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雨
    23
    徐冽一手拉著頭頂拉環(huán), 一手拿起手機翻到蘇好的微信。
    對話框的聊記錄還停留在最初那個周五,蘇好發(fā)來驗證申請:「轉你面錢,轉完雙刪。麻利點, 在南中, 還沒人能活著拒絕我的好友申請。」
    他沒刪掉蘇好的微信。
    當時也沒特別的原因,加她是省得被找麻煩, 不刪她也是懶得去麻煩。
    徐冽試探著發(fā)送了一個:「。」
    系統(tǒng)提示冰冷彈出:對方開啟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好友。
    “……”還真是到做到。
    *
    車站那頭, 蘇好今早剛洗的飄逸長發(fā)被風刮得糊了滿臉, 正呆若木雞,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嗚哇――”
    蘇好把長發(fā)往后一撩, 回過頭去,看見一個身高只到她腰的妹妹哭得梨花帶雨:“嗚嗚嗚哇――”
    蘇好左右看看,沒瞧見這女孩的家長,彎下腰去:“怎么了妹妹?”
    女孩用手背抹著哭花的臉:“我沒坐上公交車……”
    “哦, ”蘇好嘆了口氣,摸摸她的腦袋, “沒關系,姐姐也沒坐上。”
    “可是,可是我親親老公坐上了!”
    “……”
    蘇好從書包里掏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遞給她:“沒關系, 姐姐跟你差不多。”
    女孩哭得稀里嘩啦, 怎么也不肯接紙巾。
    蘇好失去耐心,揉了揉炸掉的耳朵, 攤開紙巾, 粗暴地給她抹臉:“別哭了!哭什么哭!年紀想不開去體會愛情的苦!”
    女孩嚶了半,終于消停下來, 眨巴眨巴水靈靈的眼:“姐姐,你也被你的親親老公拋棄了嗎?”
    “不是親親老公,”蘇好把團成一團的紙巾一個拋物線丟進垃圾桶,指關節(jié)摁得咔噠咔噠響,“他可能已經看不到明的太陽,這輩子都沒機會成為誰的親親老公了。”
    話音剛落,女孩驚喜地指指馬路對面那輛反方向的327:“姐姐,我親親老公回來了G!”
    “……”蘇好扭過頭去,看到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矮的那個急急跳下公交車百米沖刺,被高的那個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前拉了一把。
    蘇好已經感覺到身邊的姑娘蠢蠢欲動地,想跟她的親親老公熱情揮手。
    “有點出息,他們男孩子沒一個省心東西,”蘇好趁對面一大一在等紅燈,攬過女孩的肩膀,“你這么快原諒他,他下次還能把你落下。”
    “那怎么辦啊姐姐?”女孩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
    蘇好看了一眼這側漸漸駛近的327路,等車在跟前停穩(wěn),牽起女孩的手:“今姐姐送你回家。”
    蘇好把她拉上車,帶她在靠窗的位置站好,等公交車緩緩駛動,抓起她的手,朝對面等綠燈等到傻眼崩潰的男孩愉快地揮了揮:“現在可以揮手了,來,我們跟他們拜拜。”
    徐冽:“……”
    *
    這女孩剛好跟蘇好在同一站下車,不過兩人不住一個區(qū)。
    蘇好把人送到,輾轉來去耽擱不少時間,進家門的時候,發(fā)現徐冽反而先到,已經被林闌熱情地迎上了餐桌。
    蘇好打開指紋鎖的瞬間,一桌子四人齊齊朝她望了過來。
    “咦,你不是不回來吃晚飯了嗎?”林闌驚訝。
    蘇好瞥了一眼徐冽:“被一個傻逼放了鴿子。”
    “曹姨,再多拿一副碗筷!”林闌朝廚房喊。
    鄒譽瞪遼蘇好:“怎么話的,這么粗俗,還有客人在呢!”又轉頭跟徐冽,“不好意思啊徐,我這外甥女脾氣老這樣,叫你見笑了,你別介意。”
    “本來就是傻逼,還不讓人?”蘇好翻個白眼,扔掉書包,踩進拖鞋,去中島臺的水槽洗手。
    徐冽看了眼蘇好,對鄒譽:“沒事,不介意。放鴿子是該罵。”
    蘇好挑了挑眉,回到圓餐桌邊坐下。
    “那也不能口無遮攔!”鄒譽嘆息,“姑娘這么糙,以后長大了嫁都嫁不出去!”
