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兄長
十月的夜晚涼颼颼的。
韓濯纓提著燈籠,躍上房頂,根據(jù)翠珠的描述,在他們之前藏身的地方細(xì)細(xì)尋找。
過了大約一刻鐘,她才找到一張小油紙,攥在手心,縱身越下。
焦急等待的翠珠連忙湊上來:“小姐,怎么樣?”
“有點冷,先進(jìn)屋再說。”
兩人回房以后,韓濯纓攤開手心:“你看看是不是。”
燈光下,她們看得分明,這油紙和那九藜丸外的油紙一模一樣。
翠珠激動極了:“就是它,就是它!我吃的不是三日斷腸丸對不對?”
“當(dāng)然不是啊。”韓濯纓笑笑,“普通的九藜丸而已,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有她這句話,翠珠才放下心來。今天的經(jīng)歷對她而言,驚心動魄,她需要去好好冷靜一下。
但韓濯纓并不像她安慰翠珠那樣徹底放心。雖然從情理上來講,翠珠吃下的十有八.九就是九藜丸,但誰也不能保證那人是不是在三日斷腸丸外裹上了九藜丸的油紙。關(guān)系到翠珠的性命,她不敢有一丁點的僥幸心理。
次日韓濯纓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廂房。
那人仍在昏迷中且臉色潮紅。韓濯纓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果然很燙。
她略一思忖,叮囑翠珠:“我去附近藥房看看,抓點藥回來。不能讓他死在咱們這里。”
也好借此機(jī)會找大夫驗看一下所謂的九藜丸,究竟是真是假。
回春堂的大夫胡須花白,態(tài)度和善:“沒有病人,沒有藥方,你至少得說說是什么癥狀吧?只說一個發(fā)熱,我怎么給你開藥?同樣是發(fā)熱,原因不同,吃的藥也就不一樣。藥不對癥,是會死人的……”
韓濯纓不方便說的太詳細(xì),只說了一句:“是受了傷,切了個好大的口子。”
“啊,你這么說,我不就明白了嗎?”老大夫一面說著,一面飛速抓藥。
韓濯纓自袖袋中取出一個九藜丸和一小張油紙:“勞煩大夫幫我看一看這是什么。”
老大夫抓藥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聲音嚴(yán)肅了幾分:“稍等片刻。”
待將退燒的藥包好,他才又認(rèn)真去看韓濯纓遞過來的東西。
“怎樣?”
老大夫的臉上忽然浮現(xiàn)惱怒:“怎么回事?戲弄老夫是不是?這油紙上不是寫著九藜丸嗎?”
韓濯纓輕聲解釋:“我是想知道,油紙里包裹著的是什么。”
老大夫又瞅了兩眼,語氣硬邦邦的:“這只有一張油紙,誰知道先前包裹的什么?至于這個……”他湊到鼻端聞了聞:“聞著像是,不過你既然特意問我,那多半另有玄機(jī)。老夫才疏學(xué)淺,看不出來。”
韓濯纓有些氣餒,但很快就改了想法:算了,等那個人醒來逼問他就是了。反正她現(xiàn)在也不好把他直接扔出去。
她接過藥,付了銀錢,告辭離去。
“我去煎藥吧。”原本翠珠對昨晚劫持的人又懼又厭,但得知他給自己吃的是九藜丸后,那些厭惡抵觸竟奇跡般地散去了一些。
今天的清水巷比平時要安靜,街坊鄰居進(jìn)出都小心翼翼,說話也不敢高聲。
傍晚鄰居馬大娘來借醋時,提到昨晚的青云衛(wèi),還一臉的后怕:“啊呀,昨天晚上,真是嚇?biāo)廊肆税 盐医o嚇得呦,也不知道他們要抓誰,抓到了沒有……”
“是啊,我也要嚇?biāo)懒恕贝渲楦胶停睦飬s在想著,可千萬不能給鄰居知道,青云衛(wèi)要抓的人就在韓家?guī)坷铩?br/>
晚間韓濯纓去廂房看了看,又灌了一次藥。
回春堂的老大夫自稱才疏學(xué)淺,不過開的藥卻挺對癥。
四個時辰內(nèi)灌了兩碗藥下去,那人額頭已經(jīng)不像先時那般燙了,只是仍在昏睡。
“小姐,怎么樣了?”家里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翠珠心里也不安。
“還算穩(wěn)定吧。”韓濯纓于醫(yī)術(shù)一道并不精通,“身上不燙了,呼吸也平穩(wěn)。反正咱們從邊關(guān)帶回來的藥,治理外傷最靈驗了。去休息吧,不用管他。”
翠珠點一點頭:“嗯。”
一夜無事。
次日早飯后,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打破了韓宅的寧靜。
“開門!快開門!”
聲音大而嘈雜,并不是平時來串門的鄰居。
韓濯纓心中一凜,上一次這般架勢,還是前天晚上青云衛(wèi)過來捉拿人時。她第一反應(yīng)就是莫非是來捉那個人的?
“小姐?”翠珠顯然跟她想到了一塊兒,“怎么辦啊?”
