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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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多時,腳步聲又響起來了。楚北捷眼睛驟然瞇起,卻不回頭。果然,娉婷過來了,在楚北捷身旁放下一個盤子,里面放著一個小杯,一壺熱茶,居然還有一碟小巧的點心。
“難為你想得周到。”
娉婷繞了個大圈子從廚房弄了這些點心來,聽見楚北捷夸她,笑意從唇邊慢慢逸出來,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全身都充滿了盈盈的喜悅。
月光下楚北捷忽然看得發(fā)愣,眼前可是一位絕世美人?他再定睛一看,還是那個啞巴侍女,一雙大眼睛,略為清秀的容貌,只能算中等姿色。
而他見過花小姐的畫像,是一位美人。
娉婷被月光照著,被楚北捷這樣瞅著,似乎有點醉了。他低沉穩(wěn)重的氣息占據了整個花府,他雖然坐在凳子上,卻似乎比任何人都高大,這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吧?娉婷偷眼看他,一個小小的討厭的聲音卻蹦出來,提醒她別忘了少爺?shù)氖隆?br/>
對,現(xiàn)在向他打聽少爺?shù)氖拢麜卮饐幔吭铝聊敲礈厝幔樕@么柔和,應該會輕輕告訴她一句兩句吧。
再看一眼楚北捷堅毅的臉龐,娉婷清醒過來。不行,那怎么可能?這人不是會被女色迷惑的庸俗之輩。
她的心亂起來,漸漸厭惡起自己的身份,侍女娉婷,騙子娉婷,只覺得自己窩囊透了,可惡透了。這么想著,她猛然轉身,不管楚北捷的注視,自己回了房。
躲在窗邊,她又看了楚北捷一晚。
天亮后,楚北捷依然消失得無聲無息。
而娉婷,連熬了兩夜,沒有根治的咳嗽居然再犯,連著高燒,竟大病起來。
花小姐知道她病了,命人請了大夫來醫(yī)治,寬慰道:“你好好養(yǎng)病吃藥,我那里另有人伺候。還有,今天可不許下床。”
娉婷昏昏沉沉,也知道孤身在外,身體可是第一要緊的,果然聽花小姐的話,咬牙把苦藥喝下,好好睡了一覺。
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剛巧花小姐吃過晚飯來看她,笑道:“睡了整整一個白天呢,我看你精神好多了。今天啊,你那位冬定南公子來了。我不敢答話,怕露餡,只好裝嗓子疼,把他打發(fā)走了。”
娉婷“呀”了一聲,整個人從床上坐起來,一臉懊惱。
“別急啊,他若對你有意,日后還會來的。”
娉婷心里著急,白白錯過打探消息的機會。事情越拖越久,她不知何時才可以回到敬安王府。而待在花府,心又越來越亂,像管不住自己似的。
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泥潭,掙扎不是,不掙扎也不是。
花小姐不懂她的心事,想她病了所以有點脾氣,耐心地勸解兩句,吩咐其他侍女送飯熬藥,便輕輕快快地去了。
這夜,楚北捷又來了,他還是站在花小姐臥房外屹然不動。他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那個啞巴侍女的身影仿佛就在他身邊轉啊轉,想抓住,卻一溜煙就不見了。楚北捷對自己很不滿,不是來為鳳凰守夜的嗎?竟動了別的心思,他感覺自己對不起心目中天下無雙的佳人,很少出現(xiàn)的愧疚浮出頭來。
可那侍女會說話的眼睛,還是不肯離開他的腦海。
幽幽的,無聲說話的眸子。
腳步聲真的又來了,一絲喜悅在楚北捷心里輕輕唱起歌。
他轉頭,剛想露出溫柔的笑,臉色忽然微變,“怎么了?”
娉婷腳步虛浮,像隨時會倒似的。楚北捷自然地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扶住。
觸手,是不同于平常的熱度。
“病了?”他低聲問。
娉婷心頭猛地一酸,眼淚已凝在眼眶里,仿佛這么多天來,自己這么孤單的影子終于有人來照應一樣。她病一場,花小姐花管家陳媽媽也費了不少心,安慰了不少,可什么也頂不上身邊這人輕輕的兩個字。
就兩個字,已像什么都夠了。
她露出柔弱,可憐兮兮地瞅了楚北捷一眼。
那一眼,竟把楚北捷的心揪住了。他簡直快忘了他的鳳凰。
“你的房間在哪兒?”
娉婷點點頭,緊接著發(fā)生的事幾乎讓她驚叫起來,她緊緊咬著下唇,才沒有出聲露餡。
楚北捷把她打橫抱起,“休息去。這么晚的天,又病著,你們小姐怎么不照料一下?”大步流星地進了房間,將娉婷輕輕放在床上。
他向來隨心所欲,也不在乎世間禮俗,笨手笨腳幫娉婷蓋上被子,才直起腰桿。
“睡吧。”他看著他喜歡的這雙眼睛里滿是倦色,失了幾分神采,渾身便覺不舒服,叫娉婷睡覺的語氣倒像平日在戰(zhàn)場上對士兵下達命令。
娉婷只覺得安心,聽話地閉上眼睛,片刻,又不舍得似的把眼睛睜開。
楚北捷正想走,發(fā)現(xiàn)“士兵”并沒有聽話,“閉上眼睛,睡覺。”
娉婷忽然覺得有趣,像小時候捉弄少爺一樣,可以唱點小小的反調,心里說不出的愉悅,于是睜大眼睛,靜靜地瞧著楚北捷。
楚北捷被她幽幽地盯著,居然手足無措起來,他覺得心在狂跳,血都涌起來了,一種從來不曾出現(xiàn)的感覺突如其來,比戰(zhàn)場上的廝殺更讓他激昂。
他很不服氣,一直呼風喚雨的鎮(zhèn)北王什么場面沒有見過,卻在此時忽然被一根線在心頭肉上牽動一下,令呼吸沉重。
居高臨下,床上的小啞巴成了不折不扣的美人。嘴巴鼻子臉蛋不要緊,她骨子里的風情雅致都露出來了,能經久不衰的,該是這份旁人沒有的氣質。
“閉上眼睛。”楚北捷沙啞著嗓子說,“我出去了。”
娉婷居然有點失望,這次,她乖乖閉上眼睛。
楚北捷是正人君子,他真的出去了。
又是一夜,比昨夜難熬,比前夜難熬。
娉婷凌晨入睡,模模糊糊睡到中午。
花小姐神神秘秘地進來,對她附耳道:“你可知道那個冬定南是誰?”
