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縣位于太原盆地南端，霍太山北麓，大湖昭余祁東岸，這里的地形徹底從山地、丘陵過渡到平原，土壤由紅變黑，是一個宜農(nóng)宜牧的好地方。</br></br>多虧了昭余祁源源不斷的濕氣，祁縣今年年景不錯，開春之后雨水充足，地里新種的粟苗郁郁蔥蔥，放目望去，田野無垠，翠綠如海，風(fēng)一吹，青色的粟苗起伏不定，田間三三兩兩的農(nóng)人在忙碌農(nóng)事，只在路旁百余車騎經(jīng)過時才停下活計，直起腰來眺望。</br></br>明月也騎在馬上看著那些農(nóng)夫，眼見粟苗喜人，農(nóng)事也沒有被耽誤，他便轉(zhuǎn)頭對身邊騎著白騾子的蔡澤道：“看來這祁縣，不是先生想象中那般殘破。”</br></br>蔡澤則道：“話雖如此，但人煙已不如榆次稠密，更別說同邯鄲周邊相比了，公子請看，值此青黃不接之際，田中農(nóng)人，面有菜色啊。”</br></br>明月仔細一瞧，果然如此，只得道：“畢竟是邊縣，過去二十年間還遭到了兩次較大的兵禍，又作為前線，百姓常常要受征召服役，或是將糧食大半低價售給官府，沒有太多積蓄，還有不少人跑到晉陽、榆次去了。”</br></br>這時候派去前面的魯勾踐來報，說前面有一個可以歇腳的小亭驛。</br></br>這亭可不是單獨的亭子，而是戰(zhàn)國時諸侯普遍存在的基層治安單位，最初只在兩國邊境設(shè)置，比如楚國和魏國，就因為兩個邊亭的矛盾，才有了“楚瓜梁灌”的故事。慢慢地亭也普及到了內(nèi)地，負責(zé)警戒道路，盤查過往行人，非要用后世的機構(gòu)來比較的話，就像是鄉(xiāng)村派出所。有亭必有驛站，不但有治安功能，也有接待過往官吏、給遠行百姓提供住宿的責(zé)任。</br></br>來到這個亭，意味著他們已經(jīng)正式進入祁縣地界，再走二三十里就能到達終點。不過現(xiàn)在太陽正毒辣辣地照著，馬兒也需要喝點水了，于是明月就令眾人在此停留，也順便跟亭里的人打聽點此縣的事。</br></br>這座邊縣小亭顯然屬于最小型、簡陋的驛站，只有一個老亭長，手下統(tǒng)共只有兩個亭卒在里外照顧，兼顧人和牲口。房舍早已破損不堪，東歪西斜，到處是咎待修補的漏洞。幸好天氣不錯，要是趕上雨雪天氣，這地方根本起不到遮蔽風(fēng)勢，阻擋寒流的起碼作用。</br></br>這三人也不知多久沒見過這么多人一來歇腳飲馬了，眼看百余人氣勢洶洶，全是生面孔，武士一個個披甲帶劍，先被嚇了一大跳，立刻就將亭門給關(guān)了，那白發(fā)蒼蒼的老亭長只敢站在圍墻里，警惕地打量他們，用顫抖的聲音問他們是何人，要到哪去。</br></br>魯勾踐等人大笑起來，覺得這鄉(xiāng)野小亭沒見識，膽子小。明月倒是沒仗勢欺人，按照慣例，讓人將通行符節(jié)交給他們看，并表明了自己是從邯鄲來，去祁縣，只是沒說是這里的封君。</br></br>那兩個亭卒聞言，再看領(lǐng)頭的貴公子氣度不凡，胯下良駒價值不菲，知定是貴人，這才忙不迭地開門相迎，溫湯的溫湯，打水的打水。</br></br>歇息的當(dāng)口，明月也不乏對恭恭敬敬端著溫湯來獻的老亭長詢問一些事情，諸如他幾歲了，兒女可在家中，今年的收成如何，等等。</br></br>那老亭長為人謹慎，隨便答了幾句就借口告辭了，說是要去縣里通報。不過另兩個亭卒卻眼熱這群人的富貴打扮，也對那貴公子毫不吝嗇的賞金垂涎三尺，便知無不言，把明月想知道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如倒豆子般說了出來。</br></br>不過，在明月問起這祁縣的縣令、縣尉如何稱呼，是哪里人時，那兩個亭卒卻答不上來了。</br></br>那個唇上有些許絨毛的年輕亭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那縣令、縣尉，亭長或許知道他們從何處而來，可吾等匹夫，豈能知曉？”</br></br>另一個年紀(jì)稍長的亭卒也打趣道：“然也，吾等從小到大就被父兄教導(dǎo)，只知祁氏便可，至于什么縣令、縣尉，根本不必牢記，本地有一句童謠，不知貴客聽么聽過。”</br></br>明月笑道：“說來聽聽。”