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封賞
謝澤今日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還要從慧慈法師說起。
慧慈法師原本姓薛,是謝澤的祖母孝成太后的堂妹。當(dāng)年姐妹倆一起入宮,她在堂姐去世后,對其留下的子女頗多照顧。后來孝成皇帝崩逝,先帝繼位,她被迫出家。今上登基以后,要接她回宮奉養(yǎng),卻被她拒絕,就重修寺廟,好生善待。
今日是慧慈法師俗家的生辰,皇帝讓兒子代他前去探視。
多年來,慧慈法師對晚輩示好的方式從未變過,每次都要給謝澤塞各種各樣的素點心。
謝澤心念微動,不自覺地便想起了他那個時常給他打包糕點的“妹妹”。
于是,從慧慈寺出來后,他并沒有急著回宮,而是拐進(jìn)了清水巷。
細(xì)算起來,從臘月二十八到現(xiàn)在,他還沒見過她。
一想到即將看見她,他唇角忍不住向上揚(yáng)起一個細(xì)小的弧度來。
然而到了韓家他才發(fā)現(xiàn),“妹妹”并不在家。
“你說,你家小姐去應(yīng)征做女傅?”
翠珠點頭,正要細(xì)說,敲門聲驟然響起。她面露喜色:“是小姐回來了吧?”
謝澤上前開門,門一打開,就看見了他正想見的人。
兩人目光甫一接觸,她的眼淚就撲簌簌往下掉,踉蹌著撲進(jìn)了他懷里。
溫香軟玉滿懷,謝澤下意識回抱住她,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和溫柔:“怎么了?是不是誰欺負(fù)你了?”
他不問還好,這么一問,韓濯纓更覺得委屈氣悶,眼淚頓時大有決堤之勢,哭得氣息不勻:“哥,哥哥……”
謝澤自認(rèn)識她以來,何曾見過她有這般委屈而又脆弱的時候?
心中驀的升騰起莫名的怒意,伴隨著濃濃的心疼和憐惜。他輕輕拍著她的肩頭,溫聲安慰:“別哭,別哭,我在,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說,我?guī)湍愠鰵狻?br/>
他聲音溫和,動作輕柔,似乎帶著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在他的安撫下,韓濯纓冷靜下來,理智也漸漸回籠。她從他懷里退出來,點一點頭,小聲抽噎:“我們先回家,回家說。”
“好。”謝澤深吸一口氣,按下心頭的種種情緒。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滿是淚痕的臉刺得他胸口微痛。
擦拭了眼淚,喝了杯茶水后,韓濯纓情緒逐漸平穩(wěn)。她也為自己先前的失態(tài)而感到難為情,但這么哭了一場后,確實舒服多了。她抱著手爐,小聲道:“都怪你,本來我也沒有特別難過的。一看見你,反倒忍不住了……”
與其說是抱怨,倒不如說更像嗔怪。
可能是因為拿他當(dāng)做可以依靠的親人,所以才會在他面前盡情宣泄自己的委屈。如果不是回來看到了他,她大概就默默接受現(xiàn)實,或許還會反過來安慰翠珠。
謝澤靜靜地聽她說完原委,長長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所以你想做這個女傅么?”
“我想有什么用?我還能跟貴妃娘娘的侄女爭嗎?”韓濯纓用涼帕子輕輕按了按眼睛,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肯定又紅又腫。
她很少這么狼狽。
謝澤雙目微斂,一字一字道:“如果你想要,那我就幫你拿過來。是你的就該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其實一開始從翠珠口中得知她去應(yīng)征女傅時,他內(nèi)心深處并不完全支持。她若進(jìn)宮,教導(dǎo)六皇妹武藝,兩人說不定哪天就碰巧在宮里遇上了。屆時謊言戳破,他們勢必不會再如同現(xiàn)在這般。
可是眼下見她委屈成這個樣子,他當(dāng)然也不再是先前的想法。
身份謊言一事,以后小心些就行。但是他的人,怎么能被別人欺負(fù)?原本該屬于她的女傅之位,她可以不想要,但旁人絕不能奪走。
韓濯纓只當(dāng)他仍是在安慰自己:“那我肯定是想啦,不然我干嘛這么辛苦的去參加文試武試啊?我很早就出門了,還排了很長的隊。我聽說待遇參照太子少傅,好多錢呢。”
她重重嘆一口氣:“可惜了。齊貴妃拿錢給我讓我放棄的時候,我就不應(yīng)該意氣用事,一文不取。錯過了一次有錢的機(jī)會。我就該把錢都拿了!”
