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之大者，吾等是俠之大者！”</br></br>長安君一頂高帽子扣下來，魯句踐等游俠兒激動之情溢于言表。</br></br>春秋戰(zhàn)國之世，游俠兒可以說是最輕死的一個集體，一言不合數(shù)十上百一起自殺也不算怪事，前有北郭騷，后有被趙惠文王所黜后羞憤自殺的那群劍士。之前也說了，只要是真的游俠，他們都有一套為人處世的標(biāo)準(zhǔn)，而他們履行俠義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得到名聲，讓人高看一眼。</br></br>在這群人看來，聲名，是比金錢、田宅、生死更加重要的事，所以慷慨悲歌者才層出不窮。</br></br>今日長安君夸獎他們是超越子路、北郭騷等游俠先輩的“俠之大者”，正是搔在了癢處，十人頓時大為欣喜，一時間，也真的以為自己是“為國為民”了。</br></br>明月再接再厲，說道：“二三子雖然不矜其能，羞伐其德，但我自會為諸位揚(yáng)名，讓人去街巷里閭宣揚(yáng)此事！”</br></br>游俠兒們更是樂得抓耳撓腮，可以想見，今日之事，一旦傳播開去，他們將成為邯鄲游俠中名符其實(shí)的大俠！</br></br>三日前在邯鄲街頭，因為長安君承諾的錢帛不多，害怕死傷而離開的鼠輩，那些信誓旦旦說來最后卻退縮的小人，誰敢不服！？</br></br>明月當(dāng)然知道眼前這些人沒那么高大上，但放在大環(huán)境下，在半數(shù)的人為金錢而退，又半數(shù)的人怕死離開，又半數(shù)的人沒有堅定意志，不能言必信行必果的情況下，這十人能來赴約，已經(jīng)是很難得了。</br></br>對于這些邯鄲游俠里的佼佼者，他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當(dāng)然，也不能只靠夸耀和空空如也的“名望”，想要收攬他們?yōu)榧核茫€需要一些利益牽扯的權(quán)術(shù)。</br></br>他拿著記錄十人籍貫的那塊木牘道：“諸位大俠，汝等為國赴難，保護(hù)我周全的情義，趙光無以為報，我將把太后賜我的一千畝邯鄲郊外肥田，分為十份，置于各家名下，每家百畝。那些田地自有官府安排皂隸臣去耕種，每年收上來的糧食，都由官吏送到諸位家中……”</br></br>每戶分一百畝地的收成，一年就是百五十石粟，足夠十個游俠的家人衣食無憂了，這么一來，他們的父母就相當(dāng)于成了小地主，可以安享晚年，不勞而獲。</br></br>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松了口氣，但魯句踐卻仿佛受了侮辱，大聲說道：“長安君這是在侮辱吾等么？剛才還說吾等此行純粹為國為民，現(xiàn)在卻要用田宅糧食來作踐吾等的義舉！”</br></br>明月哭笑不得：“這哪里是作踐，只是為了將汝等的家眷都安頓好，廣其田宅，讓二三子隨我去齊國時沒有后顧之憂。時代不同了，又不是非得住在陋巷，吃著糟糠才能稱之為俠士，我就算自己穿陋衣，也不能讓壯士們和家人寒磣啊。”</br></br>魯句踐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一點(diǎn)，接受了長安君的賞賜。</br></br>之后，他似乎想起來什么，便背過身和其他九名游俠兒商量了一下，期間還不時看向長安君。這位公子，不但不避兇險為國赴難，更能理解他們游俠兒，加上出手闊綽，真是太對眾人胃口了。</br></br>游俠兒們做事向來是一拍腦袋就做出決定，于是在魯句踐的帶領(lǐng)下，他們齊齊拜倒在地，說道：</br></br>“如此一來，吾等也如北郭騷受晏子之恩一樣，受長安君之惠了，那句話說得好，養(yǎng)及親者，身伉其難。長安君以千金之身而赴國難，更能考慮吾等父老，賜田宅糧食，并解帶相贈，實(shí)乃當(dāng)世少有的賢德公子，吾等不才，愿做公子的門客，以公子為主君，一同報效公子，報效趙國！”</br></br>……</br></br>十人正式投靠明月后，紛紛按照這時代的習(xí)慣，紛紛指天賭咒發(fā)誓，同時咬破指尖，在小木片上按了手印，并請識字的人將自己的名字篆刻在上，鄭重地交予長安君，這種儀式叫做“委質(zhì)效忠”。</br></br>邯鄲游俠兒圈子不大，彼此都是相識的人，明月讓他們選一個做首領(lǐng)時，年紀(jì)雖小，卻任俠好氣，喜愛打抱不平的魯句踐便被推了出來，明月對這個忠厚孝順的青年也印象不錯，便讓他統(tǒng)領(lǐng)這十人。</br></br>看著眼前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的十名游俠武夫，明月心有所觸。</br></br>“這是我的第一批肱股手下。”他想道。</br></br>舒祺雖然是他的貼身護(hù)衛(wèi)，武藝高超，但他乃是左師公的兒子，并不是他長安君的臣子。