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參羅利那來講，真界的法則體系變化，固然是預(yù)料之外；無量虛空神主的想法，則讓他更感興趣，對其狀態(tài)，也愈發(fā)地好奇。
    對這位曾經(jīng)狠坑過他一記的前盟友和仇人，它的感覺還是很復(fù)雜的。
    但必須要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參考。
    此界絕大多數(shù)人，關(guān)注的都是九宮魔域的無上威能，參羅利那卻是以身代入，考慮無量虛空神主在這種環(huán)境下，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
    他覺得，如此運用九宮魔域，不計較教義毀譽，極具氣量，但應(yīng)該是另有所求吧。
    九宮魔域確實是最好的統(tǒng)合手段之一，尤其是這種“脫袍讓位”，搶占中宮的布置，暫時將他從原有的“職位”上解脫出來，移入限制最少，地位最尊的元始魔主之位，享受八方供奉，分明就是奔著“超拔”去的。
    元始魔主不會在意，但魔門體系的嚴(yán)酷規(guī)矩，卻要求無量虛空神主，必須承載相應(yīng)的義務(wù)。
    就目前而言，所謂的“義務(wù)”，就是合于元始圣道。
    元始之法，乃是“無靈”之法，天然就要消融靈昧，抹去“生而為靈”的印痕。
    就常理而言，無量虛空神主應(yīng)該是可以在“體系法度”和“靈昧修持”之間取得平衡的，可如今這么極端的情況，他真的能維持得住？
    好吧……現(xiàn)在來看，維持得不錯，
    參羅利那也是天魔體系，能夠以一個更貼近的角度觀察。
    泥丸宮之位，魔意就像是幽暗的黑洞，不見一絲光亮，但那邊又確確實實有一顆核心，沉浮翻滾。
    那就是無量虛空神主。
    參羅利那有些明白了：
    原來，你是想用這種法子。
    覆蓋真界魔潮的每一次起伏，九宮魔域神通威能的每一次變化，都有某種共鳴，經(jīng)過這個核心，又像是某種推舉，將其推向本不應(yīng)該存在的層次。
    可是，舉得太高，根基要斷！
    那時，只會重新淪為元始魔主的某個承載對象，“脫袍讓位”的巧思，也將被揮霍殆盡。
    利用體系之內(nèi)的力量，超脫體系，“握發(fā)自舉”之事，能做到這一步，也是極限了吧。
    不，也不是這么簡單。
    因為天魔體系中，其實是有那么一環(huán)，是缺失……更準(zhǔn)確地講，是放開的。
    那就是一直在強調(diào)的“靈昧”。
    魔門修士，包括十三外道中的部分，比如參羅利那自己，都具備這個連元始魔主都不具備的奇妙“玩意兒”。
    這個“玩意兒”，最原初的天魔體系只有外化之術(shù)，而無內(nèi)修之法。
    參羅利那是在數(shù)十劫的漫長生命中，一點點兒琢磨出來的。
    而真界魔門更是在上百劫的傳承中，慢慢補充、修正、闡釋而成。
    就“體系法度”而言，這已經(jīng)是一種超越。
    所以，在如今的九宮魔域中，天魔一族是“體系法度”的共鳴，最終只能充當(dāng)原料。
    一眾魔門修士，卻是在法度共鳴之外，部分實現(xiàn)了靈昧的碰撞，也就成了運轉(zhuǎn)八帝魔主神通法相的核心，也是進(jìn)一步“超拔”的憑依。
    無量虛空神主通過九宮魔域，已經(jīng)將天魔體系法度推至了極限，而如今，他正從無窮無盡的魔潮中，尋找那些沉浮閃爍的“明珠”。
    共鳴？參照？
    本來無量虛空神主的做法比較隱晦，具體的需要進(jìn)一步琢磨。
    只是，似乎注定了此事波折不斷，無量虛空神主敢架起九宮魔域，魔染一界，為自己鋪路，蕭圣人也有膽量借“合道”之力，幾乎一舉沖垮了之前的關(guān)鍵共鳴。
    為了重回正軌，無量虛空神主不得不主動出去，重新帶起共鳴的節(jié)奏。
    這就給了參羅利那勘破其奧妙的機會。
