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邁陂塘
因為不希望蘇鳴誠對虞z“不安于室的行徑”橫加指責(zé),所以蘇君儼都是自己帶著女兒在外面解決吃飯問題。
聞香閣是他和虞z首次正式約會的地方,帶著女兒故地重游,蘇君儼心情很是愉悅。飯店里人聲鼎沸,蘇君儼朝吧臺隨意望了兩眼,老板正忙得手忙腳亂,唇角微微上揚,便抱著女兒挑了一個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下。
服務(wù)生送上了餐牌,蘇君儼遞到琥珀手里,“想吃什么自己點。”
餐牌上只有漢字,并沒有圖,看著眼前小小的孩子仰頭問他,“云吞是什么?” 服務(wù)生有些目瞪口呆,他是粵人,實在不知道怎么解釋云吞,“呃,云吞,云吞——”
蘇君儼微笑著喚了一聲“琥珀”,又道,“云吞就是混沌,英文里面叫做won ton,stuffed thin dumplings served with soup。”
琥珀咧嘴一笑,“噢,我知道了。爸爸,你的英語說得好棒。”
蘇君儼不以為意地一笑,讓女兒繼續(xù)點餐。
琥珀點了小份的三鮮云吞和紅豆雙皮奶,蘇君儼則點了粟米香菇排骨湯和檸檬雞幾個粵菜。
人聲嘈雜,服務(wù)生上菜的時候都得扯著嗓子喊,“香酥鳳腿哪一桌點的?十八桌,來咯。”那里又有客人喊,“我的天麻魚頭湯什么時候上來?”
蘇君儼有些后悔沒有去包房了,而頭一次見識的琥珀卻聽得咯咯直笑。
等到菜上齊了。“爸爸,媽咪什么時候回來啊?”琥珀拿著勺子撈著碗里面的云吞。
蘇君儼揉揉女兒的腦袋,“媽咪明天就回家了。”
餐廳里懸掛著許許多多的電視,在擁攢的人頭頂上一亮一亮的,根本無人去看,只是自顧自地明滅著。正值午間新聞,蘇君儼不經(jīng)意地一瞥,面貌刻板的女主人人正要木板一樣的聲音播報著一條最新國際新聞,人太吵,根本聽不清楚,卻可以清楚地看見屏幕上滾動的字幕條,“泰國和柬埔寨部隊繼26日在柏威夏寺爭議地區(qū)交火之后,雙方28日清晨再次短暫交火,除六名士兵死傷之外,還有23名外籍人員卷入事端,其中有5名為華裔工程人員被扣……”
蘇君儼手一抖,茶杯跌到地上,摔個粉碎,琥珀受到驚嚇,抬頭盯住父親,“爸爸?”
蘇君儼想朝女兒擠出一個微笑,卻覺得肌肉僵硬,好容易掏出手機(jī),給虞z打個電話,手指卻總是發(fā)顫。他努力深呼吸,在柬埔寨的外籍人士多著去了,不會是她的,又不是寫小說,哪里有這么多巧合。好容易按下通話建,那頭卻半點聲音都沒有,蘇君儼立刻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襯衫全貼在背上,粘嗒嗒的,他修長的手指死死摳住手機(jī),仿佛不這樣就抓不住似的。
秦亦崢,對,還有秦亦崢,竭力穩(wěn)定心神,蘇君儼立刻給秦亦崢打電話,不料同樣是半點回音也無。蘇君儼再也待不住了,抱起女兒,“爸爸有急事,我們不吃了。”揮手喊過服務(wù)生,匆匆結(jié)了賬,蘇君儼就抱著女兒上了車。
握住方向盤,蘇君儼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告誡自己不要慌,虞z不會有事的,這才發(fā)動了方向盤。琥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覺得爸爸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她輕聲喊著“爸爸”,蘇君儼恍若未聞。
車?yán)镩_著空凋,蘇君儼一直在輕輕顫抖。路上他停了好幾次,他控制不住地想一腳油門直踩到底,可是孩子還在身邊,他不能,不能這樣。
就這樣開開停停地到了老宅,蘇君儼跳下車,將女兒抱進(jìn)了堂屋,他抱得那樣緊,琥珀忍不住皺眉,“爸爸,你抱痛我了。”
梅蘊(yùn)沁聽見動靜,趕緊從兒子手里接過孫女,嗔怪道,“你仔細(xì)點,沒聽見孩子喊痛嗎?”卻看見兒子臉色慘白,驚呼起來,“阿儼,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媽,你弄點東西給琥珀吃,她應(yīng)該還沒吃飽。”蘇君儼從未感覺到如此倉皇過,不安和恐懼已經(jīng)攫住了他的心。
梅蘊(yùn)沁剛想說話,蘇君儼已經(jīng)又掏出手機(jī)來,“阿暖,我有急事找你。你幫我查一下今天泰國柬埔寨交火被扣華裔人質(zhì)的名單,我現(xiàn)在就要。”
那邊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好,你等我。”
蘇鳴誠剛巧午睡過下樓,沒好氣地斥道,“馬上都換屆選舉了,你還有閑心來管這種事,等你當(dāng)了京官,再操心這些國家大事不遲。虧你好意思麻煩小暖,人家小姑娘現(xiàn)在也是外交部新聞司的得力干將了,你呢?”