見她說話孩子氣,謝澤微微一笑:“那才有幾個錢?你猜我今天給你帶了什么好吃的?”
“什么啊?”韓濯纓今天消耗力氣太多,確實有些餓了。聽他提起吃的,注意力不自覺偏了一點。
謝澤將從慧慈寺帶回來的素點心拿給她。略一思忖,他補(bǔ)充道:“太子賞的,我今天隨太子去了慧慈寺。”
慧慈寺的素點心外觀精致,色澤誘人,細(xì)嗅之下,有沁人心脾的香甜氣息,在京城頗有些名氣。
韓濯纓也聽說過,看著面前的糕點,猛然想起太子先前賞賜梅花的事情。她抬眸看了“韓雁鳴”一眼,眼神有一絲絲奇怪。
謝澤敏感察覺,問:“怎么了?你不喜歡吃?”
“不是,我很喜歡。”韓濯纓搖頭,只是她心底再次浮上了那個念頭,太子果然很看重他啊。
吃過糕點,喝點溫茶,肚子不餓了,韓濯纓心里也舒服了許多。
她一向堅強(qiáng),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能迅速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泰然處之。可現(xiàn)在她覺得能有個親人在身邊,能讓她在委屈的時候,對著他哭一會兒、傾訴心中的苦悶,也未嘗不是一種紓解方法。
她已不像先時那般難過,開始慢慢同他說些閑話:“哥,你是不是太子的暗衛(wèi)啊?我聽我大哥這么猜的。啊,我以前的大哥是臨西侯府的公子,給太子做伴讀,你應(yīng)該認(rèn)得的。”
謝澤神色不改:“嗯。不過我認(rèn)得宋公子,他卻不認(rèn)得我。”
韓濯纓點一點頭,并不覺得奇怪。暗衛(wèi)嘛,名字中帶個“暗”字,肯定不會和其他人有太多接觸,神秘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
她想了一想,問:“那你們平時怎么保護(hù)太子?是躲在樹上?躲在房梁上?還是藏在床底?對武功的要求高么?”
這些問題,她好奇很久了。
謝澤微怔了一瞬,眸底滑過笑意,輕輕搖一搖頭:“這不能說。”
“好吧。”韓濯纓尋思著這可能屬于機(jī)密,“既然不能說,那我就不問了。”
不知不覺中,暮色四合。
韓濯纓起身點亮了燈:“你今晚留下來用飯么?”
燈光下,她的眼睛已不像初時那般紅腫。
謝澤點一點頭:“好。”
他原本沒有在這里用膳的想法,但她今日難過,他想多陪一會兒她。
在廚房忙碌的翠珠整治出了一桌菜。她廚藝尚可,不過與宮中御廚,還遠(yuǎn)遠(yuǎn)不能相比。
用過晚膳,謝澤留下一些碎銀子,說是近來發(fā)的月銀,交給妹妹做家用。
“嗯。”韓濯纓心想,這得讓翠珠單獨(dú)保管,不然她自己出手散漫,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把這錢給散了。
時候不早,看她似是已經(jīng)從委屈情緒中走出來了。謝澤暗暗松一口氣,又叮囑翠珠好生照顧,這才轉(zhuǎn)身出了門。
剛一走出清水巷,謝澤臉上溫和的笑意就不見了。
他走近一直等候的馬車,聲音低沉:“走,回宮!”
馬車在夜色中向皇宮駛?cè)ァ?br/>
此時的長華殿與平時大不相同。
二十四盞宮燈的照耀下,長華殿亮如白晝。
皇帝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神情無奈:“所以你等朕這么久,就為了說齊貴妃處事不公?”
