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58
五十八
程鳳臺腳底打滑摸進商細蕊的屋子,屋子里黑漆漆冷冰冰,商細蕊居然還沒有回來。程鳳臺便脫了外衣,取來幾塊炭丟到火盆里點上。都說商細蕊是角兒里出了名的生活簡樸不講究,其實品質(zhì)仍然很高。就說冬天屋子里燒的炭,鉛塊兒似的瑩瑩發(fā)亮,燒起來火光澄澄,一點兒煙氣也沒有,燃的時候又長,是從關外運來的好物。光這項開銷就夠普通人家吃一冬的糧食了。程鳳臺抖開被子靠墻躺著,被窩冰涼厚重的裹在身上,比外面還要冷,凍得他縮頭縮腦的一激靈。心想等小戲子回來了,他要一把將他剝光了衣裳,拖進被子里摟著取暖。這樣想著,昏昏地睡著了。
再醒過來是因為床板忽咚一震。程鳳臺掙扎著一睜眼,天都沒大亮,天色映在屋子里暗光灰白,炭火奄奄欲熄,使那點暗光都是帶著冷意的。商細蕊半垂著頭坐在床沿,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程鳳臺翻身摟著他的腰,發(fā)現(xiàn)他的衣裳微濕微涼,衣角都結(jié)了霜了:“怎么鬧到那么晚?快脫了衣服睡進來。”推了推商細蕊,他卻不動,再要搖晃他,商細蕊身子一掙,重重地哼了一聲。
程鳳臺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擰開電燈一看,只見商細蕊那張臉板得死緊,一絲一毫的表情也沒有,倚著床欄在那里生悶氣。
“商老板,這是怎么啦?誰得罪你了?”
商細蕊又鼻子里出氣,哼了一聲,半晌才答:“誰啊!你姐夫啊!”
程鳳臺一愣,但是立刻明白了這是什么含義,有那么一瞬盯了商細蕊好久,然后往床上一倒,陰陽怪氣地說:“唱個戲被禁了,轉(zhuǎn)臉就去找當官的求告。人憑什么幫你?不付出點兒代價能行嗎?商老板哪次跟人睡得不是心甘情愿?”
商細蕊作為這行里的一個俊秀人物,幾乎是在所難免地一早就被領到了邪道上去。加上他又不喜歡妓女,又不愿那么早娶親,女戲子們潑辣市儈的居多,只有讓他避之不及。但凡有個血氣方剛的時候,就很自然地和捧角兒的有財有勢的爺們攪合到了一起。這是街頭小報戲班票房都知道的事情,因為這一行的風氣使然,也沒有人會大驚小怪。但是自從兩個人有了這樣一層肌膚相親的關系以后,原來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現(xiàn)在都覺得如鯁在喉了。
商細蕊聽見這話瞬間暴怒,撲到床上三拳兩腳草草地揍了程鳳臺一遍,然后薅住他的領子把他拖起來,擼起袖子,展示出胳膊上幾大塊帶血的烏青:“這也叫心甘情愿?我要心甘情愿和你姐夫睡了,還至于挨打?!”
程鳳臺握住他的手腕端到眼前查看,冬天衣服穿得多還傷成這樣,肯定是很嚴重的沖突了,不禁又是驚訝又是心疼。對他來說,寧可商細蕊迫于現(xiàn)實屈就一番,也好過吃了皮肉苦:“回回愿意,就這回守身如玉了!你那點花架子功夫怎么是他的對手!”
商細蕊把胳膊抽回來,大聲宣布:“過去沒你我愿意!現(xiàn)在有了你,我不愿意了!我就跑!打死也要跑!你管不著!”
程鳳臺深深地看著他,嘴邊越來越噙不住笑意。商細蕊這樣的男孩子,表達愛意也是這樣犟頭倔腦氣哼哼的,像在找茬吵架似的。程鳳臺托住他后腦勺,狠狠地親了他的嘴,然后利索地翻身下床一件一件穿衣裳。
商細蕊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激動了:“你干嘛?那么早你上哪兒去?”