    正因為其主動，參羅利那有那么一點兒感應(yīng)：
    無量虛空神主的心神，就像是微弱不可察的光，映照過來。
    原來如此！
    剛剛復(fù)原的血紅復(fù)眼，看向天空的明月——兩邊倒是殊途同歸。
    可是，看看現(xiàn)在“光芒”的對比吧：
    不是說余慈的靈昧修持，比無量虛空神主強上千百倍，而是無量虛空神主必須先跨過元始圣道的屏障，才能將靈昧的光芒透出來。
    把淵虛天君放在那個位置，恐怕還不如他呢。
    被看低一層的余慈，此時卻是沒有閑情理去分析無量虛空神主的狀態(tài)。他的相當(dāng)一部分精力放在玄門體系的擴(kuò)展上，剩下的一部分，則還在碧落天闕。
    此時的碧落天闕，已經(jīng)真正給破伐根基，進(jìn)入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崩潰局面，偏偏七祭五柱、六道輪回在此間角力，太玄魔母夾在中間，身不由己，更受因果之力侵蝕，幾乎回天乏術(shù)。
    這就把羽清玄也困在這兒，以她的性子，不將師尊救出，是不可能離開的。
    余慈一直在觀察太玄魔母的狀態(tài)，他對因果之力，也算有所了解，畢竟十方慈光佛的宏誓大愿，相當(dāng)一部分，走的就是類似的渠道。
    有了參照，更覺得之前，羅剎鬼王轉(zhuǎn)移因果，真真是夢幻般的手段。
    若他有此法，豈不早將誓愿的枷鎖轉(zhuǎn)嫁出去？
    十方慈光佛的誓愿，還能說是正面的力量居多，可像眼前這個，就完全是罪孽滔天了。
    虧得她“輕描淡寫”地做成了，只是苦了太玄魔母這樣的無辜之人。
    若非現(xiàn)在天心混亂，太玄魔母這邊，早已大劫加身。
    饒是如此，其形神結(jié)構(gòu)，也已經(jīng)多處受損，更何況，還有被強行催發(fā)動靜之力，撬動一界的反噬。
    如今的太玄魔母，確確實實到了崩潰的邊緣。
    只是因為七祭五柱和六道輪回交錯沖突，才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外界動蕩，這個平衡隨時都會打破，以羽清玄在“動靜之法”的造詣，都不敢輕易下手維護(hù)，其脆弱可見一斑。
    常規(guī)的救治之法，確實不可能了。
    余慈來此之前，就有個大概的腹稿，此時雖是感覺機會也很渺茫，但還是道：
    “師姐有沒有想過，助她老人家轉(zhuǎn)世重修呢？我這里……”
    羽清玄緩緩搖頭，她知道太玄魔母本源之力在余慈手中，可以作為“移轉(zhuǎn)靈樞”的憑依。在她看來，這本是最壞的打算之一，可絕沒有想到，現(xiàn)在的情況，竟然比預(yù)想中的還要慘痛十倍。
    有本源之力為依托，移轉(zhuǎn)靈樞確實可行，然而因果之力裹脅，一旦動手，就要承擔(dān)因果。作為連接七祭五柱和六道輪回的樞紐，這份因果的“份量”，不是余慈能吃得下的。
    事實上，單憑余慈和她的力量，也根本無法將太玄魔母從兩個體系的夾縫中“取”出來。
    “如今你重塑體系，正在緊要時候，不應(yīng)再分神在此了，便先去吧，我在這兒再陪師傅一會兒……這便去尋你會合。”
    聽羽清玄的話音，已經(jīng)是徹底絕望，甚至有幫助太玄魔母解脫之念。
    余慈生怕她做傻事，干脆投影過來：“師姐，我們總要嘗試一下……辛師叔？”
    此時，擴(kuò)張的玄門體系，已經(jīng)接入這片區(qū)域，本來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碧落天闕，受了法則替換、加固，倒是重新穩(wěn)定下來。只不過，已經(jīng)與“天魔殿”的本來面目相去甚遠(yuǎn)，成了一處相對獨立的微小天地，也是“四方八天”結(jié)構(gòu)的某個基礎(chǔ)部分。
    因為蕭圣人的算計，玄門體系沒有沾上舊體系破滅的因果，卻是免不了與七祭五柱、六道輪回打交道——除非是完全隔絕開來。
