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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茶淺啜一口后，百里肇?fù)]手將屋內(nèi)一應(yīng)人等盡數(shù)打發(fā)了抬手一撐桌面，借了這股力道，身子已然凌空而立。他小心的調(diào)整著自己的高度，緩緩落下一足，臂上同時慢慢收力，試圖憑借雙足的力量站立。這樣的事兒，這些年來，無人之時，他曾試過無數(shù)回，然而這些嘗試，每一次都無一例外的帶給他深深的失望——深的仿佛可以將人整個兒都吞噬干凈。
    足、落地，踏實。
    有生以來，百里肇從來不知道，原來腳踏實地的感覺竟是這么的好。雖然······這種感覺只維持了短短的一瞬。不敢托大更不愿露丑，百里肇以臂穩(wěn)住身子，重又坐了回去。
    雖說仍是不能穩(wěn)穩(wěn)站住，但能有一些些的好轉(zhuǎn)，于百里肇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兒。壓下狂涌而起的喜悅，徐徐吐出一口氣，百里肇重又端起桌上茶盞淺啜了一口。
    等了足有頓飯工夫，百里肇才聽得外頭傳來開門的聲音。下一刻，遠(yuǎn)黛已在文屏的攙扶下舉步進(jìn)了屋。因才剛沐浴過的關(guān)系，遠(yuǎn)黛的長發(fā)仍自半濕，因此只是松松的以一根銀色綢帶簡單的束在身后，身上也只罩了件寬寬大大的月白廣袖羅衫，卻是平白的為她添了幾分慵懶，比之平日的淡定嫻雅又另是一番截然不同的面貌。
    目光不自覺的一凝，若有所思的看向遠(yuǎn)黛，百里肇沉吟著沒有言語。
    簡單的朝她一禮，遠(yuǎn)黛也不多言，便在桌邊坐下：“王爺還沒睡嗎？”她問著，言語、神態(tài)之間也自透出不加掩飾的疲憊之色。
    百里肇頷首：“正等你！”
    了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擺手示意文屏退下后，遠(yuǎn)黛這才問道：“施針之后，王爺覺得如何？”
    仔細(xì)的斟酌了一回言辭，百里肇才道：“常人若不良于行，雙腿一般都無絲毫知覺·我卻并非如此，這一點(diǎn)，你該是知道的！”見遠(yuǎn)黛頷首，他才又繼續(xù)的說下去：“只是從前我雖能感覺到這雙腿·卻總覺隔膜了一層，這雙腿，更是站不起來的！”
    聽他說到從前二字，遠(yuǎn)黛便也明白過來，更無須百里肇再說下去：“王爺不必心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王爺這腿，也算是沉疴，今兒又是第一次施針，總需時日方能大好！”
    緩緩點(diǎn)頭，百里肇有心想要說什么，最終卻還是沒能說得出口。他這一生，雖也經(jīng)了些事，但總體而言·卻還是一帆風(fēng)順的，他原以為自己會順順利利的一直走下去，卻不料會出了這個變故。這雙腿·于他，早成了心病，若真真沒了希望也還罷了，然而今日，他已看到了希望，若這希望再次破滅，他真不知自己是不是還能承受。
    深深看他一眼，遠(yuǎn)黛忽而的岔開話題道：“關(guān)于寧親王，王爺可有什么想說的嗎？”這話雖問的有些唐突，但問的卻是她明明白白想知道且不會觸動百里肇的問題。
    果不其然·對于她的這個問題，百里肇沒再敷衍了事的語焉不詳，而是淡淡答道：“寧親王，他是個知進(jìn)退，識大體的人！”這話出于他口，無疑是對寧親王的肯定·甚至是褒譽(yù)。
    “因此王爺以為，寧親王未必就會同意這門婚事？”遠(yuǎn)黛反問。
    百里肇神色安然：“蕭府原系名門，蕭呈嫻又是平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若蕭府愿將蕭呈嫻嫁他為續(xù)弦，他自是求之不得，自然會一口答應(yīng)！”
    雙眸不期然的微微瞇起，遠(yuǎn)黛深思的道：“王爺?shù)囊馑家簿褪钦f，若是蕭府不愿意，寧親王也是不會勉強(qiáng)的？”
    淡淡一笑，百里肇道：“寧親王，一直都個很會審時度勢的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遠(yuǎn)黛也便不覺得有繼續(xù)問下去的必要，點(diǎn)一點(diǎn)頭后，她站起身來，問道：“時候不早了，王爺可要歇息？”安置好了百里肇，遠(yuǎn)黛又早額上見汗，正取了帕子來拭汗，那邊百里肇卻偏在此時道了一聲辛苦。陡然聽得這兩個字，遠(yuǎn)黛不覺一怔，旋笑道：“想來不用太久，我便可輕松了！”言下卻是暗指百里肇的雙腿很快便能痊愈。
    百里肇聞言，也自一笑：“希望如此！”
    明明已累了，在床上躺下后，遠(yuǎn)黛卻是仍無睡意，只凝眸靜靜注視著纏枝葡萄紋的帳頂。屋內(nèi)一片寂靜，窗外，月色淡淡流瀉而入，讓人只覺心思寧謐。
    “還沒睡著？”良久，百里肇卻忽然開口問道。
    聽得他這一問，遠(yuǎn)黛倒不免吃了一驚，詫異的偏頭看他一眼：“王爺竟還沒睡嗎？”