陳宜玲重重點頭:“不公,大大的不公。皇帝舅舅信任貴妃娘娘,才會把為公主選女傅一事交給她負(fù)責(zé)。貴妃娘娘這么做,就是辜負(fù)了你的信任,也辜負(fù)了公主的期待。”
“可是,朕聽齊貴妃說那個韓姑娘,出身鄉(xiāng)野,禮數(shù)不周。齊貴妃是怕六公主跟著她耳濡目染,學(xué)一些鄉(xiāng)野之氣,才會更改人選的。”
這件事皇帝已經(jīng)知曉了,齊貴妃剛跟他打過招呼請罪,并說明緣由,他雖不滿齊貴妃的先斬后奏,但她畢竟跟他多年,他也也沒打算深究。
因為在他看來,齊貴妃的確做的不妥,但這并不是特別大的事情。只是給六公主選一個教導(dǎo)武功的師傅,又不是真的選太傅。六公主身體不好,找個會武功的女子教她學(xué)武強(qiáng)身也就行了。
陳宜玲火氣蹭蹭蹭竄了上來:“她說什么,皇帝舅舅就信么?她分明就是以權(quán)謀私,存心偏袒自己侄女!說韓姑娘出身鄉(xiāng)野,那齊家玉就很了不起嗎?她爺爺以前不也是王府家奴……”
她這會兒明白了,她來遲了,皇帝舅舅先入為主,聽信了齊貴妃的話。
皇帝面色微沉:“放肆!”
陳宜玲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怏怏不樂,硬邦邦道:“舅舅,是宜玲失言,可我就是不服。”
皇帝一向疼愛這個外甥女,也不是真的生她的氣。此時見她梗著脖子請罪,也有點哭笑不得:“朕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還愛管別人的事?”
陳宜玲低聲道:“什么別人的事?這分明是不平事。”
一方面,她看不慣齊貴妃的所作所為,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韓姑娘是在她的建議下才進(jìn)宮應(yīng)征女傅的。
人家韓姑娘幫了她,她非但沒能給人家指一條康莊大道,還讓人家白辛苦一場后受了大委屈。她如果不做點什么,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皇帝微微瞇了瞇眼,有些不耐:“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朕意已決。”
陳宜玲正欲再說話,忽聽太監(jiān)來報太子殿下求見。
聞言,皇帝長眉一軒:“讓他進(jìn)來。”
看見陳宜玲在此,謝澤有些意外:“陳表妹也在?”
陳宜玲依然氣呼呼的,但還是行禮問好:“太子表哥安好。”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不悅。
皇帝笑著打趣外甥女:“還委屈呢?”
陳宜玲輕哼了一聲:“我不委屈,文試武試都是第一、卻被迫讓賢給別人的韓姑娘才委屈。”
“韓姑娘?文試武試都是第一?”謝澤眉梢輕挑,心中訝異之極。陳家表妹竟然認(rèn)得她?
他本就是為此事為來,沒想到竟有人先于他來找皇帝。不過這樣也好。
停頓了一下,謝澤問:“是給六皇妹選女傅的事嗎?”
聽他提起,陳宜玲眼睛一亮,自以為來了援軍,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不等皇帝開口,她就干脆利落將齊貴妃為了抬舉侄女逼迫韓姑娘讓出女傅之位一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齊貴妃本來就是處事不公,以權(quán)謀私嘛,還說人家韓姑娘出身鄉(xiāng)野,禮數(shù)不周,恐帶壞了公主。既然文試第一,那肯定是通曉詩書的。又怎會是蠻橫無理之人?要我說,禮數(shù)不周無大礙,心壞了才是真的壞……”
皇帝聽得直皺眉:“不過是樁小事罷了,何必給她扣這么大帽子?什么心壞了……”
如果說齊貴妃心壞了,那他豈不是不辨好壞?
正在給皇帝倒茶的謝澤忽然開口,不疾不徐:“兒臣以為,這不是小事。既然下了詔書,制定了規(guī)則,就該按照規(guī)則來。否則要規(guī)則何用?此事傳開,不但對貴妃娘娘和父皇的名聲有妨礙,朝廷也將失信于人民。”
皇帝接過兒子倒的茶,默默喝了。
看了一眼父親的神色,謝澤眼簾垂下,繼續(xù)說道:“父皇是有道明君,是兒臣楷模,想來不會因偏愛貴妃而徇私,讓臣民寒心。”
皇帝豈會聽不出兒子這句話的用意?他冷笑一聲,小聲嘀咕:“哼,你少拿話壓朕,你很樂意看到朕失信于齊貴妃是不是?”
謝澤微微一笑:“兒臣怎敢?貴妃娘娘通情達(dá)理,想必也不愿意看到父皇為難。”
沉默了一會兒,皇帝才道:“算了算了,那就還選那個韓姑娘吧。只是選個女傅,你們一個個搞得跟封侯拜相一樣,都來朕這兒羅唣。”
“真的?太好了,皇帝舅舅真英明。”陳宜玲喜動顏色。
素來聽說皇帝舅舅偏愛太子,果然不假。她說了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皇帝舅舅都不為所動。而太子表哥只簡單說幾句話,就立刻扭轉(zhuǎn)了局勢。
皇帝故意逗她,板著臉,慢吞吞道:“這就英明了?”