    徐冽默了默,似乎在斟酌用詞:“不會,性子直比彎彎繞繞的討喜。”
    “是嗎?那我再直點,回頭暴揍那傻逼一頓。”蘇好拿起筷子,從面前那鍋雞湯夾下一只雞腿,狠狠懟進自己碗里。
    “你這孩子,人家點客套話,你還當真了!”林闌覷覷她。
    鄒愷沉浸在另一個世界,怔怔看著蘇好碗里的雞腿:“姐你怎么搶我雞腿!”
    “一個雞就一條腿?你去夾另一只啊。”
    “另一只已經被媽媽夾到那里了――”鄒愷癟著嘴指指徐冽的餐盤。
    蘇好剛要夾起雞腿還給鬼頭,對面徐冽把還沒動的餐盤遞給了鄒愷:“我的給你。”
    “哎呀,徐你自己吃!”林闌拿起餐盤就要還回去。
    徐冽抬手擋了一下:“我吃別的。”
    林闌滿眼看“別人家孩子”的羨慕:“什么人家能養(yǎng)出這么乖巧這么登樣的男孩子。G,徐啊,你找對象了嗎?”
    “沒。”
    “那阿姨給你做個介紹怎么樣?”
    蘇好一口湯嗆到喉嚨底,偏過頭掩著嘴咳嗽起來。
    徐冽望向蘇好。
    林闌一手順起蘇好的背,一手擺了擺:“哦,別誤會,我這外甥女才念高二呢!我的呀,是我公司部門經理的女兒,剛好也在南州大學讀書,相貌跟你登對得很。”
    “不用了阿姨,”徐冽答,“我目前學業(yè)為重,暫時不考慮這個。”
    “這樣啊,”林闌面露惋惜,見蘇好還在咳嗽,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舅媽給人家介紹對象,你激動什么?”
    蘇好緩過勁來,清了清嗓:“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上次你和舅舅給你們公司一男實習生介紹對象,介紹了一個腳踏三條船的美女,把人家搞辭職了。”
    “……”林闌掉了面子,在桌底下悄悄擰了把蘇好的大腿,沖徐冽干笑一聲,換了話茬,“學業(yè)為重好,學業(yè)為重好。G徐啊,聽你們南州大學環(huán)境很漂亮,好像綠化特別多,還有很多座音樂噴泉?”
    蘇好心里一緊,瞟了眼徐冽。
    徐冽從容地點點頭:“生活區(qū)綠化面積七萬多平,噴泉進門就有一座,圖書館那邊也櫻”
    “那宿舍條件怎么樣?我們家以后也想送愷愷上南州大學。”
    “四人寢,上床下桌,空調電扇都有,帶獨立衛(wèi)浴和陽臺。”
    “那挺好的,洗衣機呢?洗衣機有沒櫻”
    徐冽搖頭:“宿舍沒單獨裝,一樓有公用洗衣機,掃碼付費。”
    “也不錯了!”林闌滿意地點點頭,“那你們金融系平常課多不多?學習累不累?能不能保證正常作息?”
    “大一課時挺多的,一周三滿課。累不累看各人,我還好,一般十一點睡,七點起。”
    蘇好嚼著嘴里的飯,愣愣看著對答如流的徐冽。
    這臉不紅心不虛的樣子,奧斯卡拿了獎來的嗎?
    *
    吃過晚飯休息了會兒,徐冽跟鄒愷去了三樓上課。
    林闌晚上不加班,親自監(jiān)督鄒愷,直到課程近半,鄒譽過來敲門,叫她出去一趟,有個客戶臨時到了附近,約他們喝茶。
    林闌囑咐鄒愷好好聽話,匆匆換了衣服出門。
    課上到九點,鄒愷犯了困,也沒精神留徐冽打游戲了,打著呵欠跟他再見:“哥哥我送你下樓。”
    徐冽拎起包走出鄒愷的房間,一眼看到隔壁蘇好的房間房門敞開,里面一片漆黑。
    “你姐姐呢?”徐冽低頭問。
    鄒愷望了一眼蘇好空蕩蕩的房間:“姐姐不在房間的話,應該在閣樓畫畫。”
    “閣樓?”
