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花間意
顧`澄有些煩躁地翻著學生交上來的建筑設計手繪圖,雖然已經(jīng)系統(tǒng)地學過了建筑設計原理,但是他看得出來,不少人的基礎一點都不扎實,連最基礎的透視和比例處理都有問題。真不知道這些學生是怎么學的!顧`澄推開桌面上的圖紙,捏了捏鼻根處的軟骨,試圖讓酸澀的眼睛放松一下。
叩門聲有節(jié)奏地響起,顧`澄懶散地喊了一聲“請進”。
虞z手里拿著一個潔白的紙卷進來了。
顧`澄見她走路有些不穩(wěn),忍不住問道,“你腳怎么了?”
“崴了。”虞z言簡意賅地回答道,一面將手里的紙卷遞給顧`澄。
顧`澄接過紙卷,并不著急打開,而是饒有興致地盯住虞z,“這是什么?”說完還晃了晃手里的紙卷。
虞z神色自若,“您上次布置的作業(yè)。”
說實話,顧`澄很不喜歡她這種成竹在胸的樣子,她的沉著,讓他無法遏制地想要破壞。
“我說的截止日期好像是昨天吧。作業(yè)遲交是要扣分的。別忘了,你的平時成績已經(jīng)剩了九十了。”顧`澄承認自己是在濫用職權(quán),但是沒辦法,他就是想看虞z窘迫的樣子。
虞z終于有了一點反應,她細黑的眉尖微微一蹙,黑色的瞳仁定定地注視著嘴角噙著自得笑意的顧`澄,“您要扣分我也沒辦法。”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顧`澄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任由她走出了辦公室。這才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隨手展開了紙卷。
很快,他的視線如同膠著一般粘在了這幅精致的手繪圖上。這次他布置的作業(yè)是要求學生替青木大學設計一座圖書館。相當數(shù)量的學生選擇了鋼鐵和玻璃等未來感實足的建筑材料,整體設計風格也是偏于現(xiàn)代簡約類型,冷硬而刻板,絲毫不見人文氣息。
而虞z的設計圖卻巧妙地將中式傳統(tǒng)木料和金屬建材融合在一起,整個圖書館如同一個矗立的巨大書冊。她用干凈透明的水彩來表現(xiàn)玻璃瓦穹頂?shù)墓飧校煤裰厮郾憩F(xiàn)木料的堅實。整幅設計圖不拘于工具,采用多種顏料之長,并綜合使用來表現(xiàn)空間的質(zhì)感和氣氛。
顧`澄的眸子越發(fā)亮起來,這個虞z,真叫他驚訝。不僅有著出色的創(chuàng)意,而且基本功極為扎實,更難得的是她對細節(jié)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整個圖紙表面沒有絲毫因過度擦拭而產(chǎn)生的發(fā)毛的痕跡,可見她使用擦線板板擦稿線時的精細了。
再看看她圖紙標簽上的簽名,字跡清朗舒然,自成一體。顧`澄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她冷清的模樣。
辦公室的門原本是虛掩著的,這會兒被風吹得大面積開闔起來。顧`澄抬頭看著敞開的大門,有些后悔剛才沒喊住虞z了。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反正虞z要上他的課,也不急于這一時。顧`澄的唇角再次得意地勾出一個笑容。
虞z剛吃力地離開了理科教研大樓,還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她最不想看見的人。
何世祥手臂里挽著一個高挑的年輕女生,學校行政處的總秘書正熱絡地在前面給他們引路。
虞z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深吸一口氣,迎著他們走過去。
何世祥顯然也看見了她,他腳步明顯一頓。身體也有些僵硬。何l緩緩地轉(zhuǎn)過臉,輕聲問道,“爸爸,你怎么了?”
虞z已經(jīng)走到何世祥的身側(cè)。她并沒有看向何世祥,而是輕輕瞇起雙眼,打量何世祥臂彎里的女生。
身量高挑,纖適度。畫著精致的淡妝,乖順的臉部輪廓,眉眼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柔媚之氣。只是走路時步子邁開得太小,仿佛風一大就能吹走她似的,活脫脫一個紙糊的美人燈。
何l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虞z。她早就注意到,打從這個戴眼鏡的女生從林蔭道盡頭出現(xiàn),爸爸就不太對勁。這個女生個頭不如自己高,身形單薄,五官平常,皮膚倒是很好,像上等的白瓷。
雙方很快錯肩而過。
“噢,我離開青木大學已經(jīng)很多年了。今天重新踏上這條過去走過的林蔭道,心里有些激動。”何世新祥偏過半個腦袋,不敢看虞z。
何l還沒有吱聲,行政總秘書戴雋已經(jīng)接過了話頭,“沒想到何先生居然也是我們青木大學的校友,真是教人意外啊!不知道何先生當年是什么專業(yè)啊?”
