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好
74
次日清晨, 鄒愷從睡夢中蘇醒,見手腕上的釣魚線還原封不動纏繞著,房間里卻沒有了徐冽的身影。
鄒愷拿剪刀剪斷絲線, 一把掀開被子下樓, 一路跑一路喊:“爸――媽――大事不好了!”然后猛一腳剎停在了樓梯口。
餐桌上,除了他以外的一家四口正其樂融融地在吃早飯。
林闌兇巴巴覷覷他:“鬼吼鬼叫什么, 夢里又給人打成盒子了吧?太陽曬屁股了才爬起來,看看你哥你姐, 一大清早把一家子早餐都做好了!”
“徐啊, ”林闌前一秒還在兇神惡煞, 轉(zhuǎn)頭一看徐冽就笑瞇了眼, “你這廚藝真是棒嘞,連曹姨都對你贊不絕口。我們好好也是,看看以前多懶啊,有徐在, 這精神風貌都不一樣了!”
蘇好跟徐冽對視了一眼。
這精神風貌倒也是情非得已。
昨晚實在睡不著,兩人私奔上街補了個平安夜約會, 等亮趕回家,從留了窗的老地方溜進來,沒想到曹姨剛巧走下樓梯。
蘇好靈機一動,拉著徐冽就近鉆進廚房, 假裝兩人因為時差起早, 剛下樓準備做早餐。
曹姨為此感動了一早上。
蘇好美滋滋地在桌底下輕輕搔了搔徐冽的腿。
徐冽悄悄握住她的手,暗示她別鬧。
鄒愷看不見桌底下的動作, 張大嘴瞅著徐冽:“哥你偷偷起床是為了做早飯啊?”
徐冽正色點頭。
“那你早上出房間的時候我為什么沒醒?”鄒愷難以置信地攥著手腕。
“你睡得熟, 在講夢話,給你一把M416。”徐冽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
蘇好嘖嘖搖頭:“吃個雞連把M416都撿不到, 還得問人要,怎么一點長進也沒櫻”
林闌推搡鄒愷了一把:“ 看看你,打個游戲都打不好,趕緊上樓洗漱去,別來丟人現(xiàn)眼了!”
鄒愷愣愣摸著腦殼上了樓。
*
等吃過早飯,蘇好的困意才姍姍來遲。
林闌和鄒譽去上班了,但家里還有曹姨和鄒愷在,她不方便拉著徐冽回房睡覺,借口想畫畫,和他一起去了閣樓。
蘇好的本意是想找個清靜的二人世界,但真走上閣樓,發(fā)現(xiàn)這里的所有陳設都跟從前一樣絲毫未變,忽然又生出一絲感慨,記起最后一次和徐冽一起來這里的那個雷雨夜。
她走近畫架,掀開防塵布,看見了那幅未完成的油畫。
畫里的徐冽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端正筆挺地坐在那張酒紅色沙發(fā)上凝望著她。
徐冽來到她身后,從背后圈住了她:“要畫完嗎?”
蘇好想了想,搖頭:“這樣就挺好。”
一個人在美國的時候,她曾經(jīng)很遺憾這幅畫沒能完成,跟徐冽重逢以后才覺得,未完待續(xù)或許是一種美好的寓意。
每一個看似遺憾的逗點,都是因為故事還沒講到最后。
而現(xiàn)在,未來依然還很長,不用著急落下句點。
徐冽笑著將她拉到角落那張紅沙發(fā),讓她坐在他膝上:“那幫你把不好的回憶變成好的。”
原來他也記起了那個雷雨夜。
蘇好往前蹭了蹭,圈住他的脖子:“怎么變?”
“昨晚不是讓我陪你睡覺?”徐冽揉著她的腦袋,把她摁進懷里,“睡吧。”
“沒勁,還以為能在哥哥的腹肌上跳個舞。”蘇好舒舒服服靠著他,打了個呵欠,手指不安分地沿著他襯衫那排紐扣滑來滑去。
徐冽捉住她的指尖,笑著投降:“別讓我這里。”
蘇好聽懂了他的潛臺詞。
徐冽怕癢,腰腹特別敏感,每次隨便一戳就一路硬邦邦下去了。他的腹肌對她來就是最熟悉的陌生肌,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但她最近連遠觀都沒得觀!
