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書架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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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來了?”
穿著睡衣的吳招娣打開門,卻是這么一句,好似她的親生兒子回來,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須得有個充分的理由才能化解她的疑慮。
易楊沒看她,低頭往里走:“阿姨走了?”
“剛走!這阿姨手腳挺勤快的!你吃過沒?”吳招娣些許尷尬地站在門邊看易楊翻找他的拖鞋,“你等等我去拿!”
原是收起來了。
等易楊換好拖鞋進來,吳招娣便開始擺碗筷:“燒得不多,但兩人也湊合,我去蒸個蛋湯!”
易楊已經(jīng)好幾年沒和他母親同桌吃飯了,原來即便沒搬出去,他也很少在雙休日從大學(xué)里回來,即便回來了,也是找各種借口在外面吃。在易楊心里,一桌吃飯的便是一家人,可他唯一真正親近的血親已經(jīng)在那場變故中去世了,他的母親因為自己的私心和軟弱,在他最需要保護的時候選擇了視而不見。他永遠解不開這道心結(jié),但也無法不盡一個兒子的義務(wù),那便只能在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上盡可能地拉開距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他能給予的有限的懲罰。
然而此刻,看到佝僂著身形臉上爬滿歲月痕跡的吳招娣,易楊忽然有些不忍。
人生無常,他們能相處的日子又剩下多少呢?他沒那么偉大,用一句“原諒”一筆帶過。他只是心酸,看著這個曾經(jīng)失職的母親享受為兒子張羅飯菜的片刻歡愉而由衷地感到心酸。
他們本該相依為命的,可事與愿違,即便血濃于水,也再是回不去了。
母子倆太長九沒交流過,生疏得仿佛孩子學(xué)習(xí)走路。吳招娣小心翼翼地問幾句,易楊模棱兩可地回答,隨后便是對著那兩菜一湯,吃得各懷心事。
小方桌的玻璃板下頭,還壓著易楊年幼時三口之家的照片,當時不愛拍照的他并沒有笑,可摟著他的父親卻笑得憨厚,一旁的吳招娣宛如百合般清雅,連笑也是淡淡的,和如今被生活打磨得蒼老、世俗的婦人判若兩人。
注意到易楊的目光,因為長時間的沉默而感到尷尬的吳招娣便補了句:“黏玻璃上撕不下來了……”
易楊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的意思是覺著眼不見為凈曾試圖將照片撕下來卻沒成功,還是以為他想取出來珍藏而勸他放棄。
無論是哪一種,易楊都生出一種久違了的厭惡,這厭惡喚醒了他心中藏在陰影里的恐懼和憤怒,以至于他覺得一刻都無法再與她和平相處,恨不得清算舊賬,卻又覺得毫無意義。
傷害業(yè)已造成,他還能怎樣?兒時他無力自保,可如今他依舊是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對自己后知后覺的憎惡,已經(jīng)超越了對母親的責怪,她眼中映照出的悔恨與酸澀,不正是他心中軟弱的投射?
急于擺脫這種沮喪感的易楊忽然放下筷子,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最近,謝錦天有沒有和你聯(lián)系過?”
聽到易楊故意避開對她的稱謂,吳招娣眼神黯淡了些,但仍舊如實道:“沒有,問他做什么?”
聽到這個回答,易楊有些意外。雖然他喪失了那一晚的部分記憶,但當他清醒時,便是在這樓下見到了謝錦天,這絕不可能是謝錦天所說的巧合,配合那段夏雪給的監(jiān)控錄像,唯一能解釋的便是,謝錦天猜到了那晚他會去哪兒,并先一步找到了他,而那段可能被動過的記憶,必定與這個家有關(guān)。
可究竟是失去怎樣的記憶,才會讓他在清醒時失態(tài)到潸然淚下?
猶記得當時無意識的呢喃,他一遍遍地問謝錦天“為什么”,可他終究沒有回答。
那一刻,他究竟是在心里嘲笑他,還是多少有些掙扎?
他已經(jīng)知道了吧?