韓濯纓略一思忖:“你去開門,能拖一時是一時。我來處理他。”
“哦,好的。”
翠珠連連點頭應(yīng)下。
越到危急時刻,越不能慌。
韓濯纓心思轉(zhuǎn)得極快。
此刻情況緊急,面對緝拿,要么隱藏,要么偽裝。短時間內(nèi),讓她將一個受了重傷的成年男子妥善藏起來并不容易,那就只能兵行險著,給他裝扮一下來躲避追查了。
門外拍門聲很響,韓濯纓手上動作有條不紊。
她不懂易容術(shù),只會一點簡單的改裝。她心里遺憾極了,如果這人相貌女性化一些就好了,那她完全可以把他扮成女子。
可惜可惜。
昏迷不醒的人一動不動很配合。當(dāng)韓濯纓的手碰到他嘴唇時,他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韓濯纓怔了一瞬。
與此同時,外面?zhèn)鱽泶渲榈暮奥暎骸靶〗悖n家老宅的又來……”
一聽說不是青云衛(wèi),韓濯纓緊繃的心神瞬間松懈下來。雖然也麻煩,但相較之下好對付的多。至于面前這個人,她暫時沒有功夫來應(yīng)對他。
他醒的真不是時候,還是讓他繼續(xù)睡吧。樂文小說網(wǎng)
于是,她搬起這人腦袋,以手為刀,在他后頸狠狠砍了一下,成功讓他再次陷入昏睡。
韓濯纓輕輕拍了拍手,起身走出廂房。
方才翠珠聽從小姐吩咐慢悠悠去開門。打開門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不是青云衛(wèi),而是前日見到的韓家老宅那些人。除此之外,另有幾個官府衙役。
街坊鄰居就站在門口,有擔(dān)憂的,也有看熱鬧的。
先開口的是官府衙役,他打量著翠珠,居高臨下:“你就是韓氏?”
“我不是,我是這家的丫鬟。”翠珠連連搖頭,又扭頭高聲呼喊示警。
她回身之際,韓家老宅的人推搡著走了進(jìn)來。
翠珠懊惱,急忙張開手臂阻攔:“你們要做什么?光天化日,私闖民宅嗎?”
為首的衙役伸臂一擋,將她推到了旁邊,一面往里走,一面高聲問道:“韓氏呢?有人報官說她受人教唆,獨霸家產(chǎn),跟我們到京兆府走一趟吧。”
“什么獨霸家產(chǎn)?”翠珠急得滿頭大汗,“哪有什么家產(chǎn)?”
為首的衙役倒也有耐心,虛虛指了指韓宅:“就是這房子。韓靖留下的宅院,本該由其嗣子繼承,但韓氏霸著不許其嗣兄弟居住。”
他話音剛落,韓濯纓就走了過來。她輕笑,聲音中透著幾分慵懶:“哦,我怎么不知道,我還有個嗣兄弟?”
為首的衙役看了她一眼:“你就是韓氏?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的確姓韓,讓我走一趟也可以。不過有些事,我想先問清楚。”韓濯纓停頓了一下,“比如這嗣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韓竣輕咳一聲,神情嚴(yán)肅:“你父親無子,族中為他過繼嗣子,也就是你的嗣兄弟。嗣子在禮法上等同親子,你怎么能不認(rèn)?”
上次他們在韓濯纓手上吃了虧,自然不肯就此罷手。回去后眾人一合計,想了這么一個法子,借入嗣的名義光明正大的來討要這房子。畢竟嗣子承業(yè),名正言順。怕她動粗,還報了官。
她不是會些功夫么?難道還敢跟官府作對不成?
“嗣子?”韓濯纓哂笑,她環(huán)顧四周,“我父母雙親七年前過世,街坊鄰居應(yīng)該都知道,當(dāng)時可沒有所謂的嗣子披麻戴孝。”
馬大娘第一個說道:“沒有!”
其他鄰居也跟著附和。
韓濯纓笑笑,又道:“再者,我祖父還在世時,就與韓家老宅那邊斷了聯(lián)系。百年之后,另起墓穴,不入韓家祖墳。我們家的家事,他們這些外人有什么資格插手?”
“什么斷了聯(lián)系?”韓竣立時反駁,“韓氏一脈,同氣連枝。有韓家家譜為證,豈是你說斷就能斷的?你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致使你父親斷了香火。這是大不孝……”
他三言兩語就把一頂大不孝的帽子扣了下來,仿佛不承認(rèn)入嗣就是她韓濯纓自私不孝一般。
她只當(dāng)沒聽見他的話,神情自若,繼續(xù)說道:“當(dāng)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我父親既有親子,何須螟蛉?”
“你說什么?”在場諸人俱是一怔。
韓竣呆了一呆,下意識道:“他哪來的兒子?不是早就丟了嗎?”
“是啊。”韓濯纓點一點頭,“我兄長韓雁鳴確實是在三歲那年走丟了。可蒼天有眼,數(shù)日前他已經(jīng)找回來了啊。”
她這句話仿佛炸響了一個驚雷,在場之人無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只可惜他剛一找到我,就身受重傷。一開始我還想不通,究竟是誰這么恨他,要下如此重的毒手。”韓濯纓嘆一口氣,神情誠摯而惋惜,意有所指,“現(xiàn)在我明白了,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