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噩耗
第七章
陸家在封丘門大街這一帶算是富貴人家,酒樓彩門扎的最高,酒樓里菜色豐富,客似云來,日進(jìn)斗金,又兼之陸盛只有一個妹妹陸琳,他在這一帶街上婦人們的眼中,還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未來金龜婿,就不知最后便宜了哪家的閨女。
至于鄔柏,家中父兄皆是吃公門飯的,小商小戶的要與公門之中打交道,也多會煩請他家一二。況鄔柏的娘是個和善婦人,他阿兄鄔松一十六歲,至今尚未訂親,也算是這附近可堪婚配的忠厚男兒。
何氏家有三個閨女,除了林碧落小了些,婚事考慮的因素要更多一些之外,大姐兒已經(jīng)是可以考慮的年紀(jì)了,街上的王媒婆雖然還未上過門,可是她私心里已經(jīng)將這街上的少年郎都考慮過一番,有少年人來家做客,哪怕年紀(jì)小點(diǎn),還不曾到婚配時候,何氏的目光也柔和的帶了些“丈母娘”的溫情。
林保生與何氏留他們吃過了午飯,又謝過陸盛的點(diǎn)心,臨走之時何氏還給每人包了一包鋪?zhàn)永锏墓用垧T做回禮。
陸家酒樓也會有這種零嘴供食客們在等菜的時候打發(fā)時間,陸盛拿回家去,便隨手賞給了房里丫環(huán),倒是鄔柏家什么東西都要從街上購,忽見鄔柏提了蜜餞果子進(jìn)來,他阿娘谷氏還當(dāng)這孩子長大了,居然也知道給家里母姐帶零嘴回來。
鄔柏的阿姐鄔媚一十三歲,拆開了蜜餞,嘗了一口便笑:“阿娘,我早上還說想吃林家的蜜餞果子,不曾想阿弟出去一趟就買了回來。”
林家原來就是做蜜餞果子的,也算是祖?zhèn)鞯氖炙嚕搅肆直I@一代,他被踢出家門,林佑生管著家中鋪?zhàn)樱雒垧T果子這一行的,原料至關(guān)重要,頂好要自然長成的果子,最好不要用落果。
江氏婦人淺見,落果便宜,自然全用落果,味道便沒有以前那么好,江氏又很是刻薄,漸漸的生意不好,她家老鋪便不做果子蜜餞,只賣些零碎雜貨,生意也未見好轉(zhuǎn)。
反倒是后來買了房子開了鋪?zhàn)拥牧直I抑匈u的蜜餞果子嚴(yán)把原料關(guān),味道又好,待人又和氣,生意很是不錯。
“你光記得吃零嘴兒,也不問問柏哥兒吃午飯了沒?”谷氏記掛著鄔柏。
鄔柏一笑:“這蜜餞不是我買的,是何伯母送的。我今兒在楠哥兒家吃的飯。”
谷氏雖然很不喜江氏,但何氏一家倒頗具好感:“說起來,林大郎一家子倒是個忠厚的好人。”
這個林大郎,自然是指林保生。
沒想到,過了兩天,谷氏嘴里忠厚的好人林大郎便出事了……
林保生出事的那天早晨,一大早便與伙計駕車去鄉(xiāng)間相熟的果農(nóng)園里收果子,林碧落姐弟倆出門上學(xué),鋪?zhàn)永飼簳r由迎兒看著,何氏在旁稍加看顧。
往年收果子的季節(jié),林保生必要帶著小伙計去,果園都在半山坡或者山上,來回路不好走,去了還要盯著果農(nóng)裝筐,等折騰完了,進(jìn)城天都要黑了。
今年剛到下午,小伙計半邊身子上都是血的闖進(jìn)了鋪?zhàn)永铮活^大喊:“掌柜娘子,掌柜的……掌柜的快不行了……”
何氏只覺自己腦子里嗡的一聲,似乎血管爆了一般,有一霎都當(dāng)自己出現(xiàn)幻聽了,定了定神,手扶著柜臺,能支撐著自己立定在那里,才有些遲疑的問:“掌柜的……掌柜的怎么了?”實(shí)則她的聲音都帶著顫音。
小伙計一頭一臉的汗,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此刻眼睛也是紅的,整個人狼狽極了,他就站在柜臺外面,聲音也是啞的,再次重復(fù):“掌柜的……在果園里裝車的時候,他就在車上,園子里有個小孩子在馬腳下丟了個爆竹,馬兒受驚,掌柜的攔馬攔不住,從山上滾了下來,腦袋磕到了石頭上……我把他送到了前街的保和堂……”
何氏只覺得手足俱軟,好像有人抽掉了她的脊梁骨,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迎兒慌忙上前來扶住她,她定一定神,才知道問:“錢大夫怎么說?”
