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做事一向很慢。
    宋凈蘭換好衣裳,發(fā)髻都重新梳過了，而六公主才剛剛換下衣服。
    任由著宮女為自己更衣，六公主慢悠悠問：“蘭蘭，你這姐姐，是好人嗎？”
    “應(yīng)該是。”宋凈蘭想了想，“我爹教出來的，不會很差。”
    她對父親并無多少印象,因為從她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她一直認(rèn)為，皇帝之所以讓他們兄妹時常出入宮廷，就是因為父親鎮(zhèn)守邊關(guān)，家人卻不能隨行的緣故。
    畢竟公主伴讀,名頭好聽,于朝廷局勢卻毫無影響,不過是顯示一下皇帝對他們家的重視喜愛罷了。
    幸運的是她在宮里的生活還不錯，因為六公主這個人很好相處。
    六公主緩緩頷首：“也是，如果真的很差,太子哥哥也不會幫她。”
    待公主也收拾好，兩人一起出去。好巧不巧,正好聽到韓女傅那番話以及長壽的一聲輕笑。
    六公主本來不覺得怎樣，聽見不知是誰噗嗤一聲,她也忍不住笑出聲。
    聽見韓女傅的話,齊家玉本就又羞又氣,如今聽到笑聲,又添了一層難堪，白嫩的臉蛋瞬間脹得通紅：“……”
    “我聽說，齊表姐要同我一道跟韓女傅學(xué)武。不如現(xiàn)在就行了這拜師禮吧。”六公主緩緩說道，“茶應(yīng)該還沒涼。”
    “拜師禮？”齊家玉面色發(fā)紅，秀眉微蹙，疑心自己聽錯了，“這還要拜師禮嗎？”
    韓濯纓微微一笑，語氣誠懇：“是啊，公主剛行過。”
    齊家玉自然不想跟眼前這個韓女傅行所謂的拜師禮。對方年紀(jì)未必有她大呢，還搶走了她心心念念的女傅之位。
    但是想到姑姑的叮囑，想到這是好不容易爭得的機會。她只得將那些不甘不愿給壓下去，溫溫柔柔，聲音細細：“是家玉的不是了，這就敬拜師茶。”
    此人情緒轉(zhuǎn)變之快，讓韓濯纓暗暗一驚，不由地心生警惕。
    早有宮人端了茶盞過來。
    齊家玉收斂情緒，認(rèn)真施了一禮：“請女傅用茶。”
    雖然不知道齊家玉為什么非要跟著學(xué)武，但是此刻看著她老老實實向自己施禮，韓濯纓承認(rèn)，她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些暢快。
    她接過茶，飲了一口：“我既為女傅，奉命教公主習(xí)武，若有顧不到你的地方，還請諒解。”
    齊家玉笑笑：“女傅說笑了，自當(dāng)以公主為重。”
    她近來力求溫柔有禮，當(dāng)然不能在人前失去顏面。
    六公主此時才看向一旁的長壽：“長壽，太子哥哥讓你過來，是有什么事嗎？”
    “回公主，殿下沒別的吩咐，只讓小的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長壽回答著公主的話，視線卻瞥向韓濯纓。
    韓濯纓有些奇怪，他看她做什么？她心思微微一轉(zhuǎn)，難道是兄長又托他帶話？
    這個想法讓她心里生出幾分歡喜和期待。
    六公主慢悠悠道：“我這兒沒什么需要幫忙的，你先回去吧。”
    “是。”長壽再次施禮，臨轉(zhuǎn)身前又深深看了韓濯纓一眼。
    韓濯纓尋思著這眼神可能大有深意。但此刻不少人在，也不是深究的時候。先忙正事要緊。
    “公主以前學(xué)過武么？”
    “沒有。”六公主搖頭，“不過，以后會好好學(xué)的。”
    “那咱們就從最基本的學(xué)起。”
    韓濯纓從小在臨西侯身邊長大，知道不同的人學(xué)武有不同的方式。像六公主這種只為強身健體的，不管是難度還是強度，都要容易許多。
    六公主十二歲，性格懶散，但對于學(xué)武這件事，倒是挺配合。將近半個時辰，就能將一套入門的拳法給順了下來，乍一看去還有模有樣。
    “很好，先歇一歇吧。”韓濯纓看了看太陽，“今天才第一天，也別累著了。”
    她話音剛落，就有宮女匆忙走到公主身邊，或遞茶、或擦汗。
    六公主臉蛋紅紅的，眸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女傅，我學(xué)的好么？”
    韓濯纓笑笑：“公主招式記得好，姿勢也漂亮。”
    ——雖然她抬手踢腿都軟綿綿的，毫無殺傷力，連花拳繡腿都稱不上。但是剛開始，自然要以肯定鼓勵為主。
    “真的？”六公主面露喜色，“那看來我在學(xué)武上還是有天賦的。”
    韓濯纓微微一笑：“當(dāng)然。”
    她特意選這個作為入門，就是為了激發(fā)公主對學(xué)武的興趣，不能讓其一上來就覺得太難以至于望而卻步。
    六公主有些小得意：“蘭蘭，你聽到?jīng)]有？我學(xué)武也有天賦。”
    宋凈蘭尚未回答，一旁的齊家玉就輕聲道：“公主冰雪聰明，可這……恕我直言，這拳法雖然好看，但未必實用呢。若真與人對敵……”
    她聲音輕輕柔柔，但話里的內(nèi)容就不那么討人喜歡了。
