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上門
第五章
無論如何,林楠此后待林勇,到底是留了心的。
這日林勇在學(xué)堂里與同窗打了架,回家江氏見到衣服上的污漬,便問了起來。起初林勇不肯說,被江氏追問了一晚上,他才吞吞吐吐道:“跟同學(xué)打架了!”
江氏臉都?xì)獍琢耍缈闯鰜韺氊悆鹤颖蝗舜蛄耍?dāng)即怒不可遏:“你三姐姐跟楠哥兒呢?難道就看著你被人打?爛了肚腸的東西,沒一個好的!”又安慰兒子:“勇哥兒別怕,你告訴阿娘誰打了你,阿娘去找他家父母理論!”
這下林勇更不肯說了。
他在塾館里這么久,與同窗打過幾次架,江氏每每知道了,不敢到包先生面前去理論,必要堵到這些學(xué)童家門口大罵,為兒子討回公道。
偏包先生塾館里的學(xué)生皆是附近的孩子,沒幾次江氏便將街坊四鄰得罪了個遍。
林勇小小年紀(jì),在學(xué)堂里除了林碧落姐弟倆不得不搭理他之外,別的同窗都甚少搭理他,他無形之中便被同窗孤立了。
他越被孤立,便越要講些難聽的話來,刺的別的同窗與他鬧起來,又是一場風(fēng)波,又或者欺負(fù)女同學(xué),讓小姑娘哭起來,才覺心中快意。
不過他也漸覺得,阿娘這樣罵上同窗家門去,似乎不太好。他與同窗發(fā)生過多次沖突,也沒見誰家的阿娘帶著孩子來與他阿娘大吵。因此這一晚任憑江氏如何追問,林勇嘴巴閉的跟蚌殼一樣,多一句話都不再說。
江氏覺得,這孩子自從進(jìn)了學(xué)堂,性格越來越古怪了。晚上與林佑生商議:“別是被包先生嚇著了吧?勇哥兒在家怎么話越來越少了呢?”
林佑生雖有幾分怕老婆,可也覺得由著江氏與周圍四鄰三天兩頭為了孩子吵架,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將婦人摟在懷里,在她正是綿軟之時,開玩笑道:“我瞅著是你話太多了,將勇哥兒的話都說完了,他才話越來越少的。”
“呸!我那是疼勇哥兒,不想他被人欺負(fù)。”江氏一指頭戳在林佑生額頭上:“你就是個軟蛋!這家里若不是我撐著,哪有今日光景?你若有你大哥的半分本事,我就在家做個賢惠娘子,萬事不用出頭。看看你大嫂,啥事兒自有你大哥擔(dān)著,她便做個泥菩薩,只笑就好。”
林佑生苦笑。
當(dāng)年林保生一家離開祖宅在外賃房住時,林保生一個大男人見天挑個擔(dān)子做貨郎,不知道被江氏暗地里嘲笑過多少回。后來林保生爭氣,不但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出世,還在這封丘門大街上買了宅子開了鋪?zhàn)樱兆釉竭^越紅火,江氏的話又轉(zhuǎn)了風(fēng)向,每每罵起林佑生來,便拿林保生做對照組。
婦人他是不敢得罪的,忙腆著臉摟到懷里去:“娘子別生氣了!我是沒有大哥有本事,可比大哥會疼媳婦兒不是?”翻身俯上,堵住了婦人的嘴。
第二日恰是學(xué)堂休息,江氏到底沒忘了這茬,拉著林勇便要去林保生家找林碧落與林楠,林勇死活不肯去,掙脫了她的手,去林大娘房里躲著不肯出來,江氏無法,便只身往林保生家去了。
路過鄔家的時候,看見陸家大郎與鄔家二郎兩個小子正說說笑笑從鄔家出來。鄔家二郎看到她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江氏朝這兩個小子“呸!”的吐了口唾沫:“兩個小潑皮!”徑自昂頭去了。
勇哥兒可不止一次被這兩個小子欺負(fù)過了。
等江氏的身影去的遠(yuǎn)了,鄔柏才拍了拍胸口:“嚇?biāo)牢伊耍∵€當(dāng)這潑婦又跑到我家來大鬧了。”
陸家大郎名喚陸盛的,見鄔柏這個樣子,會心一笑:“你最近又欺負(fù)林家二郎了?”不然方才看到江氏,為何那么心虛?
陸盛便是前街上陸家酒樓的少東家了,雖然比鄔柏大著一歲,與他卻是同窗,又一向比較談得來,兼之自小在酒樓耳濡目染,壞笑道:“林碧落沒找你麻煩?”
以前他這樣壞笑著提起林碧落,鄔柏還大咧咧嘲笑他:“看不出來你還怕個小姑娘?”但是自從那天林碧落拿了他的帕子,又還了回來,他總是能想起林碧落那白生生的手指頭,心中不由發(fā)虛,梗著脖子道:“她有什么可怕的?又不罵人又不打人!”
學(xué)堂里性格最潑辣的可不是林碧落,而是跟林碧落關(guān)系最要好的孫玉嬌。
陸盛見鄔柏還是傻小子一個,也不再說什么,只道:“我從舅舅家?guī)Я撕脰|西給你,你跟我去家里挑。”他這些日子去外地舅舅家吃喜酒,請了好些日子的假,這才回來。
鄔柏與陸盛并肩往外走,又伸長了腦袋看江氏去的方向,忽然福至心靈:“哎哎,你說那潑婦會不會去尋林碧落的麻煩?”
