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傷懷
林家三娘子最新章節(jié)
第八十五章
林楠氣的眼前發(fā)黑,拳頭照著姜俊弘的面門便要砸下去,卻聽得一聲暴喝:“住手!”
卻是林碧落去而復(fù)返,一路沖了過來,一把拉住了林楠,“阿弟,搞錯了!快向姜郎賠禮!”
“啊?”
林楠愕然,面上便漲紅了,“阿姐……”
姜俊弘見他姐弟兩個這番話,想著許是真有隱情,整了整衣領(lǐng),“阿楠真是嚇?biāo)牢伊耍讲盼疫€以為自己無意間成了你的殺父仇人!”
他本是一句玩笑話,林碧落聽到了,目中寒意一閃而逝,拉著林楠向他賠禮道歉,只道往年曾有一姜姓人家害的她家損失慘重,因此她聽到姜姓,心下便有幾分恍惚,倒讓林楠誤會了。
其余同窗目睹這場鬧劇,又是這般美貌的小娘子軟語道歉,也在旁說和,姜俊弘又是個好說話的,幾句話便將此事揭過了。
林碧落又向眾學(xué)子道:“數(shù)月不曾見過我家阿弟,還要向各位商借阿楠,待我與他說幾句話,回頭便將他還了給你們?nèi)ベp菊。”
“令姐弟請自便。”
待眾學(xué)子散盡,林碧落喚了林楠與她同行,才轉(zhuǎn)過殿角,便瞧見神色不悅正瞧著來路的虞世蘭。虞世蘭見林碧落竟然拉著那商戶子弟,聲音里也有幾分不高興:“三姐兒你干嘛帶著他過來?”
“阿姐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與阿楠說,說完就回來了。”
虞世蘭想到此后她不再回林家,要在郡主府生活了,許是有事囑咐這商戶少年,略一頷首,便也自行離去。
打發(fā)了局外人,林碧落便拖著林楠往后山走去。開寶寺占山開寺,除了前面大殿,后面中殿各配殿之外,各獨立小院點綴在整座山峰之上,有青石小道在山上鋪成小徑,姐弟倆沿著青石小徑一直走,路過好幾個小院,見得里面仆從穿梭,便知此間今晚有香客留宿。待走了兩刻鐘之后,眼瞧著山石嶙峋,離那些香客留宿的院落遠了,林碧落這才停了下來。
林楠方才差點打錯了人,一路之上心下懊惱,可是想到林碧落的性子,從來便不是容易傷懷之人,又有幾分不確定了。
“阿姐—— ”
“那個姜俊弘……應(yīng)該就是我們家的仇人!”
林楠驚跳起來,“阿姐,那你方才為何攔著我?”他腦子里冒出來個念頭,比之方才更激動了,連聲音里都帶著指責(zé)的味道:“阿姐,你是不是早早知道了什么,卻一直瞞著我吧?!”
他自小信服這個姐姐,這句話從腦子里蹦出來,他直接就說了出來,說完了連自己都有些呆,又夾雜著說不出的傷心失望。
林碧落忽轉(zhuǎn)過頭來,目中已有淚意浸染,連語聲也帶著幾分顫抖:“如果我所料沒錯的話,姜俊弘的那個阿弟便是往阿爹馬車下扔鞭炮的小孩子!”這件事情她苦苦瞞了那么久,今日撞上了姜俊弘,索性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從認(rèn)識沈嘉元開始,到后來他不斷的示好,好的毫無道理,令她生疑,又一再試探,最終決裂之事都講了。中間林楠雖然不曾插話,但面上已有猙獰之色,待她講完,才咬牙道:“難道便這樣便宜了他們不成?”
講述的過程不短,這段時間林碧落已經(jīng)漸漸平靜了下來,話意里帶著無可奈何的自嘲:“不這樣,難道你去一把火燒了姜家?或者將這姜俊弘打死在開寶寺為阿爹償命?阿楠,咱們家有什么可與姜家沈家可拼的!”況事情都過去數(shù)年了,哪怕鳴冤,一個四五歲幼兒的惡作劇,恐怕至多是姜家賠點錢了事。
她這話,讓暴怒的林楠眼眶都紅了,他猛然轉(zhuǎn)身,一拳搗在身后的山石之上,頓時手背破皮流血,少年人頹然伏在山石之上,壓抑著的恨不得號啕大哭的聲音從山石之上傳了開來:“阿姐……阿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恨自己年紀(jì)太小,什么也做不了!恨自己無能!除了讀書還是讀書,便是讀個十年八年,又有什么用?!”
