洞，邊開口問：“你是要帶我去哪兒探班？”
　　韓少庭挑挑眉，贊許道：“還不算笨。”
　　車子一路開到了一家醫(yī)院的分區(qū)里，門口保安攔下他們，韓少庭搖下車窗，取下墨鏡道：“我和王總打過招呼，找齊茵。”
　　余嘉一：“?。。　?br />
　　保安打了個電話確認后，才放他們進去。
　　余嘉一險些被一口西瓜汁嗆到，她像個好奇寶寶，四處張望著：“齊茵姐在這里拍戲嗎？”
　　韓少庭不置可否。
　　余嘉一激動地說：“她是我女神啊，入行以前，我最喜歡的就是她和師兄了?！?br />　　韓少庭挑眉，不易察覺地輕輕嗤了一下。

　　他們到達片場時，齊茵正在拍戲。她已經(jīng)過了三十，舉手投足中散發(fā)的氣質(zhì)和余嘉一完全不一樣。
　　余嘉一雖然在娛樂圈打拼四年，但是身上稚氣未退，而齊茵不同。她拿過一屆雙料影后，演技在內(nèi)地的女明星中絕對排得上位，已經(jīng)快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齊茵正在拍一場老年狀態(tài)下的戲，她靠坐在醫(yī)院走廊的椅子上，雙眼無神地望向遠方，過了會兒，沉默地掉下眼淚。
　　導演道：“很好，去休息一下，茵茵?！?br />
　　余嘉一只趕上了這段戲的尾聲，但是此情此景一樣能夠震撼到她，齊茵的感染力很強，不愧是影后。
　　齊茵抹掉眼淚，下來休息，看到他們，她很快走過來。韓少庭手上的東西已經(jīng)給了監(jiān)制，不過還單獨留了一瓶西瓜汁。
　　見到齊茵過來，他遞給她，說道：“很棒?！?br />　　齊茵有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此刻這雙眼睛里帶著揶揄的笑容：“過來探班就帶這么點東西，太小氣了吧。”

　　韓少庭毫不羞愧，理所當然道：“又不是外人?！?br />　　“怎么還帶了個小妹妹?！饼R茵看向余嘉一，她盯著她思考了一下，很快點頭道，“你是嘉一，對嗎？”
　　余嘉一激動地說：“齊茵姐，您認識我？”
　　“之前看過你的《春風來》。”齊茵大方地笑道，“真羨慕你們二十多歲的女孩，幾年過去，你看著還是和電影里一樣年輕。”
　　余嘉一被齊茵夸得差點飄起來，她不忘喜滋滋地回道：“齊茵姐看著也二十多?！?br />　　“那也是姐了?！饼R茵爽朗地拍拍她的肩膀。

　　韓少庭不滿自己被忽視，抬眸看了二人一眼，插話進來道：“最近怎么樣，拍攝順利嗎？”
　　齊茵說：“別提了，一上午都在拍這場戲，剛剛才總算過?！?br />　　齊茵的新片子幾乎算是女性的獨角戲，貫穿了一個女人的一生。而她需要從角色的１８歲演到８０歲。他們剛才看到的那一場，就是影片最后，女主的兒子意外逝世，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一幕。
　　余嘉一想起剛才所見到的，敬佩道：“齊茵姐演得很好啊?！?br />
　　齊茵大笑：“這是發(fā)揮最好的一次。再不過我都要瘋了，一整天演這場，太壓抑?！?br />　　余嘉一也深有體會地點頭：“一場戲演多了，是很難受。”
　　齊茵道：“少庭，這部戲上了后，還請你口下留情啊?！?br />　　“不好意思，我一向公私分明?！表n少庭說，“而且，王導哪出品過爛片，還需要我留情嗎？”
　　說完這句話，導演那邊剛好開始叫人，齊茵走上場，回頭說：“你們隨意逛逛?！?br />
　　韓少庭道：“不了，準備走了?！?br />　　他和導演、監(jiān)制打聲招呼，就帶著余嘉一離開了。
　　余嘉一還有點舍不得，一步三回頭：“這就走嗎？”
　　“再不走，等她下戲，還要請她吃飯?！表n少庭一本正經(jīng)地說。
　　余嘉一：“……”

　　兩人上車，余嘉一離開片場才后知后覺地問：“所以，你帶我來這里究竟是要干嘛？”
　　“你剛才說，齊茵是你女神?！表n少庭道，“還記得她是憑哪部片子拿的獎嗎？”
　　“是《白楊樹》，我看過好幾遍。”余嘉一肯定道。
　　韓少庭側(cè)頭看她一眼，問道：“她演《白楊樹》以前的片子，你看過沒？”
　　齊茵２９歲時憑借一部《白楊樹》順利拿到影后桂冠，但是對于很多人來說，她幾乎算是橫空出世。在這之前，她既沒什么赫赫有名的代表作品，也很少在綜藝節(jié)目里露面。所以，韓少庭的這個問題還真把余嘉一難倒了。

　　她不甘示弱地拿出手機，準備求助一下百度。
　　韓少庭瞥到她的小動作，輕哼道：“放著個人肉百科不問，跑去問度娘。我又不會嘲笑你。”
　　余嘉一放下手機，盯著他看。
　　韓少庭這才賣弄道：“那部著名的爛片《五槍》，她在里頭演過配角。還有《天地愛情》、《警花故事２》，這些她都演過?！?br />　　余嘉一驚疑道：“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韓少庭說，“她是真正的演爛片出身，只是后來抓住機會，才能搖身一變成影后?！?br />
　　“她現(xiàn)在的演技的確是爐火純青，可那都是一部部的經(jīng)驗積累起來的?！表n少庭道，“她剛出道的時候，還不如你?！?br />　　余嘉一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若有所思。
　　“我之前聽到你和戴澤南說，你演藝功底不好，三年沒有進步。從你一直接的片子來看，確實如此。”韓少庭道，“不過，沒有永遠的爛片女王，區(qū)別無非在于你愿不愿意努力?！?br />
　　余嘉一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韓少庭的脾氣摸得比較透，知道這個人雖然長著一條惡毒的舌頭，但是沒有什么賊心爛腸。帶她來看齊茵一是想激勵她，二是想鼓勵她。坦白說，韓少庭確實猜中了她一部分心思。面對何玲芳的青眼，戴澤南的慰勉，她的確有不好宣之于口的話，那就是害怕自己辜負了他們的期望。
　　畢竟，她已經(jīng)要是觀眾眼里的爛片女王了。
　　余嘉一心里收了他的好，嘴上卻玩笑道：“韓老師變成雞湯哥?！?br />
　　“我還有個問題很好奇?！庇嗉我活┮谎垌n少庭，不甘寂寞地問道，“你為什么對齊茵的事情了解地這么清楚？”
　　兩人正在等紅燈，韓少庭的一只胳膊還斜靠在玻璃窗上，聞言，他面不紅心不跳地回答：“她是我前女友?！?br />　　說完，指向燈就變成了綠色，于是韓少庭一轟油門，車子頓時像個小炮彈一樣沖出去。
　　而余嘉一，則在風中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