    鄒愷又打了個呵欠:“就是四樓。哥哥你有事找她嗎?”
    “嗯,我可以上去嗎?”
    鄒愷困得壓根沒法思考徐冽有什么理由找蘇好,點點頭:“可以,可是哥哥我太困了,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去睡覺了。”
    “去吧。”徐冽摸摸他的寸頭,轉身往樓梯走。
    閣樓與樓梯相連,踏上最后一級臺階就能一眼望見門里景象。
    徐冽走到門邊,剛想叫蘇好的名字,忽然一頓。
    蘇好歪著身子抱膝坐在飄窗邊,頭枕墻壁,似乎睡著了。
    房間里只亮了一盞掛壁夜燈,昏黃溫暖的光打在木質地板上,給周圍的一切染上了一層古舊的柔軟。
    徐冽看了眼飄窗邊那條已經有一半滑落到地上的薄毯,把包擱在門邊,慢慢走進去彎身撿起了它。
    起身的時候,余光瞥見旁邊畫架上一幅墨跡似乎剛干不久的油畫。
    他偏頭看過去。
    油畫的主角是一個坐在畫架前畫畫的年輕女孩。女孩的五官跟蘇好長得很像,但他隱約覺得這不是蘇好的自畫像。
    這個女孩身上文靜的氣質,與蘇好截然不同。
    一聲模糊的囈語打斷了他的神思。
    他垂下眼,見蘇好眉頭緊蹙,嘴唇動了動,叫了一聲:“姐……”
    徐冽眼睛瞇了瞇,在飄窗邊坐下,把薄毯抖開,輕輕蓋到她身上,蓋到她裸露的腳踝時,注意到那朵金色描邊的洛絲瑪麗玫瑰,又看了眼旁邊那幅畫。
    半敞的窗子忽然吹進一陣風,懸掛在窗前的風鈴丁零當啷響起來。
    徐冽抬手去拉不聽話的風鈴,視線一轉,正好對上蘇好迷迷糊糊睜開的眼。
    蘇好一怔,初初醒轉反應遲鈍,倒也沒立馬驚叫起來,愣愣看著他:“你怎么來這兒了?”
    徐冽松開抓風鈴的手,緩緩眨了眨眼:“找你……”
    “賠罪”兩個字還沒出口,林闌的聲音從底下傳了上來:“嗯?你徐老師去閣樓找姐姐了?”
    緊接著,就是一陣往上來的腳步聲。
    蘇好一滯,猛地跳下飄窗,也不知哪來的心虛,抓起徐冽的手就把他往閣樓的雜物間拉。
    徐冽反握了她的手,把她扯回原地,看準墻壁上的開關,拍亮了閣樓的頂燈。
    蘇好:“???”
    “好好啊,你跟徐在閣樓嗎?”林闌已經走上樓梯。
    蘇好迅速從徐冽掌心抽回手,立正站好,迎接林闌:“哦,對啊。”
    林闌探進腦袋:“嗯?你們倆在這兒做什么?”
    蘇好吞咽了下,還沒答出個所以然,徐冽指了指她,淡聲道:“妹妹請我來賺外快,讓我給她當畫模。”
    蘇好:“……”
    這個腦筋轉得是真快啊。
    不過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蘇好眨眨眼:“哦,對,我看這個哥哥骨骼清奇,長相很符合美學標準,給他開了一時一百二的價。”
    “這樣子,”林闌恍然大悟,“那我現在跟你們話,是不是已經浪費了兩塊錢?”
    不愧是做生意的。蘇好點點頭:“是的舅媽。”
    “哦喲,那時間就是金錢,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抓緊畫!”林闌趕緊離開了閣樓。
    蘇好松了口氣,等林闌走到樓下,無語地看向徐冽:“我看你別當家教了,去演戲吧,拿了奧斯卡還打什么工啊?”
    徐冽似乎笑了一下:“不是演戲,我真是來給你畫的。”
    蘇好一愣。
    “你之前不是想畫我?傍晚的事,給你賠罪。”徐冽指了指畫架,“開始吧,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