林碧落目中珠淚一滴滴流了下來。縱然過了四年,她也依然不能夠忘記養(yǎng)父過世之痛!
“阿弟,姜家是富豪,雖然不曾涉入官場,但他家姻親沈家卻是皇商,我們家在這上京城中算什么?只不過是日子過的寬裕些的平頭罷姓罷了。縱知道此仇,眼下也報不了,唯有蟄伏,靜待時機!你必要好好讀書,將來出人投地!君子報仇,三十年不晚!”
她曾經(jīng)反復(fù)思量過此事,因此提起此事來,條理分明,假如不看她面上一直無聲滾落的珠落,便當(dāng)她定然十分理智,絲毫不曾因此事而受影響。她說完了,又拉過林楠的手來,拿出帕子來替他包手。
林楠看著她的腦門,忽起愧疚之心。男兒家身高本來便要比女兒家高,因此雖然二人同齡,但這一二年來,林楠長的快了,生生高出了林碧落半個腦袋。他低頭恰能瞧見林碧落珠淚紛紛如雨,勉強替他包好了手上傷口,眼淚卻險將帕子完全打濕。
那溫?zé)岬臏I水滴在林楠手上,只燙的他的心都疼了,只恨自己不夠強大。姐弟兩個淚眼相望,考慮到何氏的性子,又齊齊開口:“阿娘那里……”
姐弟兩個心意相通,提了開頭便知對方要說什么。
這兩年何氏已經(jīng)緩了過來,不會動不動提起林保生便眼淚汪汪,好不容易能以平常心待此事,姐弟倆便不欲何氏知道此事。
二人商議妥當(dāng),林楠又想起她與虞世蘭在一處,亦知半閑堂開業(yè)當(dāng)日,義成郡主前來捧場,有心想要借義成郡主的勢,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了下來,心道:我一個堂堂男兒,不能養(yǎng)家糊口已經(jīng)慚愧,如今卻想要讓阿姐去開口借別人的勢,哪怕那是她親姨母,假若我開了這口,豈不淪為了不孝不義的自私鬼!身為人子,不能親手替父報仇,便是不孝;又要強人所難,起了這不該起的心思,便為不義!
他心中為自己起了這個念頭而羞慚,便對方才林碧落與義成郡主在一處的畫面也沒覺得那么心慌刺眼了,只旁敲側(cè)擊的問她:“阿姐,你那位郡主姨母約了你來賞菊?”不然,依林碧落一心賺錢的生活,哪有閑功夫來賞菊登高?
提起這事兒,林碧落又是愁緒滿懷。
義成郡主此次似乎是鐵了心的想要將她留在身邊,不但替她準(zhǔn)備了衣物首飾,連身邊侍候的貼身丫環(huán)都準(zhǔn)備好了,又昭告了虞家全家,還興奮的跟她提起東林書院有多好,生怕林碧落不信,拉了虞世蘭來當(dāng)例證。
虞世蘭對身邊能跟個小表妹也有幾分期待,以大姐大的姿態(tài)叮囑她,在東林書院欺負(fù)了誰都沒關(guān)系,反正不要被人欺負(fù)了就好!
林碧落當(dāng)時一頭黑線,仿佛看到了前世學(xué)校里的小太妹——依這家伙的脾性,恐怕欺負(fù)同窗的事情沒少做!
“阿弟,姨母這次死活不肯讓我離開,我正想法子脫身呢。你回去便跟阿娘說,待我脫身了就回家,讓她別著急!”