</br></br>那亭卒便用當(dāng)?shù)胤窖园牒甙氤饋恚骸焙惿侠簦T前流水；祁氏之族，前庭大樹……”</br></br>他這話說得無意，不曾想，卻讓明月心中一驚，和蔡澤對視也一眼。</br></br>等那兩名亭卒幫忙飲馬去了，蔡澤放下手里那瓢水，來到明月旁邊嚴肅地說道：“主君，果然不出所料，祁氏在這祁縣，果真是樹大根深啊……”</br></br>明月頷首：“傳言不虛，看來這祁氏家主的話，比縣令、縣尉，甚至比我管用多了。”</br></br>原來，春秋時期，祁地乃是晉國大夫祁氏的領(lǐng)地，當(dāng)時的祁地可不是現(xiàn)在區(qū)區(qū)一個縣，而是幾乎包括整個晉中平川。祁氏作為晉國公族，統(tǒng)治這里長達百年，直到晉國公室衰落，六卿專權(quán)的時候，祁氏家主祁盈被魏氏、知氏聯(lián)手謀害，領(lǐng)邑隨之沒收。晉侯分祁氏之地為鄔、祁、平陵、梗陽、涂水、馬首、盂七個縣，交由六卿瓜分……</br></br>最初查閱典籍，一一計算祁氏曾經(jīng)的領(lǐng)地，蔡澤也不由咋舌，足足有七個縣的地盤，相當(dāng)于半個太原郡了！這祁氏勢力不小啊！</br></br>“畢竟是僅次于六卿的家族。”</br></br>明月沉吟起來，如今兩百多年過去了，祁氏的領(lǐng)地雖然被六卿瓜分，但祁氏卻沒有滅絕，他們的后代依然在祁縣頑強生存，繁衍生息，并深深扎下了根。</br></br>據(jù)明月所知，祁氏的宗族遍布縣內(nèi)各鄉(xiāng)、邑，祁縣的土地，有一半在祁氏名下，縣內(nèi)的吏，也幾乎全是祁氏的子弟，而這里的百姓，也或多或少跟祁氏沾親帶故。</br></br>邯鄲當(dāng)然可以派遣縣令、縣尉來這里，但就像童謠里唱的那樣，他們都是門前流水，來了又走，留不下半點印記，唯獨祁氏越發(fā)枝繁葉茂……</br></br>這種大族，在戰(zhàn)國被稱之為“豪長”，大多數(shù)是春秋時期的卿大夫之族演變而來的，這些豪長勢力在齊國和趙魏韓三國比較突出，大多是晉公室、呂氏、田氏后裔。他們實力不如秦國商鞅變法前的老公族，也不如楚國至今還權(quán)傾朝野的屈、景、昭三族，根本影響不到中央決策，可在地方上，卻是當(dāng)之無愧的地頭蛇。</br></br>“公子若想在祁縣做事，這祁氏，是絕對繞不開的，不知公子打算如何處置？”</br></br>蔡澤覺得，這是除了靠近邊界，距離邯鄲太遠外，在祁縣建立地盤最麻煩的一點。</br></br>他獻策道：“歷來列國官吏對付地方豪長，無非是兩種方法！其一是與之結(jié)好，利用豪長來治理地方。但最方便的，還是像西門豹治鄴時一樣，殺！西門豹以河伯一事為借口，投當(dāng)?shù)匚鬃！⑷稀⒑篱L、里父老入河，鄴城豪長，幾乎為之一空，如此，才能讓百姓聽命修十二渠，幾年之后，擊鼓而瞬息便至！”</br></br>明月卻搖了搖頭：“不妥，西門豹是魏文侯的官吏，他做事只為國即可，不必考慮自身。哪怕手段再劇烈，也有魏文侯支持，大不了罷官而去，調(diào)往他處上任，所以他敢將當(dāng)?shù)睾篱L盡滅。可我來祁地，可不是為我那王兄鏟除當(dāng)?shù)貏萘Γ窍Ｍ麑⑦@里變成我的狡兔之窟，豈能立足未穩(wěn)就與祁氏成水火之勢？更何況，祁氏在祁縣積累了三百年的威望，可不是鄴城小小豪長、里父老能比的，若處理不慎，他們便會叛趙投秦……我若沒有把握將其一舉盡滅的話，還是不要貿(mào)然行事的好。”</br></br>蔡澤頷首，也覺得有道理：“那公子覺得，治祁縣，當(dāng)如何入手？”</br></br>“吾等初來乍到，先多方探訪，了解此地詳情，不過最要緊的，就是弄清楚祁氏對我來做此縣封君的態(tài)度……”</br></br>正在這時，門外響起刀劍出鞘的聲音，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停在了亭驛外。</br></br>明月聽到了魯勾踐等人的呵斥，還有一個青年稚嫩的聲音：“壯士且慢，且慢！我乃祁氏子弟，奉家翁之命，前來迎接長安君！”</br></br>……</br></br>ps：思考劇情，今天只有一章啦，欠更又悲催地變成了2，順便有沒有姓祁的讀者舉個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