    正興致勃勃，卻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六公主唇畔的笑意瞬間凝住了，扭頭看向韓女傅。
    韓濯纓掃了齊家玉一眼，沖六公主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公主學(xué)武不到一個時辰，齊姑娘就想著她以后跟人對敵的事，是不是早了一些？”
    “也是，我才剛學(xué)嘛。”六公主想了想，又看向齊家玉，“我覺得韓女傅教的挺好的呀，我學(xué)的很高興，樂意跟著她學(xué)。你若是認(rèn)為她教的不好，你不喜歡，那你不學(xué)就是了。反正父皇是給我選女傅，又不是給你。”樂文小說網(wǎng)
    韓濯纓唇角微微勾起，心想，六公主這話說的漂亮，她喜歡。
    齊家玉意識到自己多話了，公主方才明顯是在興頭上。可她看見韓女傅，一時控制不住，就想刺兩句。
    她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提醒自己跟著學(xué)武的目的，柔柔一笑：“是我的不是了，忘了公主學(xué)武是以強身健體為主。”
    就將此事輕輕揭過。
    此時已近晌午，該用午膳了。
    齊家玉心里憋屈，她隨便找了個理由，說是要去看姑姑，就先行告辭離去了。
    六公主則邀請韓女傅一道用午膳。
    見她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六公主詢問：“女傅是擔(dān)心她找貴妃娘娘告狀嗎？”
    “嗯？”韓濯纓反應(yīng)過來，公主指的是齊家玉。
    “女傅不用擔(dān)心，今天之事，你沒有錯。就算她有貴妃撐腰，你也不用怕。”
    “不是擔(dān)心這個。”韓濯纓搖頭，“我是在想要不要去跟太子謝個恩。”
    一是因為在女傅之位上，太子殿下幫了她；二則是“韓雁鳴”在太子身邊當(dāng)差，今天是她正式做女傅第一天，她挺想見他的。
    “謝恩？也行。”六公主聲音很輕，語氣甚是誠懇，“女傅，我們今天累，懶得動彈，找個宮女陪你去，可以么？”
    “當(dāng)然可以啊，多謝公主了。”
    韓濯纓簡單用過午膳，就在宮女的陪同下，前往東宮。
    驟然聽說韓女傅求見，謝澤眉梢一挑，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她要見孤？”
    長壽點點頭：“下面人是這么說的，說韓女傅特來謝恩。”
    謝澤略一沉吟：“就說孤有要事在身，不便見她，請她回去吧。”
    “是。”長壽施禮，大步退去。
    然而他剛行幾步，就被叫住。
    “等等。”謝澤微微瞇了瞇眼睛，“長壽，把她請到偏殿。孤不好見她，但韓雁鳴應(yīng)該可以。”
    他對自己說，總不能讓她白跑這一趟。
    長壽應(yīng)了聲是，心想，我猜就是這樣。
    韓濯纓在殿外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快走幾步上前：“長壽先生？殿下怎么說？”
    “殿下忙，沒空見你。”長壽話鋒一轉(zhuǎn)，壓低了聲音，“不過，殿下請你移步偏殿，那里有其他人見你。”
    “是我哥么？”韓濯纓雙眸一亮，脫口而出。
    她絲毫不為太子不見她而失望，反正她更想見的是兄長。
    長壽斜了她一眼：“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韓濯纓不說話，眉梢眼角的笑意卻掩藏不住。她想，肯定是他啊。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謝澤這次特意將鞋襪一并換了，確定并無破綻后，才進了偏殿。
    偏殿里焚著香。
    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得此地亮堂堂的。
    韓濯纓正側(cè)頭盯著香爐里裊裊升起的輕煙，耳中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心中一喜，立刻回頭，果真看見兄長正站在光影里，正向她走來。
    她今日進宮，第一天當(dāng)女傅，見皇帝，教公主，雖然應(yīng)對自如，并無差錯，但心里的那根弦一直繃著。此刻看見親人，她歡喜比平時更甚。
    反正四下也無旁人，韓濯纓幾乎是小跑著過去，伸臂就去抱他，仰著臉沖他笑：“哥。”
    笑容燦爛、聲音清甜，漆黑的眸子里盡是歡喜和信賴。
    不知怎么，謝澤忽然想起上元節(jié)那晚，兩人一起看燈時的場景。那時她的眼睛也是如現(xiàn)在一般的明亮。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亂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