</br></br>趙括就更不必說了，堂堂的馬服君之子，是不可能屈尊于別人之下的。</br></br>此二人，以明月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可友之，可服之，卻不可臣之。</br></br>至于趙太后說讓明月帶去齊國的四名黑衣和一些兵卒，更只是臨時派去保護(hù)他。</br></br>真正與明月建立人生依附關(guān)系，稱他為“主”的，只有面前這十人而已。</br></br>“少雖少，但那句話說得好啊，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有亂臣十人而亡殷商，晉文公有士五人，終得霸業(yè)。”</br></br>此十人若能牢牢控制在手，讓他們傾心效忠，可比上百烏合之眾強(qiáng)多了，不指望他們有多大的見識能力，但每個人都是明月的一把利劍，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他披荊斬棘！</br></br>所以明月才費(fèi)了很大心思，從名利兩方面收納他們，尤其是得知他們家人的籍貫后，他們?nèi)糁倚模胰烁改缸匀豢梢砸率碂o憂，他們?nèi)舯撑眩H人立刻就會變成人質(zhì)……</br></br>看著這群年輕人率直的臉，明月心里暗暗向他們抱歉，他也沒辦法，畢竟戰(zhàn)國已經(jīng)跟春秋不同，所謂的委質(zhì)效忠已經(jīng)靠不住了。門客和主君的關(guān)系，就像是買家和賣家。主君有權(quán)勢，就門庭若市，文士武士競相投靠，沒有權(quán)勢了，就樹倒猢猻散，門可羅雀，這已是世人見怪不怪的常事。</br></br>也就是明月生為長安君，是趙國的貴公子，若他沒了這層身份，即便把“為國為民”口號喊得震天響地，只怕也沒人響應(yīng)他吧？</br></br>權(quán)勢就像是磁鐵，自然而然地將人吸引過來。</br></br>“歸根結(jié)底，我還是得保住現(xiàn)在的地位，并想方設(shè)法擷取更大的權(quán)勢。總之，往后我還是得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完全將他們收攬才行。”</br></br>說做就做，他立刻就讓宮里專門負(fù)責(zé)衣物的典衣官找出十件適合游俠兒們身材的宮衛(wèi)衣裳來，讓他們換下陋衣，穿戴新。</br></br>不一會，十個煥然一新的勁裝武士出現(xiàn)在面前，腰間帶也掛上了新的三尺劍，黑黝黝的足履一塵不染。</br></br>人靠衣裝，這下子，十人不再是一盤散沙的落魄游俠，而像是有頭有臉的武賁了。</br></br>大后天便是三月初一，出發(fā)離開邯鄲的日子，明月卻又給十人寬限了一天，讓他們穿著這身新裝，騎著長安君所贈的好馬一匹，回去安頓好家人，順便也在里閭間走動。</br></br>其他九人歡天喜地，倒是魯句踐氣得不行，哇哇直叫，因為他家太窮，又沒出過遠(yuǎn)門，所以不會騎馬，但還是決定就算是自己在前面走，馬兒牽在手中，也要回去走一趟。</br></br>他憤憤不平地說道：“我那鄰人家也有一個游俠兒，平日仗著有點(diǎn)武藝，一直不服我，三天前他也在街上，卻因長安君未允諾錢帛而抽身離去。我今早來時，他還坐在門檻上嘲笑我說什么長安君如此小器，我去齊國只是白跑一趟，什么都掙不到！真是氣煞我也！”</br></br>魯句踐拍著一身新衣，還有腰間長安君所贈的帶、三尺劍，恨恨地說道：“我今日便要回去好好羞辱他一番！”</br></br>其余九人也差不多是這種心思，其實(shí)他們的家人鄰里對于這些不務(wù)正業(yè)的游俠兒，多半是沒什么好臉色的，尤其是這次的事，他們的“義舉”不被人理解，可受了不少氣，現(xiàn)在可有機(jī)會吐回去了。</br></br>正午時分，被長安君招待了一頓好酒好肉后，帶著地契和一小袋叮當(dāng)作響的“安置費(fèi)”，十人各自告辭離去。</br></br>他們歸去的位置各不相同，有城東某巷子，有城北西樓，有城南東門，更有外來的游俠兒只寄居在陋巷酒肆，地點(diǎn)幾乎遍布邯鄲城。</br></br>望著眾人遠(yuǎn)去的身影，李談有些擔(dān)心地問道：“主君，會不會有人貪心那匹好馬，一去不返？”</br></br>“這十人都是經(jīng)過三次考驗的，現(xiàn)在更知道跟著我好處多多，應(yīng)該不會那么鼠目寸光。”</br></br>不過想了想，明月還是讓李談去追上魯句踐，與他一同歸家，對于這個游俠兒的首領(lǐng)，他打算再詳細(xì)了解一番。</br></br>當(dāng)然，他并沒有因為十棵樹木，而放棄了整片森林。</br></br>明月轉(zhuǎn)過身，暗道：“今晚之后，整個邯鄲城的游俠兒，都會被此事震驚，而我長安君在里閭布衣中的聲名，將更上一層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