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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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韓還想開口,后腦勺上一疼,頓時(shí)昏了過去。
松森山脈被冰雪覆蓋,夕陽照耀到雪上,反射著紅色的光。一道嬌小身影在積雪中深一步淺一步匆忙趕路。
雪很深,幾至膝蓋,每一步下去后要拔出腿來都需耗費(fèi)不少力氣。
醉菊喘著粗氣,雪光太刺眼,她的眼睛開始一陣一陣發(fā)黑,看不大清楚前面的路。有時(shí)候,她不得不扶著樹干歇一口氣,但只要一停下來,她的心就仿佛被貓用爪子狠狠地?fù)现?br/>
巖區(qū)中力竭的娉婷正在等她。
娉婷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在等她。
娉婷在硬撐,醉菊心里清楚。她是大夫,怎會(huì)看不出娉婷的狀況。但兩人一同趕路更無生機(jī),娉婷說得沒錯(cuò),讓一人趕去見陽鳳,火速來援,是唯一的生路。
死路中的生路。
老天,老天,為什么會(huì)這樣?
隱居別院的梅花還在開著,淡淡香氣還飄逸在風(fēng)中,為什么物是人非,轉(zhuǎn)眼就到了盡頭,到了絕路?
為什么一個(gè)絕頂聰明的女人,愛上一個(gè)英雄蓋世的男人,會(huì)有這樣的下場(chǎng)?
陽鳳送給娉婷的夜明珠簪子,如今穩(wěn)穩(wěn)插在醉菊的頭上。那簪子仿佛有千斤重,壓在醉菊身上的,是娉婷和孩子的性命。
她掏出地圖,仔細(xì)地看著。
“又迷路了?”醉菊緊張地皺眉。白色的松森山脈常常使人分不清方向。她知道已經(jīng)很接近了,陽鳳就在這附近,不敢稍停,拼命趕路。
松森山脈靠近北漠一側(cè)的山峰,就是目的地。
就在這附近,一定就在這附近。
“哎呀!”腳步一滑,醉菊又跌倒在雪地上。
不要緊,她已經(jīng)不知道跌了幾千幾百跤。師傅,師傅,你定不曾想到,小醉菊也有這么勇敢的一天。
天氣這么冷,但我的心里卻像有一團(tuán)快燒壞我的火。
她咬著牙,從雪地里爬起來,抬目處,眼簾驀然跳入一個(gè)男人的身影。醉菊嚇了一跳,她在松森山脈奔波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娉婷以外的人。
一個(gè)男人。
男人穿戴著攀山的裝束,手中輕輕倒提著一把輕弩,剛好擋在醉菊面前。
醉菊看著他冷冽的眼神,警惕起來。
她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番麓靜靜打量她,最后,揚(yáng)起嘴角,吐出三個(gè)字,“白娉婷?”
“你是誰?”
“原來你就是白娉婷。”他將目光定在醉菊的發(fā)髻上,贊了一聲,“好精致的簪子。”
醉菊顫抖起來,不祥的預(yù)感像攻城錘,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心。
她瞪著番麓,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番麓手中的輕弩慢慢舉了起來。閃著森森冷光的箭尖,對(duì)準(zhǔn)了她的胸膛。
醉菊感覺自己這一刻已經(jīng)死了,她渾身冰冷,每一根汗毛都在顫抖。頭上的夜明珠簪子那么重,壓得她幾乎要軟倒在地。
不可以,不可以死。
她想起了娉婷。
倚在榻上看書的娉婷,雪中彈琴的娉婷,采摘梅花的娉婷,月過中天時(shí),終于頹然倒地,撕心裂肺痛哭的娉婷。
不可以死。醉菊狠狠盯著番麓,她無力反擊,番麓手中有弓弩,但她還是狠狠盯著他。
番麓幾乎被她的目光迷惑了,他從來不知道女人面對(duì)死亡時(shí)也能毫無畏懼。猶豫的瞬間,醉菊轉(zhuǎn)身狂奔。
不,不能死!
她從上天那里借來了力氣,讓她瘋了似的在林中逃命。
嗖!
耳邊響起輕微的破空聲,一根箭幾乎擦著她的臉飛過,扎入身旁的樹干。醉菊吃了一驚,步子更加凌亂。
嗖!嗖!
破空聲就在耳邊,箭一支接一支,射入樹干,射入草地,醉菊驚惶失措地閃躲著,避過一次又一次。
老天,是你在幫我嗎?
請(qǐng)你幫到最后,請(qǐng)你讓我活著見到陽鳳,讓她知道,白姑娘等著她去救。
還有孩子,王爺?shù)墓侨猓瑬|林王室的血脈。
醉菊倉皇逃命,當(dāng)驚覺眼前空蕩蕩時(shí),腳下已經(jīng)踩空。
“啊!”醉菊驚慌地叫起來,身不由己地跌落下去。
落地時(shí)厚厚的積雪接住了她的身軀,右腿卻不巧撞上一塊突出的巖石。
咔嚓!
