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栽贓
余慈出了城,他也是去那個廢棄的礦區(qū)。
就常理而言,一個“兇手”回到“案發(fā)現(xiàn)場”,是很平常的心理傾向,但也是很愚蠢的選擇。不過,人家靈巫都不按常理出牌了,余慈又怎能不接招?
一路急趕,但因為修為的差距,還有回避哨卡等原因,他的速度與賀五爺一行相比還是遜色一些,不過還好,他也沒有想著真的進去。在礦區(qū)之外,他尋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潛伏下來,之前,賀五爺?shù)热艘呀?jīng)進去礦區(qū)。
賀五爺?shù)乃季S非常清晰,問清了這里的環(huán)境,頭一個去的,就是余慈毀尸滅跡的地心火眼。火眼周圍,溫度極高,生靈絕跡,不過托他講究排場的福,余慈仍將神意星芒寄生在他隨行手下的腦宮中,拼接出一幅照神圖來。
火眼徑約半里左右,火眼邊沿下約十尺左右,就是涌動的巖漿,偶爾翻起兩個巨大的漿泡,洞口熱氣蒸騰,使上方虛空為之扭曲。
一圈人圍在火眼周圍,賀五爺也就罷了,其余人等都是面面相覷,要說這里,可是最好的消除痕跡的所在,只要往里面一丟,就是鐵也化了,那個靈犀散人在這兒,又是弄得哪一出啊?
賀五爺?shù)故遣粍勇暽诨鹧叟哉玖似蹋〕鲆粋€物件。
那是一個香袋,袋口用金線扎緊,但袋子卻是癟癟的,看不出裝了什么東西。在人們的注視下,賀五爺抽離金線,打開袋口,稍一晃,從中便溢出一縷青色的煙霧。
這是妙洞真香燃燒后形成的煙氣,那個老靈巫沒有過來,卻讓賀五爺將這團煙氣攜來,并說明了用法。賀五爺依言而行,又拿出一個窄口瓶子,拔掉瓶塞,立時從中飛出一個熒光閃閃的小蟲,一頭撲進前方將要散去的煙氣中,轉(zhuǎn)眼間,煙氣不再散溢,反而向內(nèi)收縮,應(yīng)是被小蟲所吸收。
余慈還有印象,當初賀五爺一行人初到三家坊的時候,老靈巫就拿出這個熒光小蟲,作法感應(yīng),想來也要有幾分異處。
吞噬了煙氣之后,那個熒光小蟲看起來漲大了不少,扇動透明的薄翅,又飛到火眼上空,在扭曲的熱氣間飛舞,連繞了十幾個圈,在周圍一圈人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忽地換了個方向,一下了扯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蟲隨即在火眼邊緣的某個位置,那里已經(jīng)站了人,見小蟲過來,一時手足無措,總算在賀五爺嚴厲的眼神下,挪開了位置,然后就看到小蟲帶著熒光,在這片區(qū)域繞圈兒。
不一刻,熒光小蟲又繼續(xù)向前飛,這次飛得卻遠,一直到火眼所在巖窟坑道的邊緣。
“跟去看看。”
賀五爺當下分派人手,一批跟著熒光小蟲記錄位置,一批在火眼邊緣查看,至于他本人,則直接飛到火眼上空,虛懸在剛才熒光小蟲飛繞的中心處。他道:
“仔細檢視,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眾手下齊齊應(yīng)諾,這是由十位還丹修士組成的隊伍,實力精強,更重要的是一個個經(jīng)驗豐富,都在上百年的歷練中養(yǎng)就了一雙利眼,群策群力之下,當真是不會漏過任何痕跡。
余慈面色嚴肅,卻不是因為十個還丹修士,而是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只要是生靈,實力又不是太強的話,便逃不脫照神銅鑒的異力。在熒光小蟲飛出來不久,余慈就將神意星芒成功寄生了進去,所以此時在他眼前鋪開的,就是來自小蟲的獨特視角。
這個奇妙的生靈,沒有嗅覺,也沒有聽覺、味覺、觸覺等等,它有的只是極簡單的視覺,還有一種妖異的感應(yīng)。
在余慈完全進入熒光小蟲的“視界”后,天地一下子暗了下去,卻又不是純粹的黑暗,相反,在幽暗中,次第亮起幾片螢光似的暗綠光亮,像是陰冷的鬼火顏色,照亮了這片區(qū)域。
那正是熒光小蟲繞圈飛舞的位置。
在賀五爺?shù)热搜壑校@些位置只是疑點而已,但在余慈眼中,這些暗綠光亮卻有著特殊的意義。
火眼正中那處,是他拋下靈犀散人的位置;火眼邊緣那塊兒地方,則是他在拋尸前最后一次搜檢的所在,他就是在那里把靈犀散人的尸體從云樓樹形成的空間中提出來,扔進了巖漿里。
此時此刻,他不由想起老靈巫的言語:“天地間孽靈十分活躍,主殺戮陰謀之事……”
這個熒光小蟲,就是能夠辨識孽靈的異種么?
除了這兩處,還有一道暗綠長痕從火眼邊緣一直沿伸到遠方,也就是熒光小蟲此時飛行的路線,中間還隔著一個突出地面的巖刺,他有印象,那個應(yīng)該就是他來此的……
不,不對!