陸盛腳下一頓:“你擔(dān)心她?”
鄔柏?fù)u搖頭,“我就是好奇。難道江家二郎這次沒跟他娘告狀?他娘問不出來,所以去找林碧落的麻煩?”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不然這一大早的,這婦人急匆匆去做什么?
“這好辦,回頭去我家挑些東西,我們就道好些日子沒見過楠哥兒了,我從舅家給同窗帶的禮物,你的拿了,我們順便將楠哥兒的給他送了過來。”
他們是小孩子,不投帖子登門拜訪也沒什么。況且這周圍人家說到底從商者多,也沒有讀書人家那么多講究。
“這主意好。”鄔柏很是贊賞。
二人忙忙去陸家,挑了些小東西,裝到匣子里,左不過是兩對彩陶娃娃,以及木刻面具,還有兩本江南書局新出的詩集,乃是南方新近崛起的詩人,聽說在秦樓楚館已有多名妓子在傳唱他的詩作,書館便牽頭印了出來賣。京城沒有的,陸盛便當(dāng)特產(chǎn)一起置辦了來送人。
他們以前也去過林家,知道林保生與何氏皆是很和氣的長者,陸盛索性又拎了兩匣子從南方帶過來的糕點(diǎn),到得林家門口,也無人稟報。林家本來便只有一個丫環(huán)迎兒,外帶雇的小伙計,也無人守門,這兩個少年長驅(qū)而入,到得二院門口,便聽得江氏那尖厲的質(zhì)問聲:“三姐兒我問你,勇哥兒到底還是不是你弟弟?”
便聽得林碧落那一貫淡然的口氣,“嬸這話說的,勇哥兒怎么不是我弟弟了?”
“那他被人打了,你為何不幫他?”
鄔柏聽到這話,腦袋便往后一縮,又覺得獨(dú)自讓林碧落這樣的小姑娘面對母夜叉,說不定要吃虧,拖著陸盛便往里闖,一腳才踏進(jìn)大門,便聽到林碧落笑著反問:“二嬸這話說的,我一個女孩子家,男孩子打架,難道要我捋著袖子上前去揍他們?人家提起來,還不得說我‘林家那個母夜叉’之類的話?”
陸盛面上掠過一抹笑意,鄔柏差點(diǎn)笑出聲,他敢肯定,林碧落這話絕對是影射江氏。
可是無憑無據(jù),江氏又不能跳起來說:我就是林家那個母夜叉……
林家院子里,林碧云正端著沏好的茶過來,林碧月卻站在林碧落身后,比好整整高出一個頭,眼神有些發(fā)冷的盯著江氏,唯獨(dú)林碧落笑瞇瞇的,好像一點(diǎn)也沒生氣。
何氏帶著迎兒出門買菜還沒回來,這一大早江氏殺上門,實在出人意料。
林碧落還以為,她今日要忙著跟四鄰吵架,沒空來她家。哪里料到勇哥兒竟然學(xué)乖了,不肯告訴嬸娘誰欺負(fù)了他……于是,她就要做替罪羔羊么?
林碧云看到陸盛與鄔柏,連忙招呼:“快請進(jìn)來,盛哥兒柏哥兒這是來找楠哥兒的嗎?他這會正在練大字呢,我?guī)銈內(nèi)ニ坷铩!?br/>
事實上,從江氏的嗓門在院門口響起的那一刻起,正與林楠在寫功課的林碧落當(dāng)機(jī)立斷,叮囑林楠別出門,“凡事有阿姐呢,你千萬別出來,不然二嬸定然要問,你為何不幫著勇哥兒打別人,你怎么答?”
見林楠反對,她又小聲安慰弟弟:“反正長姐二姐都在家呢,再不濟(jì)阿娘一會買菜也該回來了,你可千萬別出來啊,好男不跟女斗!”
“阿姐――”
“放心,你阿姐我扛得住!”林碧落燦笑。
林楠這會在房間里偷聽,早急的抓耳撓腮的了,可是他向來聽林碧落的話,既然答應(yīng)了她,便只能隔窗觀望,這會聽得有同窗上門,喜的拉開門,見陸盛手里還拎著點(diǎn)心,不由傻笑:“陸大哥你來便來了,提什么點(diǎn)心啊?”
陸盛微微一笑:“這可不是你的,這是給林伯伯與林伯母提的,讓他們也嘗嘗江南的點(diǎn)心。”將點(diǎn)心遞給了林楠,又蹙眉:“我們可是……來的不巧?”
鄔柏暗暗贊賞他的演技,也連連附合。
林楠一笑:“這種事情……你們又不是沒經(jīng)過,我聽說上次鄔二哥也被堵在家門口過……”
江氏罵人的功力是一等一的,尋常人家招架不住,鄔柏阿娘阿姐根本不是個愛出頭的婦人,最后還是鄔柏阿爹黑著臉站在大門口,問了一句:“林江氏,你這可是要跟我們鄔家打官司?”好歹他在衙門里還有幾分顏面。
江氏是個厲害婦人不假,可到底見識短淺,怕見官,最后灰溜溜回去了。
林楠一手一個,拉了二人進(jìn)房,又將房門關(guān)了起來,只留一條小縫,朝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