“我上哪兒去?”程鳳臺穿上大衣,彎腰對鏡子整了整領子:“我找我姐夫吃槍子兒去!”說完邁大步出了門,商細蕊喊都喊不住他。
外面天都亮了,程鳳臺給拉洋車的五毛錢,讓他去家里叫老葛,一會兒老葛就開車到了,程鳳臺把車門砰的一關:“去曹公館!”
老葛見他平時除了聚賭打牌就是泡著戲子,好久沒見他干點兒正事了——老葛以為他見曹司令總是去干正事的,提起精神來答應得很爽快,車子比平時速度都要快了許多,前門大街上調(diào)個頭,直往豐臺去。
程鳳臺住了一座王爺府,曹司令則住了一幢氣派的四層別墅。衛(wèi)兵給開了雕花柵欄的大鐵門,程鳳臺囑咐那兩個衛(wèi)兵道:“門別關了,我一會兒就走。”讓車停在別墅正門口,下了車,又對老葛道:“你就在這兒等著,哪都別去啊!”
老葛道:“看您說的,我能去哪啊?”
程鳳臺道:“可別下車抽煙閑聊的,好好在車里呆著啊!”
老葛笑了,不知道今天程鳳臺怎么特別碎嘴子:“行,我知道了。”
程鳳臺再次整了整衣領,輕輕咳了咳嗓子才走進去。曹家這個時間正在吃早飯,為首坐著曹司令,右手邊是夫人程美心,左手邊是姐弟三個。可憐程美心過去過在上海過慣了夜生活的,如今也要一早起來伺候飯桌了。餐桌上面包黃油果醬牛奶,程美心還是很保留了自己的生活習慣,三個孩子或許出于一種討好的心理,不約而同地也隨了她的口味。只有曹司令面前擺了一碗酸溜溜的刀削面,配上一大碟白切肉蘸蒜。
早有人通報程鳳臺來了,三個孩子立起來很拘謹?shù)睾八锞恕2芩玖铑^也不抬指指程美心旁邊的空位子:“坐!讓人再削碗面來你吃!這醋加的不夠多!”
程美心連忙叫醋來,一面向程鳳臺笑道:“你倒難得起個大早!是有什么急事?”
程鳳臺道:“能有什么急事?就來和姐夫聊個天。”
曹司令哼哧哼哧吃面條,也不搭茬,感覺情緒不是很高,甚至有點兒余怒未消的樣子。換了平時他見到小舅子上門,肯定要唾沫橫飛的說南道北了。程鳳臺喝了一杯熱牛奶,注意到對面坐著的曹三小姐,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洋裝呢短裙,蕾絲緞帶綁的一只馬尾辮,這打扮一看就是出自程美心之手。粉嫩紅白的鵝蛋臉兒,眉眼談不上有多漂亮,自然一股青春氣息,而且還很害羞,感覺到程鳳臺在看她,腮上一紅,借著喝水拿杯子遮住了大半張臉。
程鳳臺笑笑,這姑娘的調(diào)調(diào)跟商細蕊就像兄妹倆。反正他覺得所有女性和商細蕊都像失散多年的兄妹姐弟,看著特別金童玉女的比如俞青,要一開口看涵養(yǎng),和商細蕊簡直像母子了。
曹司令吃完了飯?zhí)尢扪郎蠘侨ィ跳P臺跟在后面,程美心待兩人進了書房關上門,也悄悄地隨后伏在門外聽。能讓程鳳臺早起的事情,必然不是等閑之事。程美心在夫家的成功之道在于只要進了曹家的門,就沒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曹司令照樣從抽屜里拿出一盒鍍銀殼子的香煙丟給他,程鳳臺接著了卻不抽,坐在沙發(fā)把手上下了下決心,開口就道:“姐夫,我和商細蕊好上了。”
門外程美心直起腰來暗暗罵了一聲,繼續(xù)聽壁腳。曹司令瞪著眼睛發(fā)愣,然后哈哈笑起來點了一支煙抽:“好啊!你不是喜歡那種……那種大奶子會說洋文的妞?沒想到你還好這口!這個戲子是夠辣!有味道!”說到這里,回想昨晚逼奸不成,被商細蕊打的那一拳,不禁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臉:“小王八蛋眼光不錯!”
