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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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因著要留下來照顧謝錦天與樊逸舟鬧了不愉快后,樊逸舟已經(jīng)很久不與易楊聯(lián)系了。猶記得那日樊逸舟臨走前說的“自欺欺人”,易楊想辯駁說那不過是因著答應(yīng)了夏雪要代為照顧,并沒有多余念頭,可說出來又能怎樣?“謝錦天”終究是橫在兩人間的一道深壑,硬要理論,倒顯得心虛似的,況且他也沒有立場去和樊逸舟解釋,他已經(jīng)不打算繼續(xù)這段感情了。
然而令易楊始料未及的是,他以為并不會糾纏的樊逸舟,竟然在半個月后,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租房樓下。
其實(shí)樊逸舟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是這樣一個對感情放不下的人,可是每當(dāng)他回到家,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和干凈整潔卻無半點(diǎn)煙火氣的廚房,便覺著一刻都不能忍受這樣的孤獨(dú)。他把房門都打開,一間間地查看,然而除了那個酒柜里的青瓷杯和手上的戒指,他找不到任何屬于易楊的痕跡。他把心愛的人弄丟了,無論是誰的原因,他都無法原諒他自己,而煎熬在這樣與日俱增的懊惱與絕望中,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
可當(dāng)樊逸舟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冬日的黃昏里終于等到了易楊時,得到的卻是比這陰冷的冬夜更為令人心寒的回答。
“我已經(jīng)想清楚了,就此結(jié)束吧……”易楊低垂的眼簾投下一片難以驅(qū)散的陰霾,“我認(rèn)真思考過我們的關(guān)系,是我利用你在先,這樣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愧疚多于真誠,我相信你也感覺到了,無論如何努力,我們之間還是存在著一道鴻溝。”
“你指的是謝錦天?”樊逸舟自然不愿接受這樣的說辭,“這是我早就接受的條件,我說過,我要的不是公平。”
“可我在乎。”易楊輕輕吐了口氣,在冬夜里泛起一陣白,“有些東西,比感情本身還重要,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我也希望你尊重我的決定。”
“我當(dāng)然尊重,可這段感情中,你我本就是不對等的。”樊逸舟此時已經(jīng)聽不進(jìn)易楊的話了,只管一味地剖白道,“我承認(rèn),之前我對你有所隱瞞,但毫無顧忌的坦誠,有時也是一種傷害。”
易楊聽到此處,忽然抬眼看向樊逸舟。那清澈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令樊逸舟一怔。他原本并不敢猜測易楊堅(jiān)持要分手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直到此刻,捕捉到昏暗的燈光下那眼中稍縱即逝的涼意,他才生出種熟悉得根深蒂固的恐懼。
“以感情的名義,所有的不擇手段,都是值得被原諒的是嗎?”易楊一字一頓道,語氣卻是證據(jù)確鑿的肯定。
此時此刻,樊逸舟不再懷疑那直覺的猜測,心中滋生的惶恐沸騰了他的血液,一顆心油煎火燎地嘶叫著,卻再是無法為自己辯駁只字片語。
易楊轉(zhuǎn)身的動作,像一場無聲的宣判,反反復(fù)復(fù)地重申著,這名為“一敗涂地”的結(jié)局。
樊逸舟耳畔仿佛響起連綿的鐘聲,震耳欲聾地提醒著他時間到了,夢該醒了。他被那綿延的巨響震得耳鳴目眩,決眥欲裂、心如刀絞。等回過神來時,竟已按著易楊粗暴地吻住了堵住了他的唇。
就是這張嘴,用最無情的話,割裂了他的靈魂。他愛他,也恨他,可若是失去他,他將一無所有。這是最俗不可耐的戲碼,是他向來不屑一顧的徒勞的強(qiáng)求,可此時,當(dāng)所有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當(dāng)所有期許都付之東流,那被榨干了自尊后僅剩的不甘與絕望已占據(jù)了意識的高地,幸災(zāi)樂禍地操縱著他,順著欲念橫沖直撞。
然而易楊并不因著他的那一把邪火而玉石俱焚,看似如水的性子,一旦下定了決心,便結(jié)了厚厚的冰,全副武裝地包裹著理智,再是難以消融。所以他的唇是涼的,心是冷的,眼里浮著的是涼薄的寒意。
樊逸舟被易楊用膝蓋頂開時,對上的,便是這樣令他心如枯槁的嚴(yán)冬。往昔苦苦營造的一切都在這個冬夜里瞬間枯萎了,那瑟瑟發(fā)抖、茍延殘喘的一點(diǎn)星火,只夠照亮他回程的路,然而他卻已無法回頭。
謝錦天和夏雪的突然出現(xiàn),仿佛是一種天意。
樊逸舟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轉(zhuǎn)機(jī)。他先發(fā)制人,將易楊護(hù)在他的壁壘之下,端著慣常的從容淡定,逼得夏雪不得不迎著鋒芒退避三舍。而令他意外的是,謝錦天從頭至尾都未置一詞。可他那緊繃的神情和僵硬的姿態(tài)已出賣了他的情緒。果然,自從易楊在醫(yī)院照顧了他以后,他對易楊的態(tài)度已有了微妙的變化。
謝錦天曾說過,即使他不要,也不愿拱手相讓,而如今,他這般反常的沉默,可是有所動搖的佐證?
