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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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錦天站在車庫邊上,模糊成了一團影。他手里提著的袋子被他緊繃的指尖摳破了洞,涼菜辛辣的汁水滴到地上,引來野貓嗚嗚地饞叫。謝錦天卻只緊緊盯著二樓開了半扇的窗戶。
耳畔響起童年記憶里黑白電視接觸不良的沙沙聲,緊接著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成了仿佛雪花的干擾畫面。嘈雜的,繁亂的,乏味的,無可名狀的。可透過那雪花,仍舊能窺探到偶爾閃現(xiàn)的令人窒息的一幕幕。演繹著這一切的,一個是從小與謝錦天一起長大的易楊,一個是初次見面便劍拔弩張的死對頭樊逸舟。
三人曾是同家醫(yī)院的精神心理科醫(yī)生,但精神科醫(yī)生出身的樊逸舟卻從不掩飾對于心理專業(yè)出身的謝錦天的不屑,直到不久后,樊逸舟去了另一家醫(yī)院,謝錦天才總算可以毫無顧忌地大展拳腳,被同事們嘲笑為總算得到院領(lǐng)導(dǎo)臨幸的“妒婦”。
謝錦天本以為,他再沒機會見到樊逸舟了,可此刻,樊逸舟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謝錦天的生活中,出現(xiàn)在了易楊的房里,狂熱地親吻著那張總掛著些疏離淡漠的熟悉的臉面。
這個畫面,和謝錦天兒時透過門縫看到的那一幕重合在了一起——那個向來刻板嚴肅的班主任,擁著他父親吻得難舍難分。可惜,他們當時有多陶醉,發(fā)現(xiàn)謝錦天時便有多狼狽。
謝錦天在被戳了脊梁好幾年后才得知他父親這類人的稱謂。可這又有什么意義?從今往后,他再沒有父親,權(quán)當他死了,若真死了倒也好些,不至少讓他母親在將他當做救命稻草的同時又恨他像極了他的父親,因此而歇斯底里地折磨著他,卻又離不開他。
正因為這樣,謝錦天像上足了發(fā)條的青蛙,使勁向前蹦跶,每一跳都卯足了勁,這才造就了今日的一表人才。他迫不及待地要證明給世人也給他自己看,即使遭遇這樣的不幸,他照樣能把當年搖著頭扼腕嘆息卻在背后笑著議論他的那些人都比下去,甚至踩在腳下。
這么多年過去了,謝錦天依著慣性,一刻都沒有松懈過。可此刻,他卻覺得,有一只手,無情地割斷了他的發(fā)條,一圈一圈,逆著時間的車轍旋轉(zhuǎn),將年輪消去,將心智削減,直到謝錦天回到最初孤立無援卻又無計可施的恐懼。
忽然的,誰抬起頭來,輕輕一瞥,與他四目交接。
下一刻,謝錦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樓下,只留下一群迫不及待一擁而上分食涼菜的野貓。
背后濕了一片的謝錦天呆滯地盯著電腦里不停旋轉(zhuǎn)的黑白螺紋,這個往常總能令他迅速進入催眠狀態(tài)繼而滑入睡夢中的動圖,此時卻并不奏效。
謝錦天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臉,摸了摸,冰冷的、麻木的,直到這時,才意識到手背被劃了長長一道,方才慌不擇路地開車逃離,竟不知在哪兒弄傷的。
他很久沒有這樣失態(tài)過。謝錦天心中升起一股怨怒,他恨易楊的虛偽,恨他在自己面前只字不提,卻迎合樊逸舟迎合得一氣呵成?他怎么能在世人跟前冷傲清高,私底下卻如此荒淫無恥?退一萬步講,縱使世人都虛偽做作,他易楊也該是純粹的、澄清的,至少在他謝錦天跟前不該有所欺瞞,畢竟在謝錦天最痛苦的那些日子里,只有他易楊不離不棄。對謝錦天來說,他并不只是個青梅竹馬的知交,他甚至代表著這世上謝錦天可以毫無防備地信任的最后一脈溫情,絲絲縷縷地拉扯著他,不至于因為浮躁和激進而脫離了本心。
可如今,連這一道心防也不攻自破了。
謝錦天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傷口,好似那傷口里滲出的不是血水,而是無人問津的苦痛。
然而,突如其來的悠揚的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沉思。天空之城——這還是易楊當初替他選的,他們曾一起看過這部宮崎駿的動畫。
謝錦天任憑那門鈴聲催促著、叫嚷著,卻無動于衷。他當初不裝貓眼就是因為厭惡窺探的恐懼,這也給了他一個不給不速之客開門的理由,今晚他并沒有約人。終于,那煩人的門鈴聲消停了,可手機屏幕卻一亮,跳出一條短信:“剛才看到你了,我們談?wù)劊P(guān)于易楊。”
名字已被刪除,是個陌生號碼,但謝錦天知道他是誰。他就在門外,胸有成竹地等著看他的笑話。
都說人的潛意識里存著一個密碼,如果能掌握這個密碼,即使對方在清醒狀態(tài)下,也會放下所有防備言聽計從。無疑,“易楊”就是謝錦天的“死穴”,他打開門,沉默地望著風塵仆仆的樊逸舟。樓道里的聲控燈滅了,兩人便在黑暗中對峙著。
最終,謝錦天讓開了身子,放這個他以為此生都再無交集的男人進入了他的領(lǐng)地。
樊逸舟走進來,一如既往地傲慢著,就像個將軍省視被他攻陷的城池。他毫不客氣地往沙發(fā)上一坐,抽出根煙叼在嘴里,饒有興致地審視著謝錦天的神情:“你現(xiàn)在恨不得用那根棒球棍敲暈了我吧?”