程鳳臺卻沒有一絲打趣說笑的神情,捏著銀煙盒在手指間旋轉(zhuǎn)了一圈,沉聲道:“姐夫,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對商細蕊是真心的。”
曹司令抽了口煙:“他是挺勾人的!床下夠辣,床上夠騷!”
這話落在程鳳臺耳朵里可刺心了,站起來默了一默,皺眉道:“姐夫,你還要我怎么說才明白,我愛上商細蕊了,不想看到別人再對他有任何不尊重的舉動。不然……”程鳳臺沉了一口氣,沒有說下去。
程美心在門外聽得詫異之極,嘴都合不攏了。程鳳臺的語氣她從小聽到大,最懂得辨析真假輕重,無需再拿出什么額外證明,她就能確信這話是真的。就呆了那么一呆的功夫,屋里居然打起來了。曹司令本來昨晚跟商細蕊上演全武行,商細蕊武生的底子功夫沒丟,比他手下的親兵能耐大多了,拳打腳踢一頓就從陽臺上翻下去跑掉了,教他吃了一肚子憋氣沒處撒。想不到一大早,程鳳臺居然像一個受辱女子的丈夫那樣煞有介事地來與他交涉,那他堂堂一個司令成什么了?成了色欲熏心的王老虎了嗎!
曹司令覺得又臊又怒,尤其因為他一向把程鳳臺當兒輩看待的,各種難堪羞憤加在一起,一介武夫也沒別的可說的了,掏槍就朝程鳳臺打:“我操你媽的!你不然個屁!老子睡個戲子你還敢不然!你不然個看看!”
那子彈打穿了程鳳臺手里的煙盒,程鳳臺手里一震,心里也一震,嚇得撒腿就跑,正撞上門外的程美心。程美心驚呼一聲,程鳳臺已順著樓梯跳下去了。曹司令罵罵咧咧地追出來,又朝程鳳臺的去路開了兩槍,一槍打進墻壁,一槍打碎了一尊希臘風格的石膏雕塑。
程美心一把拽住曹司令的胳膊,左右搖撼,聲淚俱下:“司令!他惹您生氣了您打得罵得!可不能要他命啊!我就這么一個弟弟!您就當是可憐我吧!”
其實以曹司令的槍法,真心要打你再跑也沒用,要不想打你,你站那兒不跑也沒事。本來只是嚇唬嚇唬小王八蛋來著,程美心這樣一搖一拽,手槍走火打著了吊頂?shù)乃РA簦鯚羲榈美_紛壯麗,亮晶晶的玻璃渣子落了程鳳臺一頭,四下里紛紛發(fā)出一陣驚呼。曹三小姐和最小的一個男孩子還在吃飯,他們在曹家生活,見慣了人活著進來死了出去,腦門上還嵌著一只汩汩冒血的窟窿眼。父親對舅舅拔槍卻是頭一回見,非常駭人,牽著弟弟躲到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程鳳臺鉆進汽車里一溜煙的就跑了。
曹司令也不敢再亂打槍,扶著二樓欄桿,槍口指著程鳳臺的背影呵呵笑道:“個小老婆養(yǎng)的孬貨!跑得倒挺快!你說土匪來了他也跑得跟兔子似的?怪不得走貨帶的兵比老子打仗還多!”轉(zhuǎn)身回了書房,好像瞬間就不生氣了。程美心見一切有驚無險,抹了抹眼淚,用家鄉(xiāng)話嘀咕道:“小畜生!敢跟商細蕊搞到一起,關照過的話都忘記了……恨起來一槍打死掉算了!”回頭指揮傭人們收拾殘局。
程鳳臺的車子開出曹家大門,還不住地回頭看有沒有追兵。老葛光聽見槍響,然后就看到程鳳臺虎口逃生跑出來大喊快逃,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心想二爺真有先見之明,摸老虎屁股之前讓他把車子停在門口接應,要不然可真成篩子了,再然后一路上就看見程鳳臺跟猴兒似的在后座解褲帶抖衣裳,把掉在衣領子里的玻璃渣摘出來。