“當(dāng)然啊。”陳宜玲想起一事,小聲道,“那,貴妃娘娘要是不愿意怎么辦?萬一游說兩句,舅舅又改主意了怎么辦?”
皇帝一臉無奈:“你想怎么辦?”
謝澤低頭飲茶,掩去了唇角的笑意,狀似漫不經(jīng)心道:“皇上圣諭,怎么可能說改就改?”
他這么一說,陳宜玲瞬間明白過來,她擊掌笑道:“對啊,圣諭。皇帝舅舅可以下旨啊。有了圣旨,再改也不可能了。”
皇帝瞥了兒子一眼,也不知他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
不過這個事,確實是齊貴妃做的不妥,若是她早些開口,說她心里已有人選,他也不會下令選召、大張旗鼓搞這一遭。等結(jié)果出來,她再塞人,分明是授人以柄。
說來說去,都是齊貴妃的不是,那他也不必覺得這么做不給她留面子。
這么一想,皇帝心里舒坦了許多:“那就下旨。”
既然要擬旨,那就不只是讓韓姓女子教導(dǎo)公主武藝這么簡單了,少不得要贊美一通,再賞賜些珠寶布帛以示對這位女傅的尊重。
陳宜玲越發(fā)歡喜,卻又有了新的擔(dān)憂:“那貴妃娘娘若是記恨她,以后處處給她使絆子怎么辦?那我豈不是害了她?”ωωω.ΧしεωēN.CoM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要把人想的太壞了。齊貴妃的確有私心,可還真稱不上惡毒。她若心狠一點,在比賽騎射時做點小動作,武試的結(jié)果可能就不一樣了。這樣吧,朕會提點她。”
他從小長在宮中,見識過太多狠毒手段,齊貴妃這樣的,在他眼中只能用“單純”來形容了,否則他也不會讓她掌管后宮。只要敲打一番,擺明態(tài)度,她知道該怎么做。
停頓了一下,他又道:“再說了,你當(dāng)朕不存在么?”
陳宜玲做個鬼臉,心滿意足告辭離去。
皇帝這才看向兒子,問他今日去慧慈寺之事。父子倆又閑話一會兒,他才讓兒子退下。
謝澤剛走出長華殿,就看見一個人影朝他小步跑過來。
他心中一凜,沉聲喝問:“什么人?”
“太子表哥,是我。”陳宜玲的聲音很輕,聽著有些怯怯的。
謝澤微微瞇了瞇眼睛:“你在這兒做什么?”
有太監(jiān)提了燈走上前,燈光下,陳宜玲臉色微紅,含羞帶怯。她垂首,輕聲細(xì)語:“表哥,我是特意等你的。”
“等我?有事?”
“明天外面有燈會。我想請……”陳宜玲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
謝澤沒聽清:“你說什么?”
陳宜玲抬起頭來,壯著膽子道:“我想請表哥幫我一個忙,約宋公子出來,就在望月樓。”
“嗯?”謝澤眉梢輕挑,“宋佑安?”
陳宜玲連連點頭,雙眸晶亮:“嗯。”
“你找他做什么?”謝澤不記得這個陳姓表妹和宋佑安有什么交集。
“啊呀。”陳宜玲頓足,又羞又急,“表哥,你真是……明天上元節(jié)啊。你說我找他做什么?當(dāng)然是一塊兒到街上走走,看看花燈。難不成還共商國是?”
上元節(jié)?
謝澤心念微動,輕笑出聲。他倒是忘了,明天正月十五。如此說來,他這個陳表妹,竟然中意宋佑安么?
陳宜玲聽他輕笑,只當(dāng)他在取笑自己。她跟這個表哥來往不多,只敢小聲嘀咕:“笑什么?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跟誰一起去賞花燈么?”
謝澤之前還真沒想過,他憑直覺認(rèn)為,燈市人多,是以一直興趣不大。有這功夫,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清靜呢。
不過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他腦海里倒是浮現(xiàn)起了一個人的面容。
她應(yīng)該很喜歡吧?熱熱鬧鬧,到處都是花燈。或許明晚可以陪她去走走?