蘇君儼只裝做聽不見,那邊宇文暖已經(jīng)回過來了,“似之,我看了,是你們藺川的一個赴柬建筑事務(wù)所的人,秦亦崢、杜泯、虞z——”
蘇君儼已經(jīng)聽不見了,那邊宇文暖提高了聲音,“似之,似之,你怎么了?”
蘇鳴誠從兒子的神色里看出了些端倪,冷哼起來,“虞z那丫頭又弄什么幺蛾子了?”
琥珀聽到母親的名字,拉著奶奶的衣角,兩條眉毛也蹙了起來。梅蘊(yùn)沁彎下腰,柔聲安撫著琥珀,“好孩子,別怕。”
蘇君儼霍然從椅子上起了身,“阿暖,謝謝你,有事我會和你聯(lián)系的。”掛了電話,蘇君儼轉(zhuǎn)向蘇鳴誠,“虞z現(xiàn)在在柬埔寨,泰國和柬埔寨因為柏威夏寺爭議地區(qū)交火,她和非凡事務(wù)所的幾個人目前被扣成了人質(zhì),我要去京津一趟,琥珀這幾天就煩媽照應(yīng)了。”
“你發(fā)什么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走得開嗎?去京津?這事有外交部出面,輪不到你瞎操心。”蘇鳴誠瞪兒子。
梅蘊(yùn)沁也面有憂色,“阿儼,你千萬別以身犯險啊,柬埔寨那里亂得要命,你別忘了前些年菲律賓劫持人質(zhì)事件,死了多少記者啊。”
蘇君儼聽到菲律賓劫持人質(zhì)事件,臉色又沉了幾分,“媽,你說什么呢。”
梅蘊(yùn)沁也自知情急之下失言,“虞z肯定不會有事的,今天下午我就去庵里求菩薩。”
蘇鳴誠嗤之以鼻,“封建迷信,就你信這些土木形骸。”
琥珀忽然小聲地插話,“爺爺,土木形骸不是形容人的本來面目,像土地和樹木一樣不加修飾嗎?用在菩薩身上好像有些不通。”
蘇鳴誠老臉居然一紅,尷尬地直摸下巴,屋內(nèi)原本凝滯的氣氛也似乎被緩解了。
半天他才咳了幾聲,“琥珀說的對,是爺爺用得不當(dāng)。”
琥珀依舊笑瞇瞇,“沒關(guān)系,爺爺只是不小心而已,爺爺在琥珀心中一直都是很淵博的。”
小姑娘最后一句直將蘇鳴誠哄得老懷甚慰,連連夸贊琥珀聰明懂事,連兒子什么時候離了家門都不知道。
虞z和秦亦崢一行人剛到金邊機(jī)場,短暫停留之后就一同去了柏威夏省,泰國和柬埔寨一直就因為柏威夏古寺歸屬爭議不斷,而柏威夏古寺被聯(lián)合國認(rèn)定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之后,為古寺的主權(quán)歸屬問題幾度升級,但今年這一事件基本已經(jīng)平息,偏偏在他們剛到柬埔寨的時候,泰柬軍隊卻又發(fā)生了沖突,還交了火。
虞z他們和其他人質(zhì)被關(guān)在一個狹小的倉庫里,秦亦崢恰好和她背靠著背綁著。
虞z長這么大,頭一次看見貨真價實的槍戰(zhàn)片,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倉庫的玻璃被震得劈里啪啦直響。
“跟放鞭炮似的。”虞z輕聲說道。
秦亦崢也笑,“你不怕?”
“怕啊,怕得要命。可是他們又不會因為我怕就放了我。”
秦亦崢聲音依舊沉穩(wěn),“放心,我們不會有事的。”
虞z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有點后悔跟你出來跑這么一趟了。”
秦亦崢苦笑,“蘇君儼這回絕對不會放過我了,唉。”但他話音里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
虞z腦子里卻想著蘇君儼送她進(jìn)機(jī)場時那堅定的身影,他這會兒一定著急得要命吧。他們認(rèn)識這么久以來,總是聚少離多,而這一切都?xì)w罪于她,她的驕傲,她的自私,她的自以為是。
她篤定他愛她,所以便可以恣意傷害他嗎?
她長久以來都信奉的立身處世的信條是——不虧欠別人,不辱沒自己。所以在錢財上總與他分得毫厘不差,可是感情呢?是可以計量的嗎?
離她不遠(yuǎn)的一個日籍女子正在低聲啜泣,和她綁在一起的一個男人正用日語安慰她不要害怕,卻聽見那個日籍女子抽噎道,“田中先生,我不是害怕,我是后悔。我為什么要拒絕近藤,他那么愛我,我卻一直拒絕他,其實我也很愛他,可是我膽小,我怕,我覺得配不上他,我怕他以后會嫌棄我,離開我……”
虞z聽著那個日本女子細(xì)弱的聲音,卻覺得一陣陣悚然,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強(qiáng)悍,強(qiáng)悍到獨來獨往,憑借自己的力量長大,然后成功,可是實際上呢?她根本就是軟弱,她不敢相信別人,因為承擔(dān)不了背叛,所以她沒有知心朋友,孤家寡人一個。她不敢全身心地愛人,因為她根本不相信有人會愛她,她有何可愛之處,值得別人去愛?所以辜負(fù)了蘇君儼三年。她其實是個頂頂無信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