林楠:“……”這種拱手將姐姐送給別人家做女兒,比嫁出去更令人難以接受。
“阿姐……你真能離開郡主府嗎?”林楠對此事持懷疑態(tài)度。
林碧落頭都大了:“我邊走邊看,過兩日我借口想家了,就去磨姨母,磨到她心軟,總能許我回家的。”事實上來硬的應(yīng)該更順利,可是每次看到義成郡主瞧著自己的眼神,林碧落便心軟了。
接觸的越久,林碧落越不忍讓義成郡主傷心。
姐弟兩個分別兩三個月,本來有許多話要說,不過今日乍然聽聞沈嘉元娘舅家姓姜,又有林碧落被義成郡主帶到了身邊,一時半刻還回不了家,都沒什么心情再說話,便回返了。
他們離開好大一會兒之后,山石上方傳來一聲憋屈的怪聲怪調(diào):“終于走了!”說這話的正是秦鈺。
開寶寺不供應(yīng)酒,他偷帶了菊花酒上山,本來約了楚君鉞出來飲酒,尋了個避人的所在,在山石之上盤膝坐著,準(zhǔn)備對飲,哪知道遠遠看到林家姐弟走了過來,此處山石嶙峋,形狀怪異,但高處卻有一凹陷之處,倒容得他二人盤膝對坐,將將露出個頭頂,冠子的顏色倒與山石的顏色融為一體,林家姐弟心中有事,只遠遠打眼一瞧無人,便奔著這處來了,哪知道接連聽了兩樁秘聞。
前一則倒無關(guān)緊要,只關(guān)系到林家與姜家,后一則卻悚人聽聞的多。
“沒想到這林家三姐兒竟然是義成郡主的外甥女兒?!”秦鈺飲一口酒,忽想起一事來,奇道:“義成郡主只有一個妹妹,這個外甥女兒又是哪里冒出來的?”若說是堂房姐妹,可也沒聽說哪位郡主生了孩子養(yǎng)不起,要送到市井人家去的啊。
“你沒聽說過義成郡主的親妹妹義安郡主之事?義成郡主性子高傲,又不是多親和的人,哪里會管別的堂姐妹生的女兒?當(dāng)年聽聞義安郡主生女早夭,她隨容將軍被流放邊陲,三姐兒想來便是義安郡主的親生女兒了。流放之路千辛萬苦,不說是個初生嬰兒,便是個成年人也不見得能經(jīng)受得住這一路苦楚。”
夜色之中,楚君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秦鈺與他相處慣熟,知道他沉默的性子,這會兒便忍不住替他慶幸:“阿鉞,幸得你家求親,林三娘子拒了。不然她這身份若是真的,被上面知道了,可影響你們楚家前程了。與逆匪有了牽連,哪有好果子吃?!”
都是在官宦世家里長大的,哪怕是秦鈺這種只有虛職不曾有實權(quán)的浪蕩子也知站隊問題關(guān)系到了個家族的興衰榮辱。
楚君鉞望著遠處開寶寺大殿的燈光,以及星星點點陸續(xù)亮起來的院子,仿佛一下子太陽便掉進了黑色的深淵,天色便暗沉了下來。
“二郎,自三娘子訂了親,我一直在想,她為何會拒絕我。”他忍不住苦笑著飲盡一杯菊花酒,又倒了一杯:“想了這幾日,還是想不通!”接連著飲了好幾杯之后,他卻忽爾綻開了一個豁然開朗的笑容,“今兒晚上幸虧你請我喝酒了,多謝!”他重重一巴掌拍在秦鈺肩上,只拍的秦鈺一聲慘叫。
“你謝什么啊謝你沒拍碎我的肩膀?”
眼見得他往下躍,幾下就落到了地上,秦鈺看看這山石的高度,只能笨手笨腳往下爬,心里的還好奇不已:“難道你現(xiàn)在想通了?楚三郎你給我停下來!”
楚君鉞大步往前走,身后秦鈺好不容易從山石上爬下來,又暗悔他當(dāng)初為了尋風(fēng)雅,非要爬到這山石之上去,大半夜又怕踩空,待他下了山石跑過去追上楚君鉞,前面已經(jīng)是香客留宿的小院了。
借著院落里的燈光,秦鈺只覺楚君鈺與前幾日的神色大有不同,福至心靈來了一句:“楚三郎,你不會真準(zhǔn)備搶親吧?”