思及此,他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太子表哥,行行好……”
謝澤頷首:“行,我明日幫你問問。”
陳宜玲喜出望外,千恩萬謝離去,而謝澤卻還在想著清水巷的韓濯纓。也不知她現(xiàn)在心里好受些沒有。他很好奇,她明日收到圣旨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
韓濯纓今晚睡得很早,為了應(yīng)征女傅,她起了個大早,奔波一天,情緒波動也大。所以兄長走后沒多久,她就洗漱休息了。
次日清早起來,她照例在院中練武,神采飛揚(yáng),看不出絲毫異樣。
翠珠原本還小心翼翼,怕勾起她傷心事,但見她似是雨過天晴,就漸漸放下心來。
“小姐,既然少爺把月銀都交給小姐做家用,那小姐就不用想賺錢的事了。”
韓濯纓隨口應(yīng)下,心里卻有些不以為意。她還是想自己賺錢的。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開門!有圣旨!”
韓濯纓驚訝異常,她連忙去開門。
只見門外停著一駕馬車。幾個小太監(jiān)正從馬車上搬東西下來,而為首的大太監(jiān)則手捧圣旨進(jìn)了大門,神情莊嚴(yán)肅穆。
“誰是韓氏濯纓?”
韓濯纓上前一步:“我是。”
大太監(jiān)笑瞇瞇的:“接旨吧,韓女傅。”
這一聲“韓女傅”讓韓濯纓吃了一驚,來不及多想,當(dāng)即行禮聽旨。
而這道圣旨的內(nèi)容更讓她難以置信。
皇帝夸獎她文武雙全、舉止有度,要她教導(dǎo)公主武藝?還賞賜金銀珠寶、衣衫布帛?
“韓女傅,快接旨謝恩啊。”大太監(jiān)出聲提醒。
韓濯纓穩(wěn)了穩(wěn)心神,輕聲問:“敢問公公,皇上這是何意?”
“皇上的意思,不都在這圣旨里頭寫著么?”大太監(jiān)老臉笑成了一朵花,“恭喜韓女傅了,以后教導(dǎo)公主,宮里各位主子見了,也要禮讓三分。”
驚喜來的太過突然,韓濯纓一時難以接受。直覺告訴她,事情沒這么簡單。于是,她又試探著問:“貴妃娘娘昨日建議我主動辭去女傅之位,現(xiàn)在皇上圣旨又下來,我該怎么請辭,才能既不得罪皇上,也不得罪娘娘,還請公公教我。”
所以她是要現(xiàn)在主動再辭一次么?
她的神情看起來誠懇極了。
大太監(jiān)臉上的笑收斂了幾分,長長的眉毛耷拉下來:“韓女傅,娘娘雖然暫掌六宮事,可她也要聽皇上的。皇上既已下旨尊你為女傅,其他人便動你不得。明白么?”
韓濯纓點頭,表示受教:“明白。”
那就是說,雖然齊貴妃支持自己侄女,可皇帝依然選了她。
本來她對女傅之位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沒想到今天還能奇跡般地收到圣旨。
看來齊貴妃也不能一手遮天嘛,但似乎還是有哪里不對。看昨日貴妃態(tài)度,分明是胸有成竹。
想了想,韓濯纓問正在指揮小太監(jiān)搬運(yùn)賞賜的大太監(jiān):“敢問公公,皇上怎么會突然下旨?我還以為貴妃娘娘……”
“韓女傅。”大太監(jiān)打斷了她的話,笑得有些高深莫測,“韓女傅既然能讓太子殿下為你據(jù)理力爭,又何必明知故問?”
“什么?”韓濯纓眨了眨眼睛,“太子殿下?”
“是啊,昨晚先是楚國公主家的女兒,后是太子殿下,先后替你說話,才讓皇上下了這一道旨意。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
韓濯纓心念急轉(zhuǎn),楚國公主的女兒,肯定就是那天見過的那位陳姑娘。她幫助過陳姑娘,對方感念,幫她說話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太子殿下……
不期然地,韓濯纓耳畔回響起“韓雁鳴”安慰她時,說過的話:“如果你想要,那我就幫你拿過來。是你的就該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她眸子驀的一縮,猛然意識到,他說這句話不是安慰,而是來真的。
這念頭讓她的心不自覺快跳了幾分。
多半是他回去求了太子,太子才會替她出頭。
她心內(nèi)一時間五味雜陳,又酸又暖。
她心想,既然有人肯為她努力爭取,那她一定要做好這女傅,不能辜負(fù)了他們。
韓濯纓拿出些碎銀子打賞了幾個公公,待他們走后,她就回房間研究教導(dǎo)計劃。
畢竟后天就要正式做女傅了啊。
皇帝下旨尊韓濯纓為女傅一事,很快就傳遍了后宮。
齊貴妃犯了頭疼病,手抖沒拿穩(wěn),連摔了兩個茶盞,霜云殿中人人噤聲,大氣也不敢出。
她跟在皇帝身邊多年,誕育了兩個皇子,還打理后宮之事。皇帝平日里對她態(tài)度還不錯,但這般不給她留情面,還是頭一遭。
明明昨天已經(jīng)說好了,皇帝也答應(yīng)了,怎么就出爾反爾了呢?