保和堂的錢大夫醫(yī)術(shù)是祖?zhèn)鳎谶@一帶很是出名,他如果說沒希望了,那林保生就……
伙計眼里又滾下淚來:“錢大夫說……錢大夫說讓趕快把掌柜的挪到家里來……”
他只是個伙計,錢大夫叮囑的是,要叫當(dāng)家主母來,招呼了人把林保生往家送,就憑他一個小伙計,萬一半路上出了什么事,這責(zé)任太過重大,他擔(dān)不住。
小伙計在林家鋪?zhàn)永镒隽宋迥炅耍瑥囊粋€毛頭小學(xué)徒到如今十七歲的大小伙子,一直很是勤懇,與林保生一家也處的很是融洽,哪知道卻遭遇了這樣的大事。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
何氏雖是個柔弱婦人,這會全家也只能指望著她了,她指派小伙計:“快去老宅子里把小叔叫到保和堂去幫忙。”又指著迎兒:“你去塾館里把倆孩子叫回家來,萬一……萬一也好叫他們見他阿爹最后一面……”自己轉(zhuǎn)頭去內(nèi)院叫林碧云林碧月姐妹倆。
她們娘仨一路跑到保和堂的時候,林保生還有點(diǎn)意識,腦袋上已經(jīng)不流血了,身上也有大片血跡,錢大夫一直在施針刺激他,這會見他家人來了,終于松了一口氣,讓到了一旁,目光飽含歉意。
他已經(jīng)盡力了,但無能為力。
林保生似乎恍惚看到何氏進(jìn)來了,此刻他已經(jīng)不太清醒了,吃力的去伸手,小聲呢喃:“春繡……”
這是何氏的閨名,林家姐妹倆還從未聽到過這名字,見何氏流著淚上前去握住了林保生沾滿血跡的手,:“保生哥――”
姐妹倆又嚇又傻,呆呆立在一旁,只知流眼淚。
“……都怨我沒本事……讓你跟著我受苦了……春繡……”
何氏只知搖頭,淚如雨下,嗚咽難言:“保生哥,我沒受苦!真沒有!”
錢大夫在旁悲憫搖頭,他雖見慣生死,但見到林保生這個年紀(jì)出了意外,又丟下四個孩子,也覺可憐。
不一會,林佑生也沖了進(jìn)來,大叫:“阿兄……阿兄……”后面跟著哭天搶地的林大娘。
林大娘的哭聲很是尖利,也不知道是母子連心,還是林大娘的哭聲太過驚悚,林保生精神一震,竟然清醒了過來,看清楚面前哭的成了淚人一般的何氏,以及旁邊立著的兩閨女,強(qiáng)擠出個笑來:“我……不礙事兒的……都別哭了……”
林佑生上前來,與小伙計去抬林保生,林大娘便要往林保生身上撲:“保生我兒啊……你這是在剜為娘的肉啊……”
錢大夫忙使了個眼色,醫(yī)館里兩名學(xué)徒上前去,將她架住了,林大娘還要撒潑,錢大夫喝一聲:“人都快死了,還鬧?!”
林大娘這才不再掙扎,只看著林保生落淚不止。
另有醫(yī)館里的學(xué)徒幫助小伙計與林佑生將林保生抬到了外面的板車上,那匹馬兒受驚,林保生被顛下來受重傷之后,它便不跑了。小伙計便與果農(nóng)把林保生抬到了板車上,駕車與小伙計運(yùn)到了城里。
那果農(nóng)姓孟,年約五旬,大家都叫他孟伯,與林保生合作多年,林家鋪?zhàn)用磕甓家獜乃麄兗疫M(jìn)各種果子,萬沒料到今日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其實(shí)整個人都有點(diǎn)呆傻。而且那個扔爆竹的孩子也并非是他家的,而是城里人家的孩子,到鄉(xiāng)下去玩,家里仆人帶他去果園買果子,事發(fā)突然,而小伙計與果農(nóng)忙著照顧林保生,那仆人見闖了禍,早帶著孩子跑了……
小伙計驅(qū)車,何氏上車去扶著林保生,其余人尾隨在后,往家中趕,孟伯便也跟著去了,看能幫上什么忙。
塾館里,林碧落與林楠正在上課,迎兒便闖了進(jìn)來,向包先生請了假。包先生便放他們二人回家。引的一課室的孩子們都引頸張望,暗暗羨慕他們倆今日可以正大光明的逃課。
一路之上,林碧落與林楠追問請假緣由,迎兒只吱吱唔唔,見林楠才八歲,就算是個男丁,也當(dāng)不得頂梁柱,不由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林碧落看迎兒臉色,心中已有不好的預(yù)感,她到底經(jīng)過了一世人情歷練,內(nèi)心其實(shí)不是小蘿莉,拉住了弟弟軟軟的小手,輕聲道:“迎兒既然不說,定有她的道理。阿弟一定要記得,不管什么時候,你可是男兒!”她是完全沒往那方面想,只直覺迎兒神色鄭重,大約就是林家欠債啊破產(chǎn)啊一朝回到解放前之類的經(jīng)濟(jì)問題,哪知道事實(shí)卻比這個嚴(yán)重百倍。
兩個孩子到家門口,只見鋪?zhàn)娱T已經(jīng)關(guān)了起來,林碧落想著,總歸一家人能夠同甘共苦,便做好了要迎接暴窮的殘酷現(xiàn)實(shí),哪知進(jìn)了內(nèi)院,卻聽得房里林大娘的哭嚎聲,真是要掀了屋頂?shù)哪欠N,心中驟然一緊,姐弟倆手拖手便往里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