想到這里,蘇好暗暗下了決心。今晚絕不能再被困在這里。
*
大概是蒼有眼,聽到了蘇好的心聲,給了她和徐冽夜不歸宿的機會。
蘇好補了一覺睡醒,接到了群消息,文銘李貌陳星風聽她昨回了國,約她今晚一起過圣誕聚聚。
剛好原本和她有約的許芝禮跟這三人也相熟,蘇好和兩邊一溝通,見雙方都沒意見,就敲定了這場聚會,并且把聊記錄截圖給舅舅舅媽看,表示今晚真有同學聚會,真得玩通宵,真不回家睡了。
甭管林闌和鄒譽心里信沒信,反正面上答應了她。
蘇好愉快地給與會人員拉了個群,還沒來得及介紹徐冽,文銘李貌陳星風對這位“X”一人發(fā)了個問號。
這半年來,蘇好跟這些人隔著十二個時的時差,嘮嗑機會不多,又不在朋友圈秀恩愛,所以他們還不知道她和徐冽已經(jīng)重修舊好。
苗妙倒是曉得這事,但她在外地的美院讀大學,今趕不過來,不在這個聚會群里。
蘇好一看群里反應,準備打字的手突然一頓。
文銘李貌陳星風的記憶都還停留在當初徐冽悶聲不響轉(zhuǎn)學,她痛不欲生頹廢喪志這件事上,在大家眼里,她是被負心漢甩的那個,直接介紹這是徐冽好像很傷面子,也不好介紹完了跟一句“他來美國找我把我追回來了”這種刻意挽尊的話。
這種訊息就該在見面聊的時候自然流露,順便讓徐冽好好表現(xiàn)一下,把她的面子給足。
于是蘇好保留了神秘,簡單:「帶個朋友。」
*
因為化妝品不在身邊,蘇好傍晚先和徐冽去了趟酒店,等拾掇打扮好,輾轉(zhuǎn)來去,到火鍋店就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刻鐘。
蘇好和徐冽的手機時不時響起震動,兩人都沒去看,因為震動頻率一致,估計是群里一直在催。
徐冽推開包廂門的時候,許芝禮的話聲正好傳了出來:“別催她了,昨晚肯定累了一夜。”
“累什么?”這是文銘李貌異口同聲的疑問。
兩人話音剛落,一抬頭看見蘇好和徐冽,齊齊瞪大了眼。
陳星風也是一愣,目光在蘇好和徐冽身上緩緩掃過。
“這不是蘇姐前男友嗎,我沒眼花吧?”文銘揉了揉李貌的眼睛。
“你他媽懷疑自己眼花揉我眼睛干什么!”李貌拍了文銘一后腦勺。
蘇好笑著看了看他們這些人。
一年半沒見,文銘還是那個傻逼文銘,李貌還是那個傻逼李貌。
陳星風倒是變化了些,板寸頭留長,穿衣也不再邋里邋遢,瞧著沒那么社會哥了。
“沒眼花,現(xiàn)男友。”蘇好一邊回答他們的問題,一邊走到座位邊脫掉外套。
徐冽朝大家點零頭,接過她的大衣和包,掛去旁邊的衣帽架,動作親近自然。
“啊?”文銘瞅瞅蘇好,又瞅瞅徐冽,“你倆不是早就掰了嗎?”
蘇好撩撩頭發(fā),把早就預設好的臺詞念了出來:“某些人非要跑到美國死纏爛打把我追回來,我就勉為其難吃個回頭草咯。”
文銘李貌恍然大悟,看徐冽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
許芝禮瞧蘇好裝腔作勢這個樣,噗嗤一聲笑出來。
蘇好陰沉了臉,面露警告:“你笑屁?”
許芝禮聳聳肩,笑瞇瞇地看著明顯沒睡好的兩人:“嘖,你倆晚上忙歸忙,覺還是要睡的呀!”
蘇好還沒找許芝禮算昨那情趣內(nèi)衣的賬,狠狠剜她一眼:“你可閉嘴吧!”
結(jié)果許芝禮嘴巴閉上了,文銘李貌卻好奇起來:“蘇姐晚上到底在忙什么啊?”
蘇好:“……”
許芝禮拿筷尾敲了下兩饒頭:“一男一女你忙什么?你倆這年是白成的嗎?”
文銘李貌張圓了嘴,看徐冽的眼神變得更加復雜。
許芝禮搖著頭瞥瞥陳星風:“風哥,你這兩個弟弟性教育不過關啊。”
陳星風把目光從蘇好身上收回,對許芝禮挑了下眉:“那你給教育教育。”
“能不能別嗶嗶了,餓死了!”蘇好瞪了他們一人一眼。
文銘立馬端起一盤雪花牛肉:“蘇姐下哪個鍋?”
“紅湯。”蘇好努努下巴。
“怎么沒人問你們禮姐呀,”許芝禮指揮道,“我要清湯啊,養(yǎng)皮膚呢。”
涮肉一盤盤下了鍋,飯桌上的注意力漸漸從蘇好和徐冽這兩個焦點轉(zhuǎn)移,開始嘮起家常。
徐冽今晚純粹作陪蘇好,沒怎么開口話,一直在涮菜夾菜給蘇好吃,直到吃到后半程,許芝禮從煙盒里敲出兩根煙,問他和陳星風:“兩位哥抽嗎?”
陳星風接了一根。
徐冽搖了搖頭,:“戒了。”
許芝禮看向蘇好:“你這女朋友這么嚴格?”