    倒也并不瞞她，百里肇坦然道：“今兒也不知怎么了，竟是睡不著！你怎么也睡不著？”
    淺淺一笑，遠(yuǎn)黛道：“我生來體虛，義父收養(yǎng)了我后，雖是不惜代價，多方為我調(diào)理，無奈先天不足，后天終難彌補(bǔ)完全。每每精神過度集中后，便會徹夜難眠，其實也早慣了！”
    月夜寧謐，二人此刻又是同床共枕，雖不曾貼近，但相隔也不過咫尺之遙，遠(yuǎn)黛身上的那股淡淡幽香便自盈溢在這方寸之地，莫名的讓百里肇有些心醉神馳。事實上，他甚至覺得，自己所以難以入眠，或許正是由于這股清淡的、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幽香。只是這話，他卻是不好出口的。定一定心神后，他道：“我倒覺得，你還忘了一條！”
    不意他會說出這話來，輕輕一揚(yáng)眉，遠(yuǎn)黛問道：“不知王爺想說的是哪一條？”
    “是你的心！百里肇語氣依舊平靜：“遠(yuǎn)黛，你的心思太重！你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見時，你曾說過，生平四愿，無思、無慮、無憂、無懼！據(jù)我看來，這幾點(diǎn)，你似乎都做不到！”
    不自覺的噗哧一笑，遠(yuǎn)黛輕飄飄的反問道：“我若能做到，又何必還要發(fā)下誓愿？”
    百里肇聽得一怔，細(xì)想也覺有理，不覺也笑了出來。
    “王爺呢？王爺平生又有些什么志愿？”遠(yuǎn)黛意甚隨便的信口問道。
    “我的志愿？”惘然的擰緊了眉頭，很久，百里肇才淡淡道：“極小的時候，所有人都對我說，我將來是要承繼大周社稷，成為大周之主的。
    所以，我一定要做的最好！”
    他也的確是做到了，從最出色的皇子，到天下咸服、臣民愛戴的太子……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因為他殘了、廢了······一個雙腿殘廢、不良于行的皇子，又怎能承繼大統(tǒng)？
    屋內(nèi)，有一瞬間的靜寂。良久，遠(yuǎn)黛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你的志愿，就是那個最高處的位置嗎？”也不等百里肇回答，她便繼續(xù)的道：“那個位置真有這么好？值得兄弟相殘？值得手足鬩墻？”微嘆了一聲后，她低聲的道：“我想了這么多年，也還是想不明白！”
    這一番話，本來是絕不該從她口中說出的，可是她卻說了。
    滿是探究之意的眸光落在遠(yuǎn)黛面上，許久許久，百里肇才忽然一笑：“這就是你離開南越的真正原因？因為皇位之爭？”
    遠(yuǎn)黛抿了唇，卻沒言語。事實上，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怎么就會將這么一番話說了出口，而且是說了給百里肇聽。話才出口，她已覺失言，然而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卻是收不回來的。別過臉，她不再去看百里肇。就在百里肇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她卻又幽幽的開了口：“皇位？那個位置與我又能有什么干系？我不過是因緣際會，認(rèn)得那幾個人而已！就好像現(xiàn)在，我嫁給了你，又與安親王略有些交情一樣！”
    “七弟······”聽她提及百里聿，百里肇不由心生喟嘆之意：“七弟是個心思單純之人，只是可惜……”說到這里，他卻硬生生的將下頭的話咽了下去。
    “若是······”遠(yuǎn)黛忽然開口問道：“若是王爺?shù)碾p腿終于不能痊愈，王爺會幫誰？”當(dāng)前這個情勢下，幾乎可以肯定的說，不管是哪一位皇子，只要得了百里肇的全力扶助，將來他登上皇位幾乎是必然的。因為曾身為太子的百里肇實在擁有了太多的天時、地利甚至是人和。
    “我也不知道！”百里肇語聲淡漠之中隱藏寒意：“對我而言，七弟本是最好的人選，不過···…”這話，他依然沒有說完，但言語中的意思在遠(yuǎn)黛聽來，卻已昭然若揭。
    “我也不知道！”百里肇語聲淡漠之中隱藏寒意：“對我而言，七弟本是最好的人選，不過····…”這話，他依然沒有說完，但言語中的意思在遠(yuǎn)黛聽來，卻已昭然若揭。
    “好在王爺如今也不必去想這些了……”遠(yuǎn)黛平靜的道：“那個位置，若是自己能坐，其實還是自己坐著來得更踏實些！”她的語氣，在這一刻，卻顯得那么的冷淡而突兀。
    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對，百里肇居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說的不錯！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東西，還是捏在自己手里來的更好些！畢竟……人都是會變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