“戴秘書太客氣了。我是81屆考古系的。”何世祥語氣很謙虛。
“何先生居然是學考古的,戴雋對您是更加欽佩了。多少管理金融科班出身的也抵不上您今日的成就啊!您簡直就是天生的商人。”戴雋倒是真心實意的恭維,可是何世祥聽了那句“天生的商人”之后,神態(tài)有些不快活起來,他清清嗓子,“我女兒何l今后就在這里讀書了,日后還要麻煩戴秘書多照顧些。”
“這個還要您說,那是一定的。以何小姐的日本生活經(jīng)歷,學東亞文學專業(yè)自然是輕車駕熟。”戴雋又笑呵呵地轉(zhuǎn)向何l。
何l下頷微收,遞給戴雋一個三分靦腆,七分嬌羞的笑容。
戴雋喉頭一動,不自然地扶了扶眼鏡腿。
直道三個人轉(zhuǎn)入行政樓,再也看不見了。虞z這才從宣傳欄旁邊的棕櫚樹后轉(zhuǎn)身出來。
看來不單是何世祥回來了,他還把夏從從這個賤人和她的衍生品也一并帶回來了。剛才那個應該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吧,果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夏從從一直就好柔弱無依這一口,她女兒似乎也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粉色的外套,乳白色的百褶呢裙,帶蝴蝶結(jié)的圓頭淑女鞋。真是我見猶憐吶!
虞z嘴角滿是冷笑,她的安生日子怕是沒幾天好過了呢!
何世祥顯然對她的身份已經(jīng)有了預感,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估計很快就可以確定了吧!到了那時,他最好不要來招惹她,否則……虞z一臉的冰霜之色。
顧`澄將學生的作業(yè)打好分,通通鎖進了抽屜里。他從木椅上站起,伸展了一下身體,拿過椅背上的機車夾克,準備拿車回家。
理科教研大樓的地下車庫目前正在維修,他就將車停在了行政樓前的車棚里。
剛準備開車,就聽見有一個軟軟的女聲驚喜地喊他的名字,“顧`澄?”
他扭頭一看,日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わかこ?”
何l抿著嘴,有些不滿地說道,“你肯定是記不得我的中文名字了。”
顧`澄挑唇笑道,“還真讓你猜中了。我只記得你的日語名字叫和歌子。我記得淺野當時聽了你唱的和歌后,還說你的名字起得真好來著。”
何l聽了這話,登時滿臉喜色,“沒想到,你還記得呀!”
何世祥也走了過來,隨同的還有學校負責行政的幾位領導和文學院的幾個系主任。
“小l,這位是?”何世祥溫和地詢問女兒。
校長助理看見顧`澄,立刻滿面笑容地主動打了個招呼,“顧老師。”顧`澄微笑著點了個頭。
“爸爸,這就是ますみ的哥哥的好朋友,叫顧`澄。”何l拉著何世祥的手介紹道。
何世祥這才恍然大悟道,“就是你常提到的京都大學建筑設計專業(yè)的高材生,是吧?”一面伸出右手,“顧老師現(xiàn)在在青木大學做老師?”
兩人握了手之后,又寒暄了幾句。
何l想插嘴,告訴顧`澄自己的情況,偏偏你一句我一句,半絲機會也沒給她。
何世祥見身邊的幾個人都對顧`澄異常客氣,猜測他怕是不只是一個小小的講師這般簡單。語氣里便有巴結(jié)之意,“顧老師也賞個臉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顧`澄笑著拒絕了。何l剛想勸說他改變主意,卻聽見文學院的系主任梁裕中說道,“顧老師這個面子可不能不給啊!何先生打算出資幫我們學校重建一個圖書館,到時候這設計的任務肯定還是落到你們教研組,你是逃不掉的。”
顧`澄陡然想到了虞z那張設計圖紙,心中一動,順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何世祥的司機很快開著一輛加長的凱迪拉克過來了。何世祥請一干領導上了車,自己才上了車。何l則借口凱迪拉克坐滿了,上了顧`澄的寶馬。何世祥看看她,無奈地搖搖頭,自嘲道,“真是被我寵壞了。”
梁裕中笑呵呵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不過令媛眼光真是好啊。顧老師不僅風度翩翩,還是國內(nèi)小有名氣的建筑設計師,家世更是沒話說。”
何世祥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開口道,“顧老師是本市人?”
“顧老師可是我們蘇校董的獨生子。” 戴雋嘴快,有些賣弄地說道。
何世祥聽得校董姓蘇,并不姓顧,不免驚異,“莫非青木現(xiàn)在的校董是女子?”
“不錯。我們蘇校董可是赫赫有名的鐵娘子。我聽說啊,蘇校董好像和市委蘇書記有些淵源。”幾人中年紀最輕的文學院團委書記鄭平難得開了口。
梁裕中高深一笑,“不只是有些淵源。蘇校董是蘇鳴誠的嫡親妹妹,所以我們蘇書記還是要喊蘇校董一聲姑姑呢!”
果真是盤根錯節(jié),這藺川市如今簡直可以說是蘇家的天下了。何世祥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眾人寒暄著,一面對蘇君儼愈發(fā)好奇起來。他回藺川也有一段日子了,蘇君儼的名字提及率實在太高,可是這位年輕的□□偏偏極為低調(diào),網(wǎng)上連他的半張照片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