樊逸舟在心中嗤之以鼻,即便殊途同歸,他也不會給謝錦天再傷害易楊的機(jī)會。故而在兩人走后,他選擇了破釜沉舟的攤牌:“你知道了是嗎?我和謝錦天的合作。”
這話,就像是往湖里投下一塊石子,濺起的水花便是易楊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異。
樊逸舟苦笑了一下,知道他猜對了。他始終害怕這一天的道來,可當(dāng)他迎來最終的審判席時,就仿佛一個背井離鄉(xiāng)、在逃多年的罪犯,不禁要因?yàn)榻K于結(jié)束這東躲西藏、暗無天日的日子而感謝起將他繩之以法之人。他不用再心懷愧疚地演繹深情款款,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掩藏自私自利。此時,呈現(xiàn)在易楊跟前的,是最丑陋也最真實(shí)的欲求。
樊逸舟取下左手食指的戒指,放入易楊掌心:“我不配擁有它,我用了卑鄙的手段來對待你,因?yàn)槲也⒉蝗缥冶憩F(xiàn)得那樣篤定、無私,我希望付出能有回報,卻不想經(jīng)歷漫長的等待……就是因?yàn)槲疫x擇了這條捷徑,才毀了我們之間的可能,我甘愿承擔(dān)后果。”
易楊抽回手,并不言語。那枚戒指還戴著樊逸舟的溫度,可有些東西早就在他得知真相的剎那便冷卻了。
“我并不想再辯解什么,這一切都是我罪有應(yīng)得。”樊逸舟仔細(xì)觀察著易楊的神情,斟字酌句道,“我知道無論做什么都無法改變結(jié)局,但你能否給我個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我只希望在你多年后的記憶里,我不是那么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蔓延的靜默將不安拉長得仿佛跨越了晝夜。
樊逸舟屏息等待許久,等得幾乎要一夜白頭了才終于等到一句——“我只有一個要求。”
他不禁喜出望外。
幾天后,謝錦天收到了要在婚禮上播放的成長視頻,便帶著它去接夏雪下班。
夏雪在走出商務(wù)樓見到謝錦天停在路邊的車時,不禁生出種繞道走的沖動。這幾日她寢食難安,才終于對兩人的關(guān)系有了些抽身其外的反思,之前她陶醉于自我奉獻(xiàn)的感情中,并未覺著謝錦天與她的互動有什么問題,可仔細(xì)回想之下,幾乎每次兩人產(chǎn)生沖突,謝錦天都會選擇用最傷感情的冷處理方式來逃避,而不愿與她探討真實(shí)的感受,不愿承擔(dān)爭吵的風(fēng)險。那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謝錦天,讓夏雪覺得十分陌生,可不出一周,謝錦天又會變成夏雪所熟悉的那個深愛他的男人,用他的甜蜜攻勢讓夏雪好了傷疤忘了疼。
一束玫瑰被遞到跟前,夏雪不得不在路人艷羨的目光中停下腳步。
“對不起,雖然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和你道歉了。”謝錦天的語氣顯得十分誠懇,好似他們冷戰(zhàn)的這幾日,全然是為了醞釀小別勝新婚的喜悅。
夏雪忽然覺得有些可笑,笑她自己從前的盲目與此刻一如既往的動搖。她明知是不該讓這樣的男人在感情中占據(jù)上風(fēng),卻依舊無法對他冷言冷語、視而不見。說到底,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難以取悅的女子,盡管她的委屈已經(jīng)日積月累成了難以忽略的陰霾,時刻都會遮天蔽日地吞噬她臉上的光彩。
他們的和解,水到渠成,謝錦天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夏雪的異樣,兩人也默契地沒有提及之前撞破的易楊和樊逸舟的事。吃完飯,照例去夏雪家附近的咖啡館里坐會兒,謝錦天趁此機(jī)會給夏雪看了那段新鮮出爐的成長視頻。
先是夏雪的,從令人懷念的老弄堂,到氣勢恢宏的商務(wù)樓,背景的變更伴隨著稚嫩到成熟的成長,令沉浸在回憶中的夏雪唏噓萬分。
“你小時候就像個洋娃娃。”謝錦天從不吝嗇夸獎。
夏雪笑了笑:“總覺得這二十幾年被總結(jié)成了這幾張照片,有些一言難盡的酸澀。”
謝錦天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著她掌心笑道,“也就你這樣的文藝青年會這么想。”
下一段是謝錦天的,從他出生的黑白照,到穿著白大褂的工作照,一應(yīng)俱全。夏雪卻覺著有些意外,之前她分明記得謝錦天說因?yàn)椴幌矚g拍照的關(guān)系,他身邊都沒有什么自己的照片,要回家找。
“這些都是媽媽給的?”