    六道輪回也就罷了，七祭五柱有黃泉夫人多方滲透，卻是根本不可能，遲早免不了這一遭，早做早好！
    此時余慈已經(jīng)和辛乙達(dá)成了協(xié)議，現(xiàn)在是和其他兩方“商量”的時候了。
    不用客氣，不必婉轉(zhuǎn)，余慈投影徑直發(fā)話：
    “六道輪回出來一個管事的，七祭五柱這邊……黃泉，你出來。”
    他的言語立生回應(yīng)，只不過，他明明是叫黃泉夫人，哪知太玄魔母身畔光芒抽枝，綻葉開花，卻是剛剛才投身于“七祭五柱”體系的白蓮現(xiàn)身，向余慈盈盈拜禮：
    “罪女白蓮，見過天君。”
    對這位曾與她結(jié)過善緣，又曾一手將他推入絕對被動的女子，余慈倒是平心靜氣：
    “黃泉呢？”
    “夫人此時并無寄托之軀，故令我出面代替，其實都是一樣的。決策者，只有夫人一個。”
    余慈冷笑了下，未待說話，另一側(cè)，火光顯化，剛剛和羽清玄交戰(zhàn)的地獄道佛陀足踏紅蓮，現(xiàn)身出來。
    幾乎與之同時，余慈身畔，辛乙矮胖身形顯現(xiàn)，雖然事態(tài)還在嚴(yán)峻之時，卻不改他一貫輕松從容的姿態(tài)。
    見了那位佛陀，便是笑道：“原來是紅炎寶相如來，有禮，有禮！”
    紅炎寶相佛靜靜合什，算是回應(yīng)。
    至此，所有意圖在真界扎根的體系代表，都現(xiàn)身出來。
    碧落天闕，也就成了三方體系的交匯點。
    最中心，就是太玄魔母。
    余慈環(huán)視一周，慢慢走近太玄魔母沉睡之處，沉聲道：
    “現(xiàn)在，停下。”
    言語簡潔，但意思明白，白蓮和紅炎寶相佛對視一眼，太玄魔母身上劇烈的氣機震蕩和法則衍化進(jìn)程，漸漸平息。
    這種透支式的“動靜法則”催化，終于停止。
    由于是雙方一起用力，仍舊維持著相對的平衡，顯然雙方都很明白，余慈的目的是什么。如此這般，也使得因果之力的轉(zhuǎn)嫁，相對而言，緩和了一些。
    余慈對兩邊的態(tài)度還算滿意，不過神情依舊冷淡，語氣也毫無起伏
    “對你們而言，因果承負(fù)，是枷鎖，也是基礎(chǔ)，在因果了結(jié)之前，誰也沒法從此界清掉你們，但這不意味著，會允許你們肆意發(fā)展。”
    先定下基調(diào)，余慈將視線移向紅炎寶相佛。
    他沒有聽過這位佛陀的大名，不過敢于直墜地獄道，修為、決斷必然都是上上之選。
    對這樣的人物，更沒必要繞彎子：
    “佛國打得好算盤，和羅剎鬼王合謀，分裂東西，實行操作中，卻只專注于六道輪回，坑殺了大黑天佛母菩薩，也是有著因果轉(zhuǎn)嫁的意思吧。卻不想羅剎鬼王技高一籌，反手就打了回來……”
    紅炎寶相佛法身之內(nèi)，似乎永遠(yuǎn)都流動著火光，層層疊疊，光明殊勝，看不出被業(yè)火浸染的情況。其面色平靜如常，看起來已經(jīng)接受了當(dāng)前的現(xiàn)實。
    當(dāng)前蕭圣人與無量虛空神主戰(zhàn)得如火如荼，余慈卻把有關(guān)各方拉過來“開會”，絕不是單純搏美人兒一笑，而是確有一整套計劃。
    他現(xiàn)在就需要紅炎寶相佛這樣的聰明人，以便于交流。
    “如今佛國正逐步遠(yuǎn)離，真界一分為二，但受因果束縛，超然于此界之上，是萬萬不能了；就是想真正脫離，可能性也不大。為此，玄門三十六天、佛國十法界，需要定一個章程，免得兩邊互相干擾，再碰一下也不是玩的。”
    “理應(yīng)如此。”
    紅炎寶相佛淡淡答應(yīng)，他也明白，這只是剛剛開始。
    余慈向辛乙頷首示意，后者笑呵呵開口：
    “我方可以給出一個‘天域’，為‘六道輪回’寄身之所；但相應(yīng)的，落日谷那邊，向來為我玄門宗派，同樣要有‘天域’架起，不至于失了聯(lián)絡(luò)。如此你我兩界，也可以互通有無。”
    紅炎寶相佛沉默片刻，道：“便以原有界限劃分即可。”
    這種時候，余慈和辛乙就替落日谷做主，至于兩界開裂之后，具有很大一片資源的天裂谷徹底毀掉，對落日谷造成的損失，他們只有自己受著了。