“娘娘,聽說是太子殿下……”
“我知道!”齊貴妃沒好氣打斷了宮女的話,能讓皇帝改主意的人不多。她猜也猜出來了。
喝了口茶,重重放下茶杯,齊貴妃低聲抱怨:“家玉也真是不爭氣!”
她這個侄女,要是武功高一些,也不至于讓她這般為難了。她特意添了文試,都沒能讓家玉成為女傅。
到了下午,皇帝派了身邊的夏公公去霜云殿。
“娘娘,這些都是皇上賞賜的。”夏公公臉上掛著笑意,“皇上怕委屈了娘娘,所以派老奴過來看看,想讓娘娘寬心。”
齊貴妃掃了一眼賞賜,心氣兒稍微順了一些。
她倒也不缺珠寶,只是皇帝此時賞賜,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她并未因女傅一事觸怒皇帝。
皇帝這是在圓她面子。
這么一想,齊貴妃心里自在一些:“勞煩夏公公轉(zhuǎn)告皇上,就說本宮明白。”
“皇上還說,齊姑娘眼下功夫是差了些火候,可如果勤學(xué)苦練,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大器。屆時若是宮中又有了小公主,齊姑娘再去教導(dǎo)武藝,也是一樣的。”
齊貴妃深吸了一口氣,小公主?皇宮里連續(xù)六年沒有添丁進(jìn)口了,還能有小公主?就算真有小公主,那能學(xué)武藝,也得到許多年后了吧?
但是皇上這么說了,她還是得含笑謝恩:“嗯,本宮知道了。”
夏公公告辭離去后,齊貴妃連續(xù)喝了兩杯茶水才將心頭的火給熄滅。
不過,他的話倒是給她提了個醒。家玉武功不濟(jì),當(dāng)不了女傅。那當(dāng)女傅的徒弟總可以吧?她可以去求求皇帝,讓家玉每日跟著六公主一道學(xué)武,不依然可以近水樓臺么?
只陪著學(xué)武,不做女傅,皇帝應(yīng)該不會拒絕吧?
齊貴妃暗暗嘆一口氣,心想先前真是魔怔了,白折騰一遭。在皇帝跟前討了個沒趣不說,只怕還會讓太子疑心自己會因此事記恨于他。
前幾年她兒子私底下做的小動作,她都知道一點,太子肯定也不會一無所知。最近他們是老實了,可誰知道東宮是否記恨呢?
她此次是為了從長遠(yuǎn)處跟太子搞好關(guān)系,所以才會讓齊家玉去頂替女傅之位。可若因為這一件事,讓太子產(chǎn)生誤會,從而關(guān)系交惡,那可就很不好了。
想了又想,齊貴妃按著眉心:“去,挑一些新奇的,給東宮送過去。就說……提前給他準(zhǔn)備的壽禮。”
太子的生辰在二月初,這也不算提的太靠前了。
不過太子謝澤今日并不在東宮。
昨晚經(jīng)陳家表妹提醒,想起今天是上元節(jié)。他又答應(yīng)幫她問問宋佑安的口風(fēng)。本來此事交給長壽去辦也行,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反正他都要出宮,不如自己走一趟好了。
宋佑安是他伴讀,兩人也算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對臨西侯府,謝澤并不陌生。
臨西侯府的門房看見了他,微微一愣后,快速反應(yīng)過來,飛奔回去通傳。
此時宋佑安正和二妹宋雁回說話。
現(xiàn)實與前世的記憶之間出現(xiàn)了差別,這讓宋雁回焦躁煩悶,卻又無可奈何,只能逼著自己冷靜再冷靜,同時在宋佑安跟前旁敲側(cè)擊。
可惜她又不能把話挑的太明白。
下人匆忙來報,說有貴客到。
宋佑安對二妹說一句:“二妹妹稍待,我去去就回。”就大步離去。
他匆忙趕到前院,竟看見太子謝澤正背對著他,負(fù)手而立。
宋佑安微微一笑:“殿下今日怎么有閑情光臨寒舍?”