聽他那幫護衛(wèi)私下瞎咧咧,已經(jīng)從搶親計劃到搶親不成功,婚后搞破壞再拐賣生下來的孩子等一系列惡性治安事件上去了。秦鈺當(dāng)時聽著,也湊幾句熱鬧,但心里未嘗沒替林三娘子的婚后生活捏了一把汗。
好在她現(xiàn)在年紀(jì)尚小,待得成親總得兩年多。
兩年多的時間楚三郎這心思估計早歇菜了。可是眼下瞧著他這神態(tài),真不像遭受了人生重大打擊,倒像獲得了神藥,瞬間新生了一樣。
“就算我不搶,她與那鄔家二小子也不合適!”
“你就合適了?”
“自然!”
秦鈺翻個白眼,“你從哪里覺著你們倆就合適了?”
“鄔家小子能幫她還是能護她?”
這句話成功教秦鈺閉上了嘴!
上次他看見過鄔家那毛頭小子,除了會傻笑,會點拳腳功夫,也沒哪里好。便是拳腳功夫,也不及楚三郎身邊的護衛(wèi),更何況楚三郎本人。若是個尋常人家的小娘子,做對市井夫妻,或者也能白頭到老,可是偏偏林三娘子不是尋常小娘子!
林碧落不知她與林楠一番話已經(jīng)落到了楚君鉞的耳朵里,別了林楠回來之后,虞世蘭已經(jīng)沐浴完了,倚在塌上閉目養(yǎng)神,不遠處坐著虞世蓮。
義成郡主為了讓她們姐妹倆感情突飛猛進,便將她們姐妹倆丟到了一間房里,只道山間客院緊張,將就一下。
虞世蓮休息了會子,終于緩過勁兒來了,聽得丫環(huán)來報虞世蘭回來了,便跑來探聽消息,結(jié)果不曾瞧見林碧落。這姐妹倆向來相對兩相厭,她既賴著不走,虞世蘭也懶怠看她。此刻虞傳雄就在隔壁房間里與義成郡主說話,她們姐妹倆吵起來,保不齊被他聽到了,又在吃虧。
虞世蘭被林碧落指點一番,已有所悟,哪里肯無故再來招惹她。
虞世蓮一個人坐著無趣,看看虞世蘭的臉色,卻偏不肯走——就是要氣她!
姐妹倆正僵峙著,林碧落從外面回來了。
虞世蓮一眼便瞧見她眼睛紅腫,似哭過了,頓時迎了上去,關(guān)切的問:“妹妹,你怎么了?怎的這會子才回來?眼圈還這么紅,難道是與阿姐吵架了?!她就那個脾氣,你也別太在意。”
林碧落:“……”這一位的腦補功能也太強大了些!
虞世蘭冷眼瞧著,忽見林碧落指著她珠淚在眼眶里轉(zhuǎn)動,眼淚又下來了,她心中一愣,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這小頭今晚抽的什么風(fēng)?更讓她驚掉下巴的是,林碧落撲到了虞世蓮的懷里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二姐姐,要是蘭姐姐有你一半溫柔就好了!”
虞世蘭在榻上猛的坐了起來,直氣的七竅生煙。眼瞧著林碧落與虞世蓮姐妹情深你儂我儂了起來,冷冷一笑,終于忍不住諷刺了一句:“你們倒是-好-姐-妹-啊!”
好姐妹三上字簡直是從牙縫里迸出來的。
虞世蓮摟著林碧落安慰:“乖,妹妹別哭!阿姐她都說你什么了?”
林碧落今日是真?zhèn)碾y過,正想找個無人之處去哭,虞世蓮便撞到了她面前來,索性借著由頭大哭,抽抽噎噎傷心已極:“她說……她說我是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野丫頭,怎配住在郡主府里……”
虞世蘭再沒腦子,這會兒都覺得這話假的離譜。無他,虞世蓮不知道林碧落的身世,難道她不知道啊?林碧落這分明是成心的!
不過看到虞世蓮朝她怒瞪過來的眼神,又十分溫柔的安慰林碧落,后者捂著帕子還真哭,她便在榻上光著腳跳了起來,臉色都青了,指著林碧落與虞世蓮氣的手都抖了:“你們……你……?”