受過這樣一場驚嚇,老葛總以為他該回家換套衣裳喝口茶,再找范二爺來磋商一番。不想車子開到家門口,程鳳臺一揮手讓繼續(xù)往前開,又去見了商細蕊。小來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揀菜,看見程鳳臺就翻一個白眼,心道你一天要來回幾趟?真把這兒當自己家啦?程鳳臺被玻璃渣刺應得站不住,也沒心情和小來套近乎,腳不點地就進屋了。
商細蕊昨天一晚沒睡,這會兒屋子里的炭燒得暖融融的,他撅著屁股縮成一團在那睡大覺。時候也快中午了,陽光斜斜地曬進屋子,當中飄浮幾點飛灰,陽光照在梨木桌案上,照在幾只青花瓷罐上,照在五顏六色的臉譜上,照在一件長衫上。商細蕊的呼吸悠然,這里一草一木都是他的氣息,好一刻時光靜美。
程鳳臺都有點兒不忍心破壞這副畫面了,站在床前深深看了他許久。無奈后腰里硌得緊,只得湊在炭盆邊,一件一件脫了衣裳撣拂,原來掉了好幾粒磨得有棱有角的水晶珠子在羊毛背心里。商細蕊聽到珠子掉在地上的聲音就醒了,睜眼就看見程鳳臺面對著他在脫衣服,揉揉眼睛嘟囔道:“你這個臭流氓……”
程鳳臺可沒想耍流氓,既然被這么說了,那不如順便耍上一耍。淫笑著鉆進商細蕊的被窩里摟著他,一手往他褲襠里摸,商細蕊那玩意兒軟綿綿地耷在大腿根子上,正如他此刻的人一樣溫順不清醒。
程鳳臺搓了他幾遍,又輕輕一捏,笑道:“今天怎么沒精神?別是被曹司令踢廢了?”
商細蕊橫他一眼:“再揉!再揉就尿你一臉!”
程鳳臺笑道:“這回嘴倒利索了!也就是你!換個別人,看見這東西我都得惡心死!還給你揉呢?我兒子我都沒給他們把過尿!”手掌忽然覆在商細蕊腿間不動了,可憐兮兮道:“我說去找曹司令吃槍子兒,你還能睡得那么香?整個兒一沒心沒肺啊!”
商細蕊翻個身:“那你吃著槍子兒沒有哇?”
“差點兒就吃著了,好家伙,子彈頭擦著我頭皮噌噌飛。還好我身手好,都給躲開了。他要不是我姐夫,我能下了他的槍!什么軍閥啊司令啊!”他不說是因為他跑得有多快,還在這吹牛。
商細蕊一聽就來勁了,撐起身子道:“哇!真的呀!曹司令為什么要打你呢!快說快說!”
程鳳臺立刻代入當時情緒,含有三分慍怒道:“你當我去找他說什么?我說:‘叫你一聲曹司令!昨晚你怎么欺負商老板的?恩?那么漂亮的一個人你也下得了手!商老板有多金貴你知道嗎!看在你是我姐夫,這次就不同你計較了。不怕告訴你聽,商老板從今往后是我程鳳臺的人了!你要再敢動他一根指頭,別怪我不認曹家這門親!’”
程鳳臺說得激昂,商細蕊信得認真:“哇!曹司令氣壞了吧!程美心呢?她聽見了嗎?”他停了停,捏著程鳳臺冒出點胡茬的下巴:“不過我怎么成了你的人?明明你是我的人!你是商家的小二爺!”
程鳳臺點頭:“下次就依商老板的說。”
“那后來曹司令和程美心怎么樣呢?”
“我姐夫那脾氣你還不知道嘛?那當然拔槍就打了啊!我姐姐就在一旁哭了啊!”
商細蕊樂得拍手打滾,可是他卻不恨曹司令,只恨程美心:“好!好!氣死程美心!氣得她尿血!”
他孩子氣地覺得解恨,程鳳臺把他按被窩里摟得緊了些,貼著他耳朵道:“商老板,我們在一起吧?”
商細蕊一口答應:“好呀!”可是不能明白這話里更深層的含義:“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嗎?”
程鳳臺語態(tài)輕柔誘惑:“那就說好了,以后不能和別人睡覺。不單是曹司令,我可煩你和那些小白臉瞎他媽攪合了。”
商細蕊正有此意,剛要應下,腦筋一轉(zhuǎn)說:“那你的二奶奶呢?”