那天夏雪陪同雪錦天去他阿姨家,分明是鬧得不太愉快,早忘了翻拍照片的事了,難道是后來補(bǔ)的?
“不,這是……”謝錦天說到此處,忽然笑容凝固在了唇畔。
那剛到嘴邊的話,忽然地溜走了,像個鬼鬼祟祟的賊。他忘了之前要說什么,直到一句話浮上來,突兀地填補(bǔ)了他空缺的記憶。
“是我……母親給的。”
夏雪見了謝錦天這有些語無倫次的模樣,不免有些奇怪,但鑒于謝錦天與母親復(fù)雜的關(guān)系,她也不好多問,反正這照片的來源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只是夏雪能從那鏡頭中,感受到拍攝者對謝錦天濃烈的感情。如果這真是謝錦天的母親拍的,那想必他們母子的關(guān)系并沒有那么糟糕。
夏雪正為此感到欣慰,卻聽謝錦天的手機(jī)鈴聲響起。
“抱歉,我阿姨。”謝錦天說著接起了電話,然而沒說幾句,他的臉色便變得十分難看。
最終,他的唇畔綻開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他回國做什么?得了不治之癥,還是來繼承哪個首富的遺產(chǎn)?”
又說了幾句,謝錦天鐵青著臉掛了電話,夏雪也不好問他那究竟是誰,畢竟兩人剛剛和好,她不想引火燒身。
謝錦天因?yàn)檫@個電話顯得十分掃興,也沒什么心思和夏雪談情說愛,就籌備婚事的進(jìn)展商議了一下,便送她回家了。
夏雪在陽臺上俯視著謝錦天的車駛?cè)胍股校鋈挥X得她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男人。謝錦天在人前力求完美無可厚非,可面對她這個未婚妻,也仍舊是全副武裝的姿態(tài),很少吐露心聲或者展露脆弱的一面,令她找不到任何契機(jī)接近他的內(nèi)心。這不是她想要的親密關(guān)系,雖然她也缺乏戀愛經(jīng)驗(yàn),不知道靈魂的共鳴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體驗(yàn),但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樣的婚姻并不能給她帶來她所期望的幸福。她要的不是他人艷羨的目光,而是一個能在精神層次與她互相依賴的伴侶。
幾天后,夏雪得到了這樣一個機(jī)會。
她的母親在他父親做康復(fù)治療時,把她拉到走廊里道:“你知道錦天和他爸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夏雪一怔,不知道母親為什么這樣問。
“錦天他爸今早打電話過來,說是已經(jīng)回國了,但錦天因?yàn)閺那暗囊恍┱`會不愿見他,也不讓他參加婚禮……”
夏雪回憶起前幾天謝錦天接的那通電話,這才明白,他當(dāng)時的悶悶不樂是因?yàn)樗赣H回來了。之前,夏雪只是聽謝錦天提過他父母在他幼年時便離婚了,她不知道他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父子間究竟有什么罅隙。可從那天謝錦天的態(tài)度來看,他們父子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夏雪將她所知道的這些少得可憐的信息告訴她母親,隨后勸道:“媽,這個事我們還是別管了……”
“傻孩子,他可是你未來的公公!”夏雪的母親卻不以為意,笑著拍拍夏雪的手背,“父子哪有隔夜仇?更何況是結(jié)婚那么大的事,干脆我們家就做個順?biāo)饲椋雒鏍總€線,讓他們父子倆冰釋前嫌,也算是功德一件。”
夏雪心里著實(shí)覺得這有些不妥,但她又希望真能如她母親所言,有個水到渠成的結(jié)局,那樣或許謝錦天對她的態(tài)度會有所不同,只要他肯承這份可貴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