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靈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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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周懷景叫的外賣。有一大份鯽魚豆腐湯,丁苒沒動其他菜,也沒吃米飯,就喝了兩碗湯。以往她和周懷景都會差不多的時間放下筷子,今天她喝完湯,放下湯勺就回房了。
丁苒回房洗了個澡,原本都打開淋浴器了,卻覺得整個人都快癱在浴室的地上了,轉(zhuǎn)而關(guān)了淋浴,扶著浴缸沿開始放水。放了滿滿的一缸熱水,丁苒尋思著精油有舒緩地功效,又拿了周懷景的精油滴了兩滴。她一向沒用這些東西的習(xí)慣,也不喜歡這些帶香味的東西,好在周懷景用的氣味也不濃郁。說實話,丁苒并沒有感覺到什么放松作用,不過這么泡一個澡還是挺舒服的。
泡了四十分鐘,丁苒才套上睡衣出來,期間周懷景都沒有在外面叫過她。但她一出浴室門,這才發(fā)現(xiàn)周懷景早已經(jīng)在臥室了。
從浴室門一開,周懷景就嗅到了丁苒身上的氣味,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丁苒上床自發(fā)的窩進(jìn)了周懷景的懷里,因為泡了個澡,身上很熱乎,周懷景把她往懷里緊了緊。
“今天是什么手術(shù)失敗了?”周懷景本不打算問丁苒,卻又覺得這是她人生的一件大事,柔聲問出口了。
丁苒手拽著被子邊,因為太久沒出聲,再講話聲音有些啞,“孕婦搶救沒及時,胎死腹中了?!?br/>
周懷景原本正在理丁苒額前碎發(fā)的手一滯,“害怕嗎?”
“這有什么好怕的?!倍≤壅f得清清淡淡的,說完過了一會都沒聽到周懷景吱聲。她繼續(xù)說:“不害怕,也不愧疚,只是替產(chǎn)婦委屈和心疼她?!?br/>
“什么原因?qū)е碌??”周懷景這樣摟著丁苒,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她的冷靜卻讓他的心忽地被抓緊了。他可以接受她因為這件事在他懷里痛哭,難受,沮喪,但不是這樣的反應(yīng)。
“產(chǎn)婦一個人在家不小心滑倒了,而又丈夫出差去外地了?!?br/>
上午,產(chǎn)婦是自己叫的救護車,到醫(yī)院時都是清醒的,甚至手術(shù)同意書都是自己簽的,直到下午丁苒才看到她的家屬姍姍來遲。丁苒看到他進(jìn)病房,腦海里有兩張臉來回閃現(xiàn),一張是田正珺,一張是剛才的產(chǎn)婦。
產(chǎn)婦丈夫進(jìn)去沒一會就出來了,過來問了誰是主治醫(yī)生,然后直奔丁苒而來。
“我兒子送到哪去了?”
丁苒望著對面眼圈泛紅的男人,咬了一下下唇,“目前送去太平間了?!?br/>
“生出來就斷氣了?”男人的眼圈更紅了,摸了摸衣服口袋,掏出來一包煙,估計是拿的瞬間想到是在什么地,沒往處拿煙,反是把整包煙都緊握在手中了。
丁苒點了點頭。
“我老婆就麻煩你們了?!蹦腥擞昧硪恢皇职伊税翌^上的發(fā)絲,起身準(zhǔn)備離開了,卻又腳下一頓,“她以后還能生嗎?”
“能!”丁苒這一次答的很快,“最近陪在病人身邊,多注意病人情緒,好好調(diào)理?!?br/>
后半句是丁苒的私心,此時產(chǎn)婦最需要的莫過于丈夫的陪伴。如果自己年紀(jì)再大一些,丁苒一定會開口質(zhì)問,明明自己妻子已經(jīng)是懷孕末期了,行動都不方便的時候,你怎么忍心把她獨自留在家。
可是,輪不到她出聲。
周懷景伸手輕拍了一下丁苒的肩膀,似哄似寵。
“我在手術(shù)室看著她,我腦海里都是我媽?!倍≤弁旎ò澹凵癫]有聚焦?!耙驗槲覌屖请y產(chǎn)去世的?!?br/>
周懷景的手還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也不說話,此刻就是一個傾聽者。
“而且情形極其相似,我媽難產(chǎn)時,我爸也出差了?!倍≤蹚膩頉]有和別人提起過田正珺的事,她總覺得自己是開不了口的,那就像心底好不容易結(jié)痂的傷口,碰了,只會讓它的愈合期變得更漫長,更磨人。
“想起來也很好笑,原本我爸二十年前就有應(yīng)該有一個兒子了,不過他沒珍惜,沒能留住?!倍≤垓嚨匦α?。
周懷景查丁苒的資料知道田正珺是在她七歲那年難產(chǎn)去世的,可是難產(chǎn)的原因,而且這其中丁致和究竟干了什么他不知道。
“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恨我爸嗎?”丁苒突然翻了個身,背對著周懷景。
“嗯?”