虞世蓮正想打入敵人內(nèi)部,見她二人劍拔弩張的樣子,想到這話對向來跋扈囂張的虞世蘭來說,再尋常不過,又哄了幾句林碧落,內(nèi)心反盼著她哭的越兇越好。
“阿姐說什么話向來不考慮的,你別在意了……”
“阿姐就是這性子……你就多原諒下吧。不然嫡母會不高興的!”
“其實……阿姐說過就說過了,你別哭啊……再哭惹惱了阿姐,萬一她動起手來,你更吃虧了……”
眼見得在她的引導(dǎo)之下,這商戶女越哭越厲害,效果非常顯著,虞世蓮暗中得意,只覺她們上午還你情我愿,不過相處了半日便鬧翻了。虞世蘭這個性子身邊哪里又是能留住人的?
又略安慰了幾句,見虞世蘭在榻上氣的恨不得拿東西砸人,被春桃與綠竹死死攔著,虞世蓮便借機道:“我去請阿爹來瞧瞧……”說著拔腳便往外走。
林碧落還要沙啞著嗓子阻止:“別!別去了!”
虞世蓮如何肯聽?她巴不得能把這事兒鬧大,再讓虞世蘭受頓罰呢。偏她這會兒過來沒帶丫環(huán),跑腿這種事便只能自己去了。
春桃與綠竹眼見得虞世蓮跑了,氣的跌腳,都橫眉怒目瞅著林碧落,林碧落卻指著虞世蘭的光腳:“襪子!襪子!”
虞世蘭本來便心存疑慮,這會忙拉了自己的襪子過來套在腳上,還未坐好,已聽得虞傳雄與虞世蓮的腳步聲傳了來。
“……阿爹你不知道,義妹哭的可傷心了。阿姐這說話不防的毛病是時候該改改了……”
春桃與綠竹見得虞世蘭整理好了自己,都有幾分傻眼了。
——兩人鬧崩難道還會提醒對方穿襪子?
正傻站著,虞傳雄與義成郡主一掀簾子進來了,虞世蓮跟在后面了走了進來。
義成郡主一見林碧落哭的眼也腫了,倒是真?zhèn)模瓜刃奶哿耍^她的手便問:“可是你蘭姐姐欺負(fù)你了?”
林碧落只搖頭,淚珠子叭噠叭噠往下掉。
虞傳雄一見這情景,還有什么可懷疑的?定然是虞世蘭欺負(fù)她了!張口便要開罵:“你這孽障,又做了什么好事兒?”
虞世蘭壓根沒想好要怎么應(yīng)對,一聽得虞傳雄罵她,肚里便拱上火來,立在那里正在反駁,林碧落便哭了起來:“義父別罵了!蘭姐姐沒說我什么……”哭到這會兒,林碧落也累了,便只搖頭:“我明日便回家去,義父義母見諒!不能侍奉在您二老身邊盡孝,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來這里的!”
場中虞傳雄夫婦與虞世蘭皆知道林碧落的身世,其余人便不知道了。特別是虞世蓮,這會兒還要去安慰林碧落:“妹妹快別哭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告訴阿爹,他一定會為你作主的!”卻不曾想林碧落忽甩開了她的手,“我……我不會聽你的話說蘭姐姐壞話的!你說蘭姐姐脾氣不好,只要一激便生起氣來。我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如果不教她嘗到厲害,以后便會被欺負(fù)死……我……我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來?我家雖窮,可做不來這般沒品的事!”
虞世蓮張口結(jié)舌立在了原地。
她構(gòu)陷虞世蘭成習(xí)慣了,從不曾想過有一日自己被構(gòu)陷,易地而處,倒一時失了應(yīng)對。況且她心里打著的未嘗不是這個主意,要想方設(shè)法讓義成郡主與這新認(rèn)的義女疏遠起來。一則她又多了個盟友,二則失去了義成郡主庇護的義女,在這后院里不見得能得虞傳雄的寵愛,除了跟著她還能怎么辦?