“二奶奶當然不算。”
商細蕊也覺得二奶奶不能算,因為程鳳臺總在外面玩兒,根本不像有家室的人。而且談起二奶奶來也是用很敬畏很鄭重的口氣,簡直像在說他們家的家長似的,一點兒也沒有男人提起“家里那口子”“孩子他媽”的親昵感。但商細蕊還是要說:“二奶奶為什么不算?和媳婦睡覺就不算,那我也去娶個老婆好啦!”
“要不要跟人好,跟誰好,能由我選。跟二奶奶是義務,沒得我愿意不愿意的啊!”程鳳臺說:“我和常之新可不一樣。”言下之意,他好像是特別的有道德。
其實眼下這個時代,雖然新派思想也在書報宣傳上倡導了一部分觀念,民間總是舊思想比較嚴重一點。新觀念或許不算錯,舊觀念卻一定還是對的。比如常之新正當離婚之后再娶蔣夢萍,是新派人士相當贊賞的做法,然而隨后卻被逐出家門,原來在平陽的老朋友們除了范漣之外,統(tǒng)統(tǒng)也與他斷了往來,整個兒落了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人們不會想他是與蔣夢萍情深意重,只會覺得他為了個戲子色迷心竅。明明可以當姨太太或者當外房的嘛,也不算委屈一個戲子了,非要做下無故休妻這種不恩不義的事情,不給原配活路走,非常過分。
商細蕊在這方面也是舊派思想比較多,點點頭道:“二爺果然是個有良心的。可是有一天,二奶奶一定要拆散我們呢?”
程鳳臺笑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哪怕你是個姑娘,這都不可能。”
“假如真有呢?要么和我分開,要么和你離婚!”
程鳳臺真笑出聲了:“越說越離譜了!二奶奶要有這樣的想法,那從一開始就不會和我結(jié)婚了。她在北邊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別說退個婚約,就是嫁過男人生過孩子,一溜兒大小伙子隨她挑個看得上的。她可不就被舊思想害苦了嘛!只有從一而終才算是過了一輩子。活著的意義全在于此了。”
商細蕊嘆服:“二奶奶貞潔烈女,要放在前朝,活寡守到底說不定能得個貞節(jié)牌坊!你是個假洋鬼子不在乎這個,配你可白瞎了。”
程鳳臺聽他這么一說,才要訴苦了:“我還真不在乎這個。都說我拈花惹草品行不端,可是二奶奶貞潔歸貞潔,她又何曾愛上過我呢?當初不管是跟張鳳臺還是跟李鳳臺,一旦定了婚約換了八字,二奶奶都會非他不嫁,替他守著活寡,并不是因為我。等進了門,丈夫只要不是一個太糟糕的男人,二奶奶都會心疼他,照顧他,凡事以他為先,對他百般的好,也不是因為我。我是什么?我是她的事業(yè),這個家經(jīng)營得好不好全靠手段德行和才智。‘治家之道’,‘夫妻之道’,就唯獨沒有一個情字。”
給商細蕊捧場的常有這樣家庭的夫人們,乃至娶姨太太唱堂會,大夫人都是興興沖沖的幫著張羅布置,以討丈夫歡心。商細蕊有時候覺得她們賢德,有時候又覺得她們很傻。今天聽程鳳臺一席話,對她們的認識倒是又深了一層,覺得她們真可憐。因為老爺們還有可能在正房之外擁有一個真正喜愛的女人。但是夫人們沒有選擇的余地,恐怕一輩子只能懷著對丈夫癡愚的盲目的愛,或者壓根沒有愛,總之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他與程鳳臺的愛。
“所以說。”程鳳臺瞥著他:“你還娶什么媳婦?要娶就一定要娶個情投意合真心喜歡的,一個也就夠了。除了我,你還跟誰情投意合!”
商細蕊深以為然:“恩,那我就娶了你吧!這樣二奶奶心里也舒服點。”說著色咪咪地摸摸程鳳臺的臉。
程鳳臺笑起來翻身壓住他:“三天不干你,你就要造反啊?”
兩個人嬉鬧一番,擦槍走火,又是一場顛/鸞/倒/鳳的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