“真要放倒你,不需要借助工具。”謝錦天瞥了眼門后掛著的棒球棍,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樊逸舟的對面,看起來依舊氣定神閑。
樊逸舟笑了,吐出一口煙,透過鏡片放大著謝錦天的每一寸表情:“事實上,易楊被我催眠了。”
這個答案,出乎謝錦天的意料。他原以為,樊逸舟會故意講些兩情相悅之類的話來刺激他,可樊逸舟的意思,似乎是在澄清事實,也為易楊洗刷冤屈。可問題是,易楊向來都是他謝錦天的摯友,什么時候輪到這個外人來替易楊辯解了?
“他自己的要求。”樊逸舟緊接著拋出的答案,讓謝錦天如墜云霧。
易楊有什么理由要這么做?讓一個他并不愛的人催眠他,與他*?
滿意地捕捉到謝錦天臉上些微的狐疑,樊逸舟就像個等待著獵物進入陷阱的獵手,一點一點地抽回繩子上的誘餌:“催眠之后,他會把我當成你——然后各取所需。”
謝錦天握著杯子的手驟然收緊,他當然明白,各取所需背后的含義。他的想象總是先于他的理智,他仿佛又看到兩具交纏的軀體,像一同燒死在烈火再也難分彼此的焦尸。
“因為你父親的事,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壓抑著對你的感情……”樊逸舟推了推眼鏡,又吸了口煙道:但這樣下去持續(xù)不了多久,他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可你一定沒有發(fā)現(xiàn),不然也不會要他幫你策劃求婚了。”
求婚的對象,是易楊的學姐夏雪,她熱情又率真,如果說易楊吸引謝錦天的是洞若觀火的清冷,那么夏雪吸引謝錦天的,就是不容于世的炙熱。
“我對易楊是認真的,不想只做個替身。我想你也一定對這樣的一廂情愿感到困擾。”樊逸舟掐滅了煙頭,直奔主題,“所以我們合作——你不總說自己是催眠領(lǐng)域的行家?相信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一臺手術(shù),讓他能看到更好的選擇。”
謝錦天在聽完樊逸舟這番結(jié)論,就好似看到對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將武器交到他手中,畢竟成敗的關(guān)鍵在他。
“我該說抱歉?”謝錦天嗤笑一聲,他百戰(zhàn)不殆的虛偽又在此時重振旗鼓,“可即使我不需要,也沒理由拱手相讓。”
樊逸舟的目光落在被掐滅的煙頭上,就好像時間靜止了片刻,才又在他的時空里流轉(zhuǎn)起來,連帶著一起復(fù)蘇的,還有眼底的嘲諷的笑意。
樊逸舟緩緩綻開一個意味深長的他掏出了手機,翻找出最近通話里易楊的名字。冗長的“嘟——”聲被外放成了衰竭的心跳,仿佛下一刻便會聽到戛然而止的死寂。
“哦?是嗎?”樊逸舟揚了揚手機,“那不如親口告訴他?我感激不盡。”
樊逸舟話音剛落,彼端就傳來一個清晰的“喂”字,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拴住了謝錦天的頸項,就像拴著條狗。等謝錦天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奪過樊逸舟的手機按下了掛斷鍵。
樊逸舟緩緩綻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