娉婷的心猛地跳了跳。
“我告訴你,他是我們東林的鎮(zhèn)北王!我昨日才見了他的畫像,天呀,鼎鼎大名的鎮(zhèn)北王!”
娉婷臉色一陣發(fā)白,身子搖晃兩下,才勉強坐穩(wěn)。
鎮(zhèn)北王!冬定南,那個夜夜守候在外面的男人,抱起她的男人,叫她意亂神迷的男人,居然真的是鎮(zhèn)北王——東林的王爺,東林最厲害的將軍,歸樂最大的敵人,少爺最可怕的對手。
花小姐把這當成奇遇,為娉婷感到高興,又興奮地拍著她的肩膀說:“好小紅,我們就像姐妹一樣,你一定會幫我對不對?”
“嗯?”
“這個忙很簡單,我已經派花管家送信給鎮(zhèn)北王。說明花小姐有婚約在身,不得自由,只要他愿意幫花小姐退婚,萬事都可商量。”花小姐得意揚揚道,“這下爹可不能逼我成親了……等退了親事,我們把話向鎮(zhèn)北王說清楚,我再送你一套豐盛的嫁妝。對了!我的嫁衣可以送你。”
娉婷聽到一半,已經急得渾身顫抖,“小姐……你……你瘋了嗎?鎮(zhèn)北王豈是好惹的,他比你十個夫家還厲害,萬一知道我們騙他,花府是要出事的!”她仍在病中,一口氣提不上來,滿眼都是金星。
花小姐仍不在意,“他對你仰慕甚深,雖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和模樣,可我想堂堂鎮(zhèn)北王不會在意這個的。”
“不是這么回事!”娉婷抓住她,“你快叫花管家回來,這信不能送!”
花小姐見娉婷激動,不由得有點害怕,怯怯地低頭,“可花管家已經回來了,還帶著鎮(zhèn)北王的回話。”
“他怎么回?”
“他說,明日,花小姐必定恢復自由身。”
“明日?!”
花小姐瞧娉婷神態(tài)不對,吐吐舌頭,“我該練琴去了,明日再說。”說罷,她趕忙溜走。
娉婷愣了半天,才將此事從頭到尾思量一番。
“不會善罷甘休的……鎮(zhèn)北王,他居然真是鎮(zhèn)北王……”她沉吟片刻,眸中精光一閃,已經下了決定,“少爺還沒有找到,我不能莫名其妙被困在這里。花府……花府自求多福吧。”
她勉強下床,收拾了衣物,想想花府上下對自己著實不錯,又覺得不忍。可不忍還是要走,她是東林敵國的人,萬一被鎮(zhèn)北王發(fā)現(xiàn),花府更逃不過去。
將東西匆匆收拾,越過花府不常使用的小后門,娉婷離開了花府。
出了花府,第一夜投宿客店。她似乎習慣了陪楚北捷守夜,總無法入睡,許多事一起涌上心頭,反反復復煎熬著她。
咳嗽又重了,一聲接一聲地咳,渾身都沒有勁似的。
第二天,她病得厲害,無法出門,向店伙計問了問外頭的風聲,城里似乎沒出大事,風平浪靜。
又咳了一夜,第三天早上,店伙計一早過來送熱水,隨口道:“昨天夜里出大事了,城里挺殷實的花家,不知為何,竟把鎮(zhèn)北王得罪了,要全部砍頭呢。”
娉婷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全部砍頭?”
“不知道什么事讓鎮(zhèn)北王氣成這樣。”店伙計嘆了一口氣,“花家一定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才會遭滅族之禍。鎮(zhèn)北王可是一位好王爺……”
后面的嘮叨娉婷全沒有聽進去。她猜到楚北捷會怒,但料不到是這樣的震怒,將花府滿門抄斬,那是多少條人命啊!
楚北捷倔犟的眉、剛毅的輪廓浮現(xiàn)在眼前。她閉上眼睛……是的,她早知道這個男人不能惹。他是個雄心勃勃的男子漢,但殺戮起來,也是最血腥的魔王。娉婷見識過鎮(zhèn)北王在戰(zhàn)場上的冷酷無情,歸樂士兵流成河的血,凝聚在這個男人腳下。
“他要滅花府滿門?”娉婷眼前簡單的桌子、椅子、屏風、擺設都晃動起來。她喃喃著搖頭,“不該……”
可是,以鎮(zhèn)北王在東林的權勢,莫說滅區(qū)區(qū)一個花府,就算滅十個花府,也沒有人敢吭一聲。
花老爺、花小姐、花管家、陳媽媽、若兒、紫花……他們的人頭通通要被血淋淋地砍下來。娉婷忽然覺得胸口發(fā)悶,幾乎要嘔吐起來。
“不行,我不能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