“我媽的預(yù)產(chǎn)期是在七月初,可是我爸從五月份基本就沒落過家,我還有印象的是我媽每天都是在打電話中度過,那時候剛有電話,她就挺著肚子坐在座機旁給我爸打電話,多半時候是打不通,打通了就是兩人吵架。我外婆過來照顧她,總是我一放學(xué)就把我關(guān)在房里,不讓我看著聽著這些?!倍≤壅f到這打住了,七歲的記憶離得太遠(yuǎn)了,她甚至需要停下來理一理。
“起初我以為是我爸為了事業(yè)太忙,覺得我媽仗著懷孕無理取鬧,后來我漸漸從支離破碎的通話里聽出頭緒,是我媽懷疑我爸在外面有人了?!倍≤壅f著說著就有鼻音了,眼淚來的毫無征兆。
周懷景動作輕柔的把丁苒掰過來,從床頭柜上抽了一張紙,把她的一臉淚水擦了,依舊是沒說話,他一直在等她發(fā)泄。
“我媽這樣過了一二十天后,就開始跟誰都不講話,臉上神色郁郁的,我和外婆一個小一個老,壓根不懂什么心理常識,長大以后才知道,這是得產(chǎn)前抑郁癥了。也許因為情緒影響了生產(chǎn),預(yù)產(chǎn)期過了十天,我媽才發(fā)作要生。再到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大出血,她和肚子里的都沒活下來?!?br/>
丁苒像是終于講完了,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放松后,揪著周懷景胸前的睡衣就不撒手,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我媽快咽氣,醫(yī)生叫我進(jìn)去...我喊她,她怎么都不應(yīng)我,我就一直喊,她卻還是不應(yīng)?!?br/>
周懷景怕丁苒憋著,把被子掀開,半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室內(nèi)雖然開了空調(diào),但溫度卻并不高,然他感受不到一絲涼意,他覺得胸口仿佛有一把火正燒得旺,灼得他生疼。
“我媽就一直望著門外,我就聽到我外婆嘶著嗓子喊‘正珺,你再等等,他還在趕回來路上?!艺驹谀牵矣X得我媽真傻,傻透了,我這么叫都不應(yīng),卻在等一個趕不來的人?!?br/>
周懷景感覺到睡衣已經(jīng)濕透了,丁苒的眼淚一點點地開始沁在他的皮膚上,“乖,歇會。”
“我怎么有這樣的爸,我媽當(dāng)時失血過多都意識模糊了,還在盼他,他...他卻一直不出現(xiàn)?!?br/>
丁苒就又保持這個姿勢哭了一會,到最后整個人都一顫一顫的,也沒說話了,慢慢平復(fù)下來了。周懷景起身去浴室洗了個熱毛巾出來,把她的臉和脖子全擦了一遍,然后把她用被子裹緊,自己去換了件睡衣,這才上床。
因為這一天經(jīng)歷了太多,又哭了這么一場,丁苒很快就睡著了,周懷景卻一絲睡意都沒有,聽著身旁的呼吸聲,他覺得胸腔還是火燒一樣的難受,只有七歲時就已經(jīng)需要去經(jīng)歷這些事了,他怎么能不放在心尖好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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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苒一早起來,雙眼腫得不成樣子,雙眼皮都不見了,用冰塊敷了好一會,還是沒消下去。
周懷景看著她滿臉憔悴的模樣,給她倒了杯牛奶,“要不今天請假?”
丁苒急忙擺了擺手,“最近就是醫(yī)院忙得時候,連我那個師哥都被分去門診了,我再請假,秦知絡(luò)得瘋。”
周懷景看著她堅持,無可奈何,只得說道:“那我送你去上班?!?br/>
因為是周六,周懷景放假,丁苒在車上就一直在吩咐他收拾收拾家里,看著她神采飛揚的安排這些,周懷景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昨晚她哭過后,今天早上起來,除了抱怨眼腫了,其它的事她仿佛未發(fā)生過。
丁苒到醫(yī)院,上樓正好碰著秦知絡(luò)。秦知絡(luò)昨天沒有進(jìn)手術(shù)室,但也知道這么一回事,此時看到丁苒腫得一塌糊涂的雙眼,笑了笑安慰道:“昨天嚇著了吧,我們雖然是救人性命的,但一切盡力了就好。”
丁苒唔了一聲,想了想,還是沒回她什么話。
待兩人走到科室門口,就瞧見那蹲著一個人,指尖夾著根煙,頭埋在兩膝之間。丁苒原本看衣服就猜出來是誰了,沒準(zhǔn)備打擾。而秦知絡(luò)穿了一雙低跟的鞋子,走起路來有點聲響,那人聽著,抬起頭來,正對上丁苒的眼睛。
“丁醫(yī)生”
“怎么出來了?”
“煙癮犯了?!蹦侨耸治⑻В讣鉄熿F纏繞。“丁醫(yī)生,我待會方便過去找你一下嗎?”
丁苒點了點頭,又說道:“病人現(xiàn)在聞著煙不好,你多散會味再進(jìn)去?!?br/>
男人把煙在窗臺上按滅了,煙頭拿在手中,微彎著背走向了垃圾桶。
丁苒扭頭覷了一眼,就急忙往科室走去了。
那年,丁致和趕回來時,田正珺已經(jīng)斷氣了,死不瞑目。
田正瑋要帶丁苒回c市養(yǎng),被外婆制止了,說還是放在父親身邊養(yǎng)合適。丁苒那時候沒懂恨,心里就是氣,氣丁致和為什么不早點回來,因著兩頓飯都沒有吃。丁致和也沒有吃,丁苒從房間出來上廁所,就看見他坐在沙發(fā)上,指尖也是猩紅一點,看向她時,滿臉毫無生氣,那是她印象里從未有過的爸爸形象。
丁苒的步伐移了個方向,坐到了餐桌上,端起飯開始吃,和著淚水一起??v然她心中有怨,可那人是她爸,他也失去了。
以后的二十年他們過的表面和諧,不親近也不爭吵,內(nèi)心的隔閡有時變厚,有時又薄一點,直到有人添了一把火,催熟了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