知道了自己對他隱瞞了多年的那份卑微的感情。也唯有此,才能解釋他為何能這般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地對他趕盡殺絕。
易楊自嘲一笑,沉默地吃完飯,在母親洗碗時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打開燈,便一眼看到了那個幾乎貼著頂?shù)募t木書櫥。那是他父親在他出生后不久找人定做的,花了不少錢,只希望他能有出息,別像自己,只當個苦命的工人。
易楊就這樣站在門邊靜靜看著那被填滿了回憶的書櫥,許久,他忽然發(fā)現(xiàn)在與他視線齊平的那層里,有一個可疑的空缺。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一摸——沒有灰。
易楊努力回想著這里原本放著的是什么書,可瞬間,一陣突如其來的頭暈?zāi)垦A钏U些站不穩(wěn)身子。他慌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喘.息著,隨后努力清空意識,試了幾次腹式呼吸,這才讓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伴隨著太陽穴的隱隱作痛,一種強烈的預(yù)感襲上心頭,易楊抬起頭,目光落在書架上被橫插在幾本書上面的紅色絲絨封套的家庭相冊上。
他傾身取過那厚厚一本冊子,憑著記憶迅速翻找著,隨后終于在最后幾頁找到了自己大一暑假的一張照片——當時,他穿著白色t恤,正翻閱著王陽明的《傳習(xí)錄》,而他身側(cè)便是此時令他感到疑惑的那排書架。
易楊忍受著頭疼湊近了照片看,這才看清了那個空缺里本應(yīng)填補的書籍名。
當時替他試用二手市場淘來的相機的謝錦天恐怕如何都想不到,這不經(jīng)意間拍下的照片,竟會成為如今揭開一切謎底的線索。
“在看相冊?”不知何時,吳招娣已經(jīng)站在了門邊,露出些許討好的笑。
“這兩本書哪兒去了?”易楊努力掩蓋自己的不適,目光落在那空缺上,“《國史大綱》,上下兩冊的。”
吳招娣被問得一愣,半晌方支吾道:“不知道啊……原先一直在的……”
易楊深吸一口氣,扶著寫字臺緩緩站起來,“我出去一下。”
要證明他的猜測并不難,易楊在小賣部買了罐咖啡一飲而盡,在確認身體無礙后,買了幾條煙帶到小區(qū)的保安室。
在漫長的等待后,他終于看到了那幾段關(guān)鍵的錄像。
“是這車嗎?”保安師傅叼著煙點了點屏幕,屏幕上,一輛滬牌的黑色奧迪正駛?cè)胄^(qū)。
這是他失去記憶當天的錄像,而另一段這車進入小區(qū)的錄像,是在他失去記憶的兩天前,時間是晚上八點多。
謝錦天果然來過。
易楊回到家,再次向母親確認是否在那天見到過謝錦天,然而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案。易楊能判斷出母親沒有說謊,那么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謝錦天來過小區(qū)卻并沒有來找他的母親,而另一種可能……
“那么,那晚八點多的時候,還記得在做什么嗎?”
“做什么……”吳招娣愣了許久,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畫面,“洗杯子。”
“什么?”
“我記得那晚收拾廚房的時候,洗了個咖啡杯……但我平時不喝咖啡的……”吳招娣喃喃道,“還有水果……客廳里多了些水果,但我不記得有買過。”
“我知道了。”易楊阻止了吳招娣的回憶,他怕她會像他一樣,因為要沖破記憶的界限而遭受什么痛苦。
事情已經(jīng)很明了了。
易楊離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家時,只覺得腳下虛浮,險些要支撐不住壓在他心上的烏云密布的沉重。
他打了輛車回去,半路卻接到樊逸舟的查崗電話,他總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從前易楊單純地以為那是他的體貼,而如今……
“剛在我媽那兒。”易楊接了電話后語氣平靜道。
彼端樊逸舟顯然是愣了愣,片刻后方溫柔道,“很久不回去了吧?阿姨腰還好吧?”
“嗯……”易楊將臉轉(zhuǎn)向開了一條縫的車窗,看那燈紅酒綠馬不停蹄地向后奔去,“我媽說謝錦天前段時間去過,還拿了我兩本書。”
彼端忽然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沉默,許久后,方又聽到那故作鎮(zhèn)定的聲音:“哦?他去過?怎么也不告訴你?”
“他只是想看看我媽吧!”易楊能夠想象此刻樊逸舟的表情,“不過他拿我書做什么?那套他也有的,高中一起買的。”
“這我哪知道?”樊逸舟干笑一聲,“不如你親自問他?”
掛了電話,易楊沉默良久,忽然對出租車司機道:“師傅,麻煩調(diào)個頭。”
易楊趕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夜里十一點多了,他從消防通道走到四樓,那里沒有監(jiān)控,也可以避開熟人。
打開科室的門,易楊歇了會兒,才摸出抽屜里的手電筒,靠著那微弱的照明坐到謝錦天的桌前打開他的電腦。
密碼是夏雪的生日,進入界面后,易楊登陸聊天工具,加了剛才在網(wǎng)上找的黑客的號,選了遠程協(xié)助,讓對方自由操控這臺電腦。
不一會兒,那黑客便找出了家庭監(jiān)控錄像程序的用戶名和登陸密碼,打電話報給易楊,并告知如何消除每次的登陸記錄。
謝錦天平時上班沒事,也會在這臺電腦上看看自己家里有沒有什么特殊情況,而這正給了易楊一個可乘之機。
易楊用手機給黑客打了錢,便坐在黑暗中,靜靜看著軟件窗口中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謝錦天。
曾經(jīng),他也這般窺視過,因著那份壓抑、卑微的感情。而如今,他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只為捍衛(wèi)保有這份感情的最后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