    這次換了余慈講話：“巫神體系崩潰，九天外域再非屏障，億兆天魔、眷屬、外道，在未來百年、千年、萬年中，無疑都是最主要的威脅，你我兩界，在此事上，定要守望相助。”
    紅炎寶相佛猶豫了下，余慈的說法，意圖真是昭然若揭。
    東方修行界現(xiàn)在面臨的九宮魔域，參羅利那兩個大敵，都是天魔一方，若是答應(yīng)了，當(dāng)真是轉(zhuǎn)眼便要充為前軍，與這些魔頭殊死搏殺。
    可若不答應(yīng)，以現(xiàn)在玄門三十六天的架構(gòu)，真的切分虛空，隔絕內(nèi)外，在因果承負(fù)的作用之下，六位舍身輪回的佛陀，磨銷根基的速度大大加快。如此一來，用不了幾劫的時間，六道輪回被壓垮不說，還要連累佛國的四圣界體系，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對佛國而言，于今之計，只能是爭取更多的時間，逐步了結(jié)因果，這一點，西方佛國是有專長的。
    他們所缺的，只有時間。
    而且，真要為此界祛除魔染，也是了結(jié)因果的好辦法——從另一個角度看，東方修行界真的化為魔國，六道輪回的結(jié)局只會更糟。
    不說別的，就是此刻，無量虛空神主在魔染東方修行界時，也不忘利用因果承負(fù)造成的混亂，將魔意滲透到四圣界中，弄得佛國一片混亂。
    天魔一脈與佛門的矛盾，其實要比東方修行界這邊尖銳得多。
    此處除魔，對佛國本土，好處也是不小。
    紅炎寶相佛確實是有決斷的，再次答應(yīng)，不過很快也提出自己的要求：
    “如今可限于一處天域，但未來不應(yīng)僅拘于此。”
    “佛道消長，道論法爭，由得你們；只要能擴(kuò)得開，也由得你們，不過不得跨界擴(kuò)張。”
    這也是玄門一貫的態(tài)度。
    也就是說，佛國只能在現(xiàn)在六道輪回寄存的北荒之地，未來的獨立天域，慢慢向周圍擴(kuò)張，不能派出僧侶，跳到南國、東海，侵占其他不相鄰的“天域”。
    此等待遇已經(jīng)是很優(yōu)厚了，紅炎寶相佛沒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他明知道，此刻越是優(yōu)厚，用到他們的地方就越多、越沉重。
    同時，他也清楚，以上都是應(yīng)有之義，更關(guān)鍵的問題，還沒有點出來。
    紅炎寶相佛很有自覺，主動提出：
    “七祭五柱，如今還在轉(zhuǎn)嫁因果，也應(yīng)該給出個交待。”
    這是幫助余慈將矛頭指向黃泉夫人。
    果然，余慈順勢將視線轉(zhuǎn)向白蓮。
    后者則平靜答道：“因果承負(fù)，于我方并無什么干礙，哪有轉(zhuǎn)嫁一說？若非佛國扣著太玄魔母，借她動靜之法，催化六道輪回擴(kuò)張，也不會有此事發(fā)生。一飲一啄，必由前定，羅剎鬼王能移轉(zhuǎn)因果罪孽，也要先有連線才成！”
    這是真真切切的大實話，便是西方佛陀都以能言善辯著稱，對此也沒什么好講，只有合什嘆息而已。
    不過，余慈卻不是聽他們分辨對錯的，他的目的很明確：
    “玄門體系之下，佛國的態(tài)度已明確，你們又如何？”
    白蓮依舊態(tài)度平淡：“七祭五柱，本就是負(fù)載一界之用，無論在天在地，供奉打壓，都沒什么差別……”
    “有的，那是你家夫人，能看多少、看多遠(yuǎn)、怎么看的差別。”
    “……”
    白蓮明顯怔了下，垂眸思忖片刻，方開口道：
    “天君如果是想解決太玄魔母之事……”
    “前置條件沒必要拿出來談。”
    余慈直接打斷白蓮的言語，盯著她清澈近乎透明的瞳孔，其專注程度，倒像是可以從中看穿“七祭五柱”所有的秘密一般：
    “七祭五柱有它的作用，黃泉夫人有她的角色，一切都要在玄門體系覆蓋之下——你們必須要找準(zhǔn)自己的位置，然后做該做的事！”
    ，