可怕的劇痛從腿上傳來,痛得醉菊幾乎全身都快失去知覺。
“啊……”她呻吟著,勉強(qiáng)撐著上半身坐起來,希望可以看看自己的腿。
一定是斷了,斷裂的骨頭疼得她渾身打戰(zhàn)。
怎么辦?還要趕路,還要報(bào)信,絕不能停。草藥,只要敷點(diǎn)草藥,忍著就好。
哪里有草藥?
她轉(zhuǎn)頭,努力用眼睛搜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枯樹,偶爾露出雪面的巖石……還有什么?
看向東邊,她愣了愣,仿佛不敢相信般,慌忙抬手揉了揉眼睛。
“啊,在那里!”醉菊驚喜交加地輕喚起來,濕潤了眼眶。
看見了,看見了!陽鳳隱居的山峰,就在眼前。原來已經(jīng)熬到了山腳,原來就在這里。
醉菊喜極而泣,終于找到了。白姑娘,我們有救了。
“白姑娘,你等著我,我已經(jīng)看見了。”
腿上的痛一陣一陣,醉菊嘗試著爬起來,站起一半,卻沒有力氣支撐,又無助地倒下。
“不要緊,不要緊的。”她小聲對(duì)自己說,“我可以爬過去,我可以爬上山。”她的眸子晶晶發(fā)亮,像深海中的珍珠,經(jīng)過天地精華的孕育,這一天終于發(fā)出光芒。
醉菊在雪地里拖著身子向前挪,路好長,路為什么這么長?她拼了命地咬牙,掙扎著向前,以為已經(jīng)走過天涯到海角的路途,回頭一看,卻仍在這片白茫茫中。
鮮紅的血,在白雪上蜿蜒,好一幅艷麗的畫。
腳步聲從遠(yuǎn)處傳來,她抬頭,絕望伸出魔爪,輕輕地、冷漠地扼住了她的心。
番麓站在高處,冷冷看著她。
殘陽如血,血紅色的光芒將他的身影包裹起來,把他化為死神。
不,不…… 醉菊抬頭怒視著他。
你不可以就這樣奪走這一線生機(jī),我已經(jīng)到了這里。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番麓沒有動(dòng)手,他右手持弩,左手拿著一大把箭,剛剛射出的箭,他已經(jīng)一根一根拔了回來,二十七根,一根不少。
醉菊瞪著他,瞪著他的箭。
不可以,不可以死。
娉婷在風(fēng)雪中等待,三天是極限,她和孩子的極限。
楚北捷誤了初六之約,葬送了她的幸福。我不能再誤一次,葬送她的生命。
雪地冰冷無情,蒼山冰冷無情,死亡的感覺如此濃稠,浸透了心肺,卻蓋不過令人心碎的絕望。
醉菊仰頭,悲憤大叫:“陽鳳!陽鳳!你在哪里?求你出來!
“陽鳳!上將軍夫人陽鳳,你聽見了嗎?
“誰都可以,楚北捷,何俠,救救白娉婷吧!你們忘記白娉婷了嗎?
“楚北捷,你這個(gè)懦夫,你忘記白娉婷了嗎?”
那是你的妻,你的骨肉,絕不該流落天涯,葬送在這松森山脈里。
“你怎么可以不出現(xiàn)?怎么可以……”醉菊無力地哭泣,“你還記得白娉婷嗎?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怎么可以忘記……”
山中回聲陣陣,奇跡沒有出現(xiàn)。
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抬頭,淚眼婆娑中,看見番麓唇邊的微笑。
夕陽沉入山的另一頭,血紅色的光漸被黑暗替代。
“你聞到雪的芬芳嗎?”第一次見到娉婷,娉婷這樣問她。
她隨著師傅穿梭于王宮豪宅,見識(shí)過許多人和事,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深沉的愛。
白娉婷和鎮(zhèn)北王。
王者之愛,如此悲切,如此凄愴,讓人如此心碎。
蒼天啊,真忍心。
為何不憐惜這一份深深的愛?
小小的一朵醉菊,縱使心甘情愿付出性命,也無法改變這偏離幸福的結(jié)局。
“陽鳳!陽鳳!你快出來!求求你快出來!”
山林中回蕩著醉菊的哭聲。番麓靜靜坐在高處,看她不甘地掙扎。
他沒有再次舉起手中的輕弩,沒那個(gè)必要。
醉菊喊啞了聲音,喉嚨像被火燒著一樣。當(dāng)她哭盡了力氣,停下來喘息時(shí),雪的芬芳飄入她的鼻尖,伴隨著的,是鮮血的腥味。她腿上潺潺流出的鮮血。
醉菊若有所覺,努力撐起上身,緊張地四望。
夜幕籠罩下,她看見了林中無聲無息靠近的盞盞綠色小燈。
狼群!
她終于明白,番麓唇邊那抹微笑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