正因為心虛,所以才說不出話來。
虞世蘭松了一口氣,便只垂著頭不說話,心中冷笑虞傳雄的偏心。他平日生怕自己欺負(fù)了虞世蓮,但凡虞世蓮告狀,十回有九回她要挨罵,另外那一回雖然她沒挨罵,倒引的他們夫婦大吵一架,虞傳雄有十天半日功夫不肯進義成郡主的正院。
當(dāng)?shù)囊R她,當(dāng)娘的要護她,旁邊還有虞世蓮時不時哭上兩嗓子添油加火,鐵定沒有好事兒!
虞世蘭都習(xí)慣了。
義成郡主一手?jǐn)堉直搪浒参浚抗鉀鰶鐾輦餍勖嫔项┤ィ且馑己苊靼祝耗悴皇窍騺砉蕟幔拷袢毡愎室粋€給我瞧瞧!凈欺負(fù)我家爹娘不在身邊的孩子!
虞傳雄立在那里,臉上跟刷了一層鍋底灰似的,都黑了起來,瞧著虞世蓮的目光都不好了。
自家兩個閨女吵架,他可以把嫡女罵一通,護著庶女。只因嫡女從來是個霸王性子,從小到大欺負(fù)庶妹沒跑兒。可是如今這個分明是自家孩子與親戚家孩子發(fā)生了矛盾,且還是個爹娘沒在身邊的孩子,那心中的天平便朝著林碧落不由自主的傾斜了。
——并非是他多疼林碧落,而是事關(guān)面子!
要是將來讓人知道了他家庶女欺負(fù)落難的親戚家孩子,這話可不好聽!
“你是怎么回事?平日也算孝順乖巧,怎么今日這般跋扈?”罵了一句才想起來,虞世蓮這乖巧是對他而言。但她從小生在官宦家庭,哪怕是庶女也不曾短了吃穿富貴日子,哪里瞧得起庶民百姓?大抵官員家庭出生的子女都有這毛病,將庶民百姓視為螻蟻。就好比讀書人看不起殺豬打鐵的,做官的瞧不起行商的,完全是一種最平常的階級優(yōu)越感。
虞傳雄雖然也有這種階級優(yōu)越感,可是他的婚姻生活里更為深刻的體會到了皇室宗親的血統(tǒng)優(yōu)越感,所以對這種不同階級之間相處的優(yōu)越感分外熟悉。
話說他家出身于小民百姓跟樂籍的小妾們常常向他表示仰慕的時候,也讓他充分享受著被低階級的婦人們小心侍候的優(yōu)越感。
更多的是從義成郡主身上體會到的皇室宗親的優(yōu)越感,所以對這種不同階級之間人相處的優(yōu)越
“阿爹,我沒有!”虞世蓮眼淚汪汪,立刻哭了起來。
她此刻在義成郡主的安慰下拭淚,卻幽幽吐出一句話來,印證了虞傳雄的猜測:“蓮姐姐說,我一個卑賤的商戶女,即使攀上了郡主府,也比不上她這樣的官家千金!若是不聽她的話,說蘭姐姐脾氣不好,欺負(fù)了我,趕明兒在府里被誰欺負(fù)了,可沒人給我撐腰……”
義成郡主氣笑了,瞧著虞世蓮的目光里都帶了恨意:“好一個官家千金!好!好!”
與嫡母的目光對上,虞世蓮心都涼了。她這位嫡母認(rèn)真說起來其實是個非常高傲的人,倒從不曾克扣庶女吃喝月銀,只是漠不關(guān)心罷了。只是人心都是貪的,她看著虞世蘭從小無論吃穿用度,乃至在府里的地位都高她一頭,義成郡主母女倆壓在她們母女倆頭上,衛(wèi)姨娘不服氣,自小她便也存了攀比的性子,凡事非要跟虞世蘭比。像一只斗雞,盯上了對方便想將對方啄個鮮血淋漓,有時候她都要懷疑自己這斗志是天生就有的。
虞世蘭讀書不好,她便要讀書刻苦,只可惜她天資一般,再努力成績也不是書院里名列最前茅的。
虞世蘭脾氣不好,她便越要溫柔寬和,至少在表面上如此,讓所有人都瞧瞧她這個庶女,將府里的嫡女比了下去。
虞世蘭不討虞傳雄喜歡,她便越要討好巴結(jié)虞傳雄,恨不得時刻在虞世蘭面前表演父女情深給她看,最好刺激的她頭腦發(fā)熱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才好呢!