謝澤也不與他廢話,緩緩說道:“有人托我給你帶句話。”
“什么人?帶什么話?”
謝澤近前一步,略微壓低聲音:“楚國公主之女,托我問你,望月樓去不去?”
“啊?”宋佑安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待聽明白后,一臉的驚訝之色,“陳,陳姑娘?去望月樓做什么?”
“你說呢?”謝澤瞥了他一眼,回想起昨晚陳家表妹說的話,“上元節(jié),肯定是在街上走走,看看花燈。難道還能共商國是?”
“這……”
謝澤理了理袖口,漫不經(jīng)心:“話我?guī)У搅耍ヅc不去都隨你。我先走了。”
宋佑安滿懷心事送走了太子殿下,心不在焉回到后院,看見了仍在等候的二妹。
宋雁回隨口問:“大哥,什么貴客啊?”
“哦,是太子殿下。”
宋佑安話剛一出口,就察覺到不對了。他面前的二妹妹忽然就變了臉色。
“太子?剛才太子來了?”宋雁回臉上青白交加,神情怔忪,“大哥,你……太子過來,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你……”
她一直想著見他一面,讓他對自己一見鐘情。為此她做了多方努力。可現(xiàn)在,明明機(jī)會就在眼前,卻就這么生生錯過了。
宋佑安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知道二妹想見一見太子,可是太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總不能強(qiáng)行留下太子,讓二妹妹前去拜見吧。
再說,太子有什么可見的?
“太子來去匆匆,沒有多待。以后還有機(jī)會……”
但這些泛泛的安慰話語,宋雁回一個字也聽不進(jìn)去。她紅了眼眶,轉(zhuǎn)身疾走。
宋佑安嘆一口氣,只得追了上去。
謝澤還不知道,他的短暫拜訪所造成的影響。他正在趕往去清水巷的路上。
韓濯纓今日格外忙碌,自領(lǐng)旨以后,她就開始根據(jù)自身經(jīng)驗,潛心鉆研教學(xué)計劃。
直到將近酉時,她才基本整理好。期間多個鄰居拜訪祝賀,皆由翠珠自行招待。
見她閑下來了,翠珠才敢去找她說話:“小姐,你看過皇上的賞賜了么?”
“沒有啊。”韓濯纓搖頭,她今天忙得喝杯茶的功夫都沒有,哪里會去看賞賜?
“金銀珠寶可以先收起來,這布你看怎么辦?”說話間,翠珠就抱了一匹布到她面前,“布料是好布料,可這顏色、花樣,怎么看都不像最新的。”
韓濯纓細(xì)細(xì)瞧了瞧,確實如此。她略一思忖,說道:“我以前我聽我娘說,御賜的布帛有時候會是陳年積存下來的,不時興很正常。你挑著看一看,有滿意的,咱們就留著做衣服。若是覺得不好看,就低價賣給布莊好了。”
翠珠扁了扁嘴,立刻抱緊了懷里的布匹,似乎怕誰搶去一般:“御賜的布啊,怎么能低價賣?要賣也是高價。”
“也行。”韓濯纓笑笑,順著她的話,“那就高價賣。”
翠珠歡喜極了。
韓濯纓也高興。幾個月前剛離開臨西侯府時,她們只帶了兩個包裹,唯一的容身之所,還有族人虎視眈眈地想奪走。可現(xiàn)在才過了數(shù)月,她就又有了家人,有了傍身的銀錢,有了女傅這一新身份。
看來老天對她還是很不錯的嘛。
忽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韓濯纓輕輕“咦”了一聲,竟看到兄長大步走了過來。
她臉上有錯愕一閃而過,怔了一怔后,她大大的眼睛就彎成了月牙,有笑意自眸中流瀉出來。
她幾乎是小跑著向他靠近,鬢間珠釵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搖曳生輝:“哥,你回來啦?”
“嗯。”看見她,謝澤的心情也莫名暢快好多。他故作不解,問,“怎么這么高興?”