余慈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細思后猛醒:這個路線大方向是對了,可是具體的路徑卻不對。他記得當初走進來的時候,是從巖刺的右邊過去,走的時候則是直接以遁法離開,沒有原路返回。
可是熒光小蟲眼中這條暗綠光帶,卻是從巖刺左邊過去……
“五爺!”
那邊有人叫了起來,余慈與賀五爺都是一驚,前者迅速調(diào)整視角,后者則是直接飛過來。
“怎么回事?”賀五爺?shù)搅私埃阋娛窒抡龔牡孛嫔闲⌒囊硪淼啬闷鹨环毫训呐劢牵贿^就是兩分長短,原本是貼在一處地面突起的巖石側(cè)面,已經(jīng)被此地的高溫烤得酥了。
這種線索,若是別人,或許還要撓頭,但絕不包括賀五爺。就是沒有靈巫的手段,他手下也是多有人材。在他示意下,便有人接過這幅袍角,很謹慎地嗅了嗅,很快得出結(jié)論:“像是‘破真蝕元香’……”
“別給我‘像是’,究竟是不是?”
賀五爺?shù)暮瘸馀c其說是惱怒,不如說是興奮。那位手下也是機靈,忙用最肯定的語氣回應(yīng):“正是‘破真蝕元香’,是靈犀散人的獨門手段!”
得到這回答,賀五爺瞳孔中碧光劇盛,一把將袍角奪過去,舉在眼前:“靈犀散人?”
和靈犀散人斗智斗勇多次,賀五爺對那個狡猾如狐的家伙也有很深入的了解了。破真蝕元香可謂是那廝最厲害的手段之一,非遇大敵不會使出來。顯然,在他們不清楚的情況下,靈犀散人與他人進行了一場激戰(zhàn)。
當然,傻子也知道這里不是第一戰(zhàn)場,僅從這些線索上看,還分不清結(jié)果,但若是結(jié)合靈巫的判斷,賀五爺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一種之前從未考慮過的可能:
“看這情況,難不成,靈犀散人吃了虧……被殺了?”
余慈遠在數(shù)十里外,卻覺得心頭發(fā)冷。
不管什么孽靈善靈,首先必須確認的是:他行事的時候,非常小心,沒有留下什么痕跡,若是有痕跡,也只能是他將靈犀散人尸身從云樓樹空間內(nèi)取出的位置,也就是火眼邊緣,而絕不會是那個八桿子打不著的鬼地方,且又是這種近乎弱智的東西!
這是栽贓!
他的思維定義上有些荒謬之處,不過大致的意思是沒錯的。
余慈現(xiàn)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他斬殺靈犀散人的事情,莫不成已經(jīng)走漏了風(fēng)聲?或許,有一個他所未知的家伙,正隱藏在暗處,隨時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也許現(xiàn)在這些線索,還不足以指證出他來,但只要那人有心,稍稍透露些消息,整個北荒,不,整個修行界都會掉轉(zhuǎn)方向,蜂擁而來,讓他也深切品嘗靈犀散人這些年來的滋味!
一時間,余慈整個脊柱都是涼浸浸的。
余慈的心思,外人無從知曉,但聰明人的想法,總有相似之處。相隔數(shù)十里,初時的興奮過去,更多的疑惑從賀五爺心頭翻出來,他剛剛的設(shè)想是有幾分道理,但若是順著結(jié)果反推,還有一些不怎么圓順之處……
“再找找!”賀五爺將袍角收起,命令手下繼續(xù)。但此時,熒光小蟲卻不再出力了,搖搖擺擺飛回來,徑直落入之前棲身的瓶子里去。
“咦?”
兩邊都是一愣,不論是余慈還是賀五爺,都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不對勁兒的地方。
尤其是余慈,他能夠代入熒光小蟲的視角,看問題也就愈發(fā)直觀。在這小蟲子的獨特感應(yīng)中,那種暗綠光芒,應(yīng)該就是靈巫所指“孽靈”的某種表現(xiàn),或者說,就是“孽靈”的移動軌跡。若按常理推斷,這“孽靈”應(yīng)該摻著靈犀散人的印記,否則世上“殺戮陰謀之事”何其多也,又怎么判斷那與目標相關(guān)?
余慈還能夠判斷出,隔著云樓樹另辟的空間,熒光小蟲是不起作用的,否則他來的路上早該鋪滿那暗綠顏色了。而這就引出一個問題:
那一道延伸出去的線路,又是怎么來的?又為何中途而絕?
剎那間,余慈與賀五爺都是醒悟,余慈尚未有計較,賀五爺已經(jīng)一閃身,來到火眼邊緣,盯著那不規(guī)則的裂隙,眼光熾熱。
但緊接著,他就猛吃一驚,身子突向后移,身前,巨大的漿泡炸開,裂隙中紅光劇盛,滾沸的巖漿像是具備了潮汐的力量,猛地拍擊巖層,發(fā)出低沉的轟鳴。
比他面臨的情況更早一線,余慈眼前,照神圖倏然滅去。
影鬼尖銳的意念刺過來:“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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