到時候她可以為虞世蘭求情,順便看她被虞傳雄教訓(xùn)!
不過今日情景卻掉了個個兒,被自家阿爹訓(xùn)的不是虞世蘭,而是她自己。
虞世蓮嚶嚶哭倒在地,直哭的梨花帶雨:“阿爹你要相信我!我怎么會做出這種事來?”
林碧落拉著義成郡主的袖子掩面,抽噎著質(zhì)問:“明明你今兒在寺里逼我的,還說晚上要過來瞧著我。不然這大晚上的你不睡覺,跑這房里來干什么?”
虞傳雄本來也有一二分懷疑,這三姐兒牙尖嘴利,他在常啟功的公堂之上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一回了,她別是為自家表姐出氣這才故意陷害虞世蓮的吧?可是聽了她這話,這懷疑便又去了。
是啊,虞世蓮大晚上不在自己房里呆著,跑這房里來做什么?
她與虞世蘭姐妹倆向來不和,也沒道理大晚上往一處湊。林碧落又是新來的,兩人完全不離。若非被欺負(fù)的狠了,這小丫頭怎么會哭的這么可憐,連眼睛都哭腫了?
——再堅強大膽,她到底是個小女孩子,孤身一人住到郡主府里來,虞世蘭性子又躁,被虞世蓮一威嚇要做違背良心之事,不嚇哭了才怪!
虞世蓮哭到一半,聽到虞傳雄質(zhì)疑她的來意,頓時又結(jié)巴了。
她能告訴自家親爹,她是跑來探聽消息的嗎?這事兒總歸不夠光明正大,不能拿到臺面上來。偏一時里又想不出正當(dāng)理由解釋她如何在虞世蘭的房里大晚上不走。
除了要脅林碧落,還有別的理由嗎?
特別是她兩次都被林碧落噎住,吱吱唔唔說不出理由來,還有什么可懷疑的?!
虞傳雄大怒,當(dāng)著林碧落,以及義成郡主母女倆的面,將虞世蓮狠狠訓(xùn)斥了一頓,一方面是為了向義成郡主交待,一方面也是給親戚家的孩子一個公平。
瞧,我都訓(xùn)她了你也別哭了!
林碧落還要自怨自艾的向他求情:“義父,你也別發(fā)怒了!也別罵蓮姐姐了!其實她說的也沒錯,我身份卑賤,住在郡主府里也是個商戶家的野丫頭!怨只怨我阿爹阿娘生了我……”語聲幽怨,再加上哭的紅腫的一雙眼,小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義成郡主的心都碎了,忙將她攬在懷里安慰:“我的兒,快別哭了!”
虞傳雄立刻想到,這小丫頭如果單被虞世蓮罵了,要脅著在他面前誣陷虞世蘭,許不會這么傷心。這么傷心,又提到了爹娘,定然是她感懷身世,如今在他家卻被個庶女欺負(fù)了,定然是想起她親爹娘了!
思及此,虞傳雄更生氣了,狠狠瞪了虞世蓮一眼:“回去先去跪三日祠堂,什么時候誠心悔過了,便到你嫡母與義妹面前去陪禮道歉!還有,你身為妹妹,不敬長姐,還想著設(shè)計她讓她挨罵,還不去向你長姐賠禮!”
虞世蘭長這么大,第一次看著虞世蓮在她面前彎下腰去,低聲下氣的賠罪,心里別提多痛快了!
若是照她本來的性子,她應(yīng)該一頓臭罵,將虞世蓮罵個狗血噴頭。可是通過今日林碧落的提點,又加之她今晚唱了這一出,虞世蘭竟然得到了啟發(fā),揮手讓她起身:“慶幸三姐兒是個心性好的,沒聽了你的教唆,二妹妹起來吧,只是以后別再想著起歪心眼子便好!害人終歸會害已的!”
虞傳雄竟然難得對她夸獎了兩句:“阿蘭長這么大,我瞧著今日倒有長姐風(fēng)范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差一千多字,寫的手背上一根筋疼,今日就不再寫了,大家明兒再來吧,明兒再補這一千多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