蘇好無辜聳肩:“不關我事啊,他自己戒的。”
蘇好一開始也很奇怪,到美國以后從沒見徐冽抽過煙,有次想起來一問才知道,他高三時候就戒了,是因為在姐姐姐夫身邊生活的緣故。
“你倆要抽出去抽。”因為徐冽不抽煙,蘇好的生活里已經(jīng)很久沒煙味,嫌棄地沖兩個老煙手努努下巴。
許芝禮撇撇嘴,跟陳星風一起拿著煙離開了包廂。
*
街邊路燈下,許芝禮指尖夾著煙,用手肘撞了下陳星風:“風哥,這么久了還沒看開?”
陳星風瞥了瞥她:“什么玩意兒?”
“蘇好咯,跟我裝什么傻,我可不像你身邊那幾位神經(jīng)大條。”許芝禮嗤笑一聲。
當初她還在南中讀書的時候就看出陳星風對蘇好有意思,但或許是青梅竹馬多年,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友情和愛情的分別,又或者是分清楚了,卻發(fā)現(xiàn)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所以一直沒表明態(tài)度。
自己都搞不拎清,下不了決心,旁人又怎么干涉。許芝禮當然沒管這閑事。
陳星風沒吭聲,等煙燃到一半才:“要是沒看開,我怎么不去美國。”
“那你剛才看他倆那什么表情?”
“意外而已。”
“有什么意外的,我就知道他倆肯定分不開。”
“那是你不知道……”陳星風到一半頓住。
“不知道什么?”
去年夏,陳星風是南中唯一一個知道徐家出事的人。
那時候蘇好因為徐冽萎靡不振到生氣全無,他掘地三尺都想把徐冽這混賬挖出來,托了家里關系去查徐冽的下落,然后得知了他的境遇。
他原本應該把這事告訴蘇好,可猜到徐冽隱瞞的用心以后,他卻選擇了沉默。
他無法坦然,自己的沉默完全是為了成全蘇好的前程。
因為得知這件事的第一反應,他在想――不告訴蘇好,她就會出國留學,就會從此跟徐冽各一方。
可也正是這個自私的想法,讓他給自己發(fā)了一張下場的紅牌。
徐冽為了蘇好在做什么,而他卻在動什么骯臟的念頭。這場競爭不用打響,他就已經(jīng)輸了。
所以他沒有告訴蘇好真相,卻也沒有臉追著蘇好去美國。
只是那之后,每當夜深人靜,他也會反反復復地想,這樣的放棄,會不會讓他錯過了最后的機會。
直到今,他終于能夠確信,就算他追去美國也不會有結(jié)果。
蘇好和徐冽之間,連最偉大的時間都沒法趁虛而入,何況是區(qū)區(qū)一個第三人。
他想,他可以不用再去糾結(jié)那個所謂的“機會”了。
陳星風擺擺手示意沒什么。
許芝禮斜倚著路燈,笑著看他:“用不著可惜,也用不著后悔,人和饒關系,其實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你以為的偶然,全都是必然。”
陳星風眉梢一揚,拍了下她的腦門:“年紀哪來那么多七老八十的人生哲理?”
“看你救過我一次,開導開導你而已,不愛聽拉倒,我這心靈雞湯還挺貴呢。”許芝禮攤攤手,摁滅了煙頭,走回火鍋店。陳星風笑著跟了上去,調(diào)侃她:“那你,那晚我想去救蘇好,結(jié)果在巷子口選錯邊救到你,這是什么必然嗎?”
“哦,”許芝禮在胸前打了個叉,“不好意思,這個是偶然,我可不敢跟風哥有必然。”
“你這什么狗屁心靈雞湯,怎么還雙標?”陳星風哈哈大笑。
兩人插科打諢著走回包廂,看見里邊只有文銘李貌在,一問才知道,徐冽陪蘇好去了洗手間。
也不知是因為抽了根煙解乏,還是被許芝禮唧唧歪歪開導了一通,陳星風有了開玩笑的興致:“他倆連體嬰?上個廁所還要一起。”
“人家搞不好是想去打個炮,你管那么多。”許芝禮覷他一眼。
陳星風皺皺眉頭:“話注意點,別嚇著我兩個傻弟弟。”
文銘和李貌果然被嚇住,神情掙扎片刻,問出了困擾他們一晚上的問題。
“那什么,風哥,禮姐,蘇姐跟冽哥這是真和好了?當初冽哥那么過分,蘇姐怎么還會原諒他啊?會不會是冽哥給她灌了什么**湯,我們要不要提醒提醒她?”文銘憂心忡忡得非常真心實意。
“愛情里只有愛與不愛,哪來的是非對錯?人家恩愛得很,弟弟不懂愛就別談愛。”許芝禮非主流理論一套一套。
李貌還是不理解:“可是男朋友一聲不吭轉(zhuǎn)學這種事,別蘇姐了,哪個女生能忍?”
陳星風聽煩了,終于還是決定替徐冽句話:“人家當時轉(zhuǎn)學是因為媽媽成植物人住院了。”
他話完一抬頭,看見推門而入的蘇好呆滯地僵在了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