韓濯纓微微偏了頭,笑吟吟道:“看見你高興啊。”
謝澤眼神略動了一下,一時竟分不清她是在說笑,還是在說心里話。
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韓濯纓笑笑:“好吧,其實是今天皇上下旨了,要尊我為女傅,還賞賜了一些東西。我本來以為我要當(dāng)不成了呢,失而復(fù)得,當(dāng)然高興。”
謝澤唇角微勾:“如此說來,確實值得高興。”
“今天來宣旨的公公說,是楚國公主的女兒和太子殿下幫了我。楚國公主的女兒我知道,那天她的馬車驚了,我?guī)土怂话眩彩撬ㄗh我去應(yīng)征女傅的。所以,她幫我并不稀奇。不過太子殿下……”韓濯纓停頓了一下,神情篤定,“太子殿下那邊,是你幫我求的情吧?”
謝澤眉梢輕挑,并不否認(rèn):“是。我說過,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誰都奪不走。”略一思忖,他又補(bǔ)充:“齊貴妃那邊,不必?fù)?dān)心。”
他是這樣的理所當(dāng)然,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可韓濯纓心里卻無法像他這般平靜。她喉頭像是被梗住了一樣,眼睛也微微發(fā)澀。
她有好多話想說,可最終只是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輕聲道:“哥,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真心實意地拿我當(dāng)家人。
謝澤的視線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我們之間,還說什么謝字?”
“對,不需要。”韓濯纓重重點頭,迅速換了話題,“哥,你今天也能出來么?”
“嗯,上元節(jié),殿下準(zhǔn)了假。”
韓濯纓不疑有他:“那挺好,你可以好好歇一晚了。”
雖然不太清楚暗衛(wèi)的工作究竟是怎么樣的,但她總覺得他們肯定睡不好。
“我今晚……”
“你跟我……”
兩人同時開口,完全不同的話語,都怔了一瞬,齊齊笑了。
“哥,你先說吧。”
謝澤也不推讓:“今天上元節(jié),聽說京城有燈會,待會兒我們可以去看看。”
“好呀。”韓濯纓應(yīng)聲回答,“我還沒看過京城的燈會,你也沒看過吧?”
謝澤下意識搖頭:“沒有。”
“我就知道,暗衛(wèi)怎么可能……”韓濯纓的話戛然而止,“不對啊,你不是……”
話剛一出口,謝澤就反應(yīng)過來。他神情不變,慢悠悠道:“以前的事,我不記得了。但我覺得,應(yīng)該是沒看過。”
韓濯纓心想,也是。
怕她深想下去,察覺到不妥。謝澤直接問:“你呢?你方才想對我說什么來著?”
“哦,我啊,我是想跟你說,皇上賞賜了我五匹布,我想挑出來一匹給你做衣裳。你知道你的尺寸嗎?”
韓濯纓注意到他幾次回家,幾乎都是同樣的衣裳。還是她之前給他買的。
他拿月銀補(bǔ)充家用,而她也該幫他張羅衣衫鞋襪。一家人,本來不就是該互幫互助么?
“衣服尺寸?”謝澤搖頭,“不知道。”
這等小事,東宮中有專人記錄,他又怎會知曉?
韓濯纓一琢磨,他回家日期不定,且每次都待不了太久。請裁縫上門來量,顯然不合實際。還不如她幫著量了,以后直接告訴裁縫。
于是,她直接說道:“那你等一下,我去找根軟尺,我?guī)湍懔俊!?br/>
有了之前幾次買衣服的經(jīng)驗后,謝澤對于制作新衣這件事,隱隱有些許期待。他點一點頭:“好。”
韓濯纓十三歲以前根本沒碰過針線,去年臨西侯過壽,她悄悄準(zhǔn)備了兩個月,要親手縫制一件長袍送給父親做壽禮。雖然最終結(jié)果并不是很成功,但裁剪衣服的準(zhǔn)備工作,她還是很了解的。
她迅速拿了軟尺過來,見他正立于院中,寬肩窄腰,身形修長。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落日的余暉籠了他一身,金光點點,越發(fā)顯得他眉目英挺,豐神俊朗。
韓濯纓晃了晃手里的軟尺:“我要開始量了啊。”
“嗯。”謝澤依舊站著,筆直如松。
韓濯纓身材高挑,可在他面前也堪堪只到他肩膀。抬手、踮腳去量他的肩寬,終究是不太方便。
她抬手在他背上輕拍了一下:“你矮一些嘛,這樣我怎么量啊?”
謝澤配合著屈了屈腿,好方便她的動作。
韓濯纓就站在他身后,兩人離得很近,他甚至可以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溫?zé)岬暮粑湓谒箢i處,柔柔的,癢癢的。酥麻感